进击的农夫!小摊贩如何打败超级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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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我们谈论夜市、地摊经济与后备箱生意,一边怀念小时候的“路边摊”,一边在抖音上刷着冒着热气的街头美食;在英国我们去市中心街角的“农夫市集”,买一份东南亚盒饭坐在街边公园绿地喂鸽子。我们是这些小摊贩的顾客和街头空间的使用者,而当我们将视线聚焦于不起眼的小摊贩们和他们所聚集的空间,他们所书写的却是一部对抗垄断与资本主义的城市革命。
▲夜市/地摊经济,图源网络
从Costermonger说起
在十八世纪晚期的英国,约有三万街头小贩推着手推车在街头巷尾叫卖,他们被称为Costermonger——我们可以将他们简单理解为小摊贩。
他们卖什么呢?从新鲜海产品如牡蛎和鱼,到新鲜蔬菜如番茄土豆,从衣服布料,到二手乐器,从自制豆汤,到炸鱼薯条……货物之齐全,仿佛街头流动的百货市场。
在我们现在所熟悉的超级市场(supermarket)这一形式出现前,这些数量庞大的costermongers 提供了人们日常生活中所需的一切。他们自己生产,或自己批发,自己销售,打造“自己”这一品牌。因而,他们与社区建立紧密联系,成为受欢迎与信任的公众人物。
更有意义的是,他们所占据的社区公共空间,不仅是交易的场所,也成为社区交往和聚集的空间——正如简-雅各布斯所提到的,他们扮演了“街道的眼睛”这一职责,成为街道活力的构成元素,以及社区安全与信任的守护者。
▲ Costermongers历史照片,图源网络
然而,这群友善的小摊贩们在20世纪中叶逐渐式微,超级市场随之席卷全球。后者以规模经济所带来的低成本,快速垄断了商品市场,从而将象征着日常与活力的街头消费空间驱逐出城市——当然,一同被驱逐的还有那些小摊贩们。
20世纪末至21世纪初,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所谓的超级市场所出售的食物,本质上是流水线下所快速生产的工业化、标准化的产品,很难被称得上是新鲜、营养或生态的食物。而随着可持续理念的推广,传统农业的重要性被重提,消失了半个多世纪的小摊贩们,重新被呼吁回到大众的视野中。
农夫的反击,就此开始。
▲“打游击”的卖菜婆婆
一、急需解决的两个问题
对于身处社会底层的农夫们来说,要反击资本主义,在压倒性的工业化与标准化下寻找新的出路,无疑是是十分困难的。但反思超级市场的成功之路,则可以看出,农夫面临的两大挑战,无非是这两个:
如何减少一对一的交易成本?
如何培养人们对农夫的信任?
▲仓储式超级市场的代表LiDL,图源网络
说这两个问题最为关键,不是空穴来风。
挑战1. 降低路边摊交易成本
超级市场毫无疑问是一种规模经济,这使得它们高昂的固定成本(消毒,运输,保鲜,认证等)可以通过扩大产量来分摊,这是它们能够保持低价的重要原因——因为不管生产多少,购买有机食品认证的价格都是一样的。
其次,超级市场由于具有统一的品牌标识,这使得消费者们很容易可以在不同国家,城市都快速地辨认出它们——如7/11。这也减少了消费者的交易成本。
▲连锁便利店代表7/11,图源网络
同理,对于农夫们来说,如何在生产和交易环节都降低其交易成本是至关重要的问题,否则就没有低价可言。
但这并不容易不是吗?现在的农夫往往具有个体性:个体生产,个体运输,个体销售。10家农夫,就有10套固定投资,就有10个城市售卖点(还是流动的)。交易成本便大大地上升了。因此,如何将个体农夫聚集成集体农夫,是降低交易成本的必备条件。
▲城市天桥下孤独的农夫,图源网络
挑战2. 消费者们凭啥对小摊贩产生信任?
在很多时候,超级市场与个体农夫售卖同样的东西,超级市场往往更让人放心。这是因为与临时的、流动的、无人监管的街边摊相比,超级市场具有两个先天优势:
1)空间稳定(固定的营业时间,固定的位置,固定的商品种类,固定的品质)——这意味着一种担负责任的态度。
2)质量稳定(往往有自己的品牌,有一定规模的企业与市场监管机制做担保)——这意味着它们的食物尽管不一定美味营养,但不至于对身体有害。
因此,个体农户若想获得消费者的信任,上述两个稳定性也同样需要:即拥有固定场所,以及有相应组织与机构为其背书。
▲台湾农夫市集与公共广场的结合,图源网络
二、从个体农夫,到集体农夫
为了解决第一个问题,反击的农夫们应该放弃单兵作战,转而向一种组织所迈进,即农夫市集(Farmers’ Market)。
作为超级市场的替代品,农夫市集自上世纪80S逐渐在欧美国家兴起,迈出了打破超级市场垄断的第一步。它将个体农夫们组织在一起,因而也就一定程度上具备了规模经济的优势。
但问题在于,既然同样都是一种组织系统了,农夫市集与超级市场的区别又在哪里呢?
如果说超级市场,是建立在一种追求利润和效率的全球化生产销售体系之上的产物,那么农夫市集就是建立在一种参与式保障体系PGS(Participatory Guarantee Systems)之上的产物。
▲美国农夫市集,图源网络
什么是PGS?即要求采用完全生态的农业方式,不使用化学合成农药、化肥或转基因产品。也就是说,不同于超级市场是利益优先,农夫市集强调的是生态与健康优先。显然,这是两种不同的价值导向。
因此,农夫市集的两大特点是,即具有规模经济的组织性和低成本(比方说PGS所提供的免费认证体系),同时又具有生态性和健康性(因为PGS强调农产品来自于城市周边,短距离的运输不仅保证了农产品的新鲜,也让农民可以回归当地农田)。
这让农夫们有了反击的资本。
▲ICS/CSA/PGS区别表,《有机农业三种组织形式的比较研究——小农户集体、社区支持农业、参与式保障体系》
▲PGS系统中三个层次的角色,《创新评价模式,增进社会效益——中国PGS(参与式保障体系)评价模式初探》
▲美国农夫市集中的“当地食物招牌”,图源网络
三、如何建立对农夫的信赖?
根据前面的分析可知,信赖来源于空间的固定与品质的保证,而这两点的建立,我们可以借鉴欧洲的集市与市集。
首先,无论是街头集市还是集中市场,它们的空间是固定的,营业时间也是固定的。集中市场往往被一所公共建筑所承载,街头集市也固定在某条街的某段路上。场所的固定与其物理存在为人们提供了一种心理上的依托——说白了,追究责任的时候如果知道他跑不了,人们就会在心理上认同它的客观存在。
▲ 位于改造建筑内的伦敦博罗市场,图源网络
但固定空间好解决,难的是,如何让人们建立对品质的保证呢?
这里就要引入一个第三方,来实现一种类似“担保人”的作用。
1. 固定的运营团队
这里的第三方可以是多种多样的。比如固定的运营团队。它们的存在,意味着摊主到集市的聚集不是偶发的,而是受到监管的,质量与信誉得到保障的。空间本身作为集市使用也是得到相关部门批准并负责的。
有名的例子是Mercat de la Boqueria,也即大名鼎鼎的波盖利亚市场。它位于西班牙巴塞罗那圣乔赛普(Sant Josep)旧址,连接加泰罗尼亚广场(Plaça de Catalunya)和旧海港地区的兰布拉大道。
▲ 波该利亚市场,图源网络
作为由历史屠宰场改造而成的古老市集,在与当地农夫联结后,Mercat de la Boqueria已成为巴塞罗那最有名的打卡地之一。而这一切与其优秀的运营管理团队密不可分。Boquería Traders Association由十五人组成,管理着所有商家,并负责公共关系、仓储、财务和行政、商品销售、通信和新技术、清洁和安全以及Boquería教室。协会还拥有一支由管理、秘书处和信息点领域组成的专业团队,为贸易商、客户和游客提供最好的服务,并维护市场的形象。
▲ 波该利亚市场,图源网络
▲波该利亚市场,图源网络
▲ 波该利亚市场官网摊位图,图源官网
2. 互联网作为信赖基础
这里的第三方,还可以是一种平台媒介,比如互联网。它最大的好处是,将农夫们的信息公开化,以此博得大众的信任与了解。同时,人们还可以借助网站对将要购买的商品深入了解,也可以便捷成为会员,参与集市活动,并反馈意见。信息化使得消费者有可能成为集市的积极参与者与共创者。
▲Marylebone farmer's market会员注册,图源网络
典型的例子是Marylebone farmer's market。它位于英国伦敦的贝克街附近,成立于2003年。每逢周日,农夫与家庭作坊聚集于此。它是由伦敦农夫市集组织,号召成立的廿多处假日农夫市集之一,以“直接向农夫买”为口号,曾被旅游杂志评选为“伦敦最佳市场”。
▲Marylebone farmer's market,图源网络
Marylebone farmer's market作为LONDON FARMERS MARKET其中一员,官网页面涵盖了市集内全部商家的介绍与联系方式。消费者可以在官网了解商家的故事,也可以直接联系到商家沟通需求。
联合组织和固定的场所使得街头空间不再是临时、偶发、流动的场景,LONDON FARMERS MARKET联盟的背景更使它而成为可信赖、有保障、建立社会联结的日常消费空间。而官网的建立使得消费者可以积极参与市集活动,并通过手机及时了解市集动态并订购商品。三者的联合俨然将农夫市集的正规性与值得信赖程度提高到了与超级市场平级的水平。
▲遵循生物动力原则的农夫摊主,图源官网
3. 依托历史文化景点
当然,这个第三方还可以是某种各位著名的历史文化或者旅游景点。它本身能够为市集解决市场问题,同时也能够将人们对该景点的信任转嫁到市集本身。
▲起源于伦敦桥的博罗市场,图源官网
这其中的典型,当属伦敦的博罗市场(Borough Market)。自11世纪起,作为连接泰晤士河南岸的郊区与北岸的城市的关键地区,伦敦桥和从南岸进入它的道路对那些希望向旅行者出售东西的人来说就像一块磁铁。无数城市边缘人士从伦敦城镇逃离,并聚集于此。一个混合着摊贩、罪犯、投机商人、妓女的聚集区由此形成。
在几经兴衰与被拆除的危机后,如今的博罗市场见证了伦敦的城市扩张与南岸的发展。当前的市场建筑由Henry Rose 在1851年设计,并由于地铁线路的上跨,在1864年由Edward Habershon 完成改建。
▲博罗市场历史发展,图源官网
▲历史建筑与上跨地铁站,作者拍摄
博罗市场悠久的历史与其城市地位使得其市集被市民所广泛认可,并成为游客了解伦敦的必经之路。而同样,由慈善信托机构提供的运营与管理和优秀的网页建设使得博罗市场成为伦敦与考文特花园并立的两大顶流市场。
▲博罗市场,作者拍摄
▲博罗市场官网,图源官网
四、中国的农夫市集
路在何方?
自2012年起,农夫集市开始在中国出现。浙江自然农夫市集(Country Fair),北京社区农夫市集等相继成立。然而它们并没有成为城市生活的一部分,甚至即使生活在当地也很少人听过这些市集。
▲社区临时农夫市集,图源网络
这一方面与国内的市集大多没有固定场所相关。国内农夫市集往往与社区合作,在中高端小区内流动,无法与社区建立联系,更无法成为一类足以抗衡超级市场的城市日常消费空间。一方面与国内对有机食品的认知与农业方式有关。由于国内的大型工业化农业规模与数量相较西方较少,以菜市场为集中地的小农户仍占据一定市场份额。因此农夫市集的竞争对象不再仅仅是标准化的超级市场,还包括没有统一标准的菜市场。对还没有完全了解有机食品概念的消费者来说,农夫市集不过是将超市的精包装蔬菜搬到了街上。
然而农夫市集还没有普及的根源性原因,仍是经济水平与可持续意识尚未发展到西方国家的水平。虽然近三年中国居民恩格尔系数已在30%附近徘徊,但欧洲多国恩格尔系数早在1980s就下降到了30%以下。这不仅意味着中国仍有很多人仅仅负担的起工业化农业生产的低价食品,也意味着绝大多数人还并没有意识到农夫市集与集市的意义。可持续的城市生活与生活方式在中国仍在起步阶段,并仍以城市新兴中产阶级为服务对象。日常消费空间与城市街道社区生活的复兴仍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北京有机农夫市集,图源网络
参考文献:
[1]《贫穷的质感——王梆的英国观察》.王梆
[2]《农夫市集管理国际经验研究》.沈屏
[3]《有机农业三种组织形式的比较研究——小农户集体、社区支持农业、参与式保障体系》.李长钦
[4]《创新评价模式,增进社会效益——中国PGS(参与式保障体系)OF价模式初探》. 徐岗
[5] https://boroughmarket.org.uk/trustees-senior-management/
[6] https://www.lfm.org.uk/markets/marylebone/
[7] http://www.boqueria.barcelona/ho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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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原创 /一池子
#建筑与城市历史环境专业,啥都学点啥都不太会星人,永远埋头小县城,爱好嗑瓜子看人装逼。
编辑 / 白雎 审核 / 尤加利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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