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与星》《蚯蚓与鸟》《飞鸟与树》，可能是极少数让人正襟危坐、屏息阅读的绘本。布面精装，精细繁复的图案，优雅复古的色彩，颇有中世纪缮写室中，传教士一笔一划手绘泥金装饰手抄本的庄重美感。难怪，极少涉足绘本的作家庆山（安妮宝贝），一口应允了担任这三本的中文译者，并写道：每一本的绘画与文字都有独特而连贯的风格。《狐狸与星》讲述失去星星庇护的狐狸，在消沉后尝试走出，却发现更广阔的星空；《蚯蚓与鸟》里，在土壤里忙忙碌碌的蚯蚓向往更自由的生活，虽可能命丧鸟嘴，却依然无悔；《飞鸟与树》里，依恋大树的小鸟，在看到和大树相辅相依的更多动物后，明白独立的意味，因而开始属于自己的旅程。作者科拉莉说：我所有的书都受到经典文学作品的启发，我希望通过文字和插图来探讨冲突、不朽、爱情、友谊和放手等永恒的主题。这样的书，在传统“儿童绘本”的视野里并不常见；但了解科拉莉的背景，就会明白，她的突围，有着一以贯之的审美脉络。相比绘本作家，科拉莉更为人知的身份，是企鹅首席书籍封面设计师。她以设计企鹅布纹经典而名声大噪，借鉴维多利亚时期书籍装订黄金时代的风格和质感，以金箔、布面，和与文字呼应的象征图案，赋予每一本经典图书与文本地位相匹配的视觉呈现，在全球掀起晒书热潮。再往上溯源，科拉莉在大学学习的专业，就是排版和图形传播；而影响她的精神教父，是英国工艺美术运动先驱威廉·莫里斯，以及身兼写诗、插画、设计、印刷于一身的传奇人物威廉·布莱克。威廉·莫里斯（左）和威廉1布莱克（右）
科拉莉小时候有阅读障碍，明明非常喜欢书，却难以像其他孩子一样诵读出来；但她却因祸得福地更明白文字和视觉的关系，以及图案和想象对于她的意义。无论是身为书籍设计师还是绘本作者，无非都是通过视觉表达文学的命题。《狐狸与星》内页插画，书架上是企鹅布纹经典
在最初采访科拉莉的提纲中，我们曾提出一个问题：你的三本绘本作品获得的奖项，大多是设计类而非传统童书类，对此你怎么看？遗憾的是，她的经纪人删除了这个问题，所以我们无法得知科拉莉的态度。但在其他问题的回复中，科拉莉侧面回应了这个问题。她说：虽然我确实踏入了儿童插画的世界，但我的审美层次和文字内容会更加微妙和复杂。我想模糊儿童读物和更多以设计为主导的成人作品之间的界限，讲述一个普遍的寓言，而不是迎合特定的读者或年龄范围。或许，这就是《狐狸与星》《蚯蚓与鸟》《飞鸟与树》收获孩子和大人共同喜爱的原因。以下，是绘本棒棒堂对英国设计师、插画家、绘本作家科拉莉·比克福德-史密斯的专访；我们也非常期待，越来越多适合孩子也能打动大人，有着更复杂的审美层次，关注更普遍人性的绘本作品出现。（《飞鸟与树》在5月由乐乐趣引进，至此，科拉莉的3本绘本作品：《狐狸与星》《蚯蚓与鸟》《飞鸟与树》三部曲都齐全了。这三本书棒棒堂微店均已上架，购买请拉到文末。）棒棒堂： 你在创作《狐狸与星》之前熟悉绘本吗？有喜欢的绘本作家吗？科拉莉： 我最喜欢的图画书出自艺术家兼作家理查德·斯凯瑞之手。他的书里藏着一个个不可思议的世界，其中充满了积极的能量。我喜欢他书里所有的人物，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常常翻阅这些书。至于，我最喜欢的图画书作者， 真是一个棘手的问题。我喜欢很多作者，并且各有各的原因。说到这，我突然想到一本书：《狼的秘密》，文字作者是米里亚姆·达赫曼，插图作者是茱莉亚·萨达。
我很喜欢这个故事本身，插图部分更是精妙绝伦且暗含无数细节，令人回味无穷。整体来说，是一本图像和文字配合得非常完美的书，我可以从反复的阅读中获得很多乐趣。棒棒堂： 英国有着悠久的绘本传统，你的创作是否也从中汲取了不少养分？科拉莉： 我一直都知道英国图画书的悠久传统，我从过去的书中获得了很多灵感。那些书中有经典的图像和文字的布局，同时也有很多打破常规的想法。比如，艺术家汤姆·菲利普斯（Tom Phillips）的手工绘本作品《一则小品：一部处理过的维多利亚小说》（A Humument: A Treated Victorian Novel）中就能找到类似的例子。A Humument: A Treated Victorian Novel，照片来自豆瓣用户ᏕᏕ通过回顾威廉·莫里斯和凯尔姆斯科特出版社的作品，以及埃德蒙·杜拉克、罗克韦尔·肯特等人的作品，我会去思考我该怎样以较为现代的方式，尝试去做一些能与这些大师级别的页面布局相呼应的设计。
虽然我确实踏入了儿童插画的世界，但我的审美层次和文字内容会更加微妙和复杂。所以，最后我试着让《狐狸与星》成为一个适合所有人的故事。我想模糊儿童读物和更多以设计为主导的成人作品之间的界限，讲述一个普遍的寓言，而不是迎合特定的读者或年龄范围。棒棒堂： 媒体评论你的作品时，会经常用到“当代寓言”这个词汇；寓言是“主题先行”的文体，而你在创作的时候，是主题先行，还是像大多数绘本一样，先有故事？科拉莉： 我发现寓言的媒介时常特别引人注目，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倾向于将我周围的世界拟人化，从动物到无生命的物体。寓言是一种有效的讲故事的手段，它将道德与哲理浓缩到连小孩子都能理解的情节中。我在创作故事时没有固定标准，一般是会先构思一个主题，接着通过讲述不同的故事不断再现这个主题，因为我对生活的循环往复非常感兴趣。棒棒堂： 你在给中国读者的信里提到，《狐狸与星》除了献给《小王子》的爱好者之外，还有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的爱好者。你的创作继承了这些经典作品的什么特质？科拉莉： 这些故事的永恒品质和它们传达的主题使我产生了深深的共鸣。我所有的书都受到这些文学作品的启发，并向这些伟大的故事致敬。这些故事包含了冲突、不朽、爱情、友谊和放手等主题，我同样希望通过我自己的文字和插图来探讨这些宏大的主题。说到这里，我想向大家推荐另一本书——阿尔·肯尼迪的《小蛇》，通篇行文流畅辞藻华丽，故事巧妙地融合了上述的主题，与《小王子》也有着微妙的关联。我自从读了这本书，它便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中。
科拉莉： 目前，我正在与企鹅出版公司合作开发一个新系列，叫作 “小布袋装经典”，形式是缩小版的布面经典，内容是长篇小说和短篇故事的集合，按季节推出。整个系列总共有48本书，我目前完成了其中24本的设计。
小布袋装经典
与此同时，我正在创作一本新的图画书。这次的故事仍旧围绕着爱、失去和学着接受改变这些主题展开，但新主角——松鼠则会区别于以往，以一个积极、主动的形象来呈现。我想用这个故事告诉大家，通过打开思路以及了解我们生活的地方，你就可以改善你所处的世界。像往常一样，我反思大自然和它的美丽所带来的无限乐趣。棒棒堂： 无论是你参与设计的企鹅布面经典、企鹅袖珍经典，还是你个人绘本作品里，都会呈现某种一致的风格：比如植物花卉图案、对称构图、简单自然的配色……能否详细阐释一下你的美学风格？科拉莉： 我在大学时代非常关注威廉·莫里斯，但其实早在很久之前，我就已经注意到他了，他对自然饱含热情的艺术处理对我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和改变。随着学习的深入，我开始研究他作品的深度，他在我的脑海中逐渐成为一个更丰满的人物。他关于工艺的重要性的看法，让我在工作实践中产生了深刻的共鸣。后来，当我越投入工作就越明白，图案是我理解周围世界的方式。通过创造有序和重复的形式来应对混乱，对我来说是非常有用的。我的作品受到工艺美术运动的启发，也是对天才艺术家威廉·莫里斯的致敬，因为我深受他的影响。棒棒堂： 有一本也是深受以威廉·莫里斯发起的工艺美术运动影响的绘本《小房子》，你喜欢这本书吗？科拉莉： 我不知道这本书，所以我去研究了一下；我喜欢别人推荐灵感来自于工艺美术运动的书。
我喜欢《小房子》的节奏和韵律、色彩的使用和故事展开方式。插图的创作风格确实让我想起了一些经典的艺术和手工艺插图。我也对弗吉尼亚·李·伯顿做了一些研究，她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如果页面画得好，设计得好，小读者就会对优秀的设计耳濡目染，这将促使儿童形成良好的品位和审美力。原始人是用图画来思考的，而不是用文字，这种视觉概念远比其转化为语言的、复杂的思维模式更基础，也更必要。”这段话完美概括了我对设计的重要性的看法，以及对图像和文字的使用感受。我未来会继续关注她的作品。谢谢你！棒棒堂： 企鹅布面经典每一本封面，都有一个独特的图案，比如《简爱》中的红枫叶，《曼斯菲尔德庄园》的项链，《傲慢与偏见》的孔雀，《艰难时世》的马……你是如何对文本的理解转化成视觉元素？
科拉莉： 有时我选择的元素是基于字面意思，有时是对书的感觉或书所处时代的呈现。我读过这些书，所以我对选择什么元素来表现这个故事有信心。
之前读过某本书的人，可能会因为看到它全新的封面，并被上面的图案击中，进而从中获得一种享受，所以愿意再次拿起这本书来重读，这会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而对于那些以前没有读过这本书的人来说，他们也可能被封面所吸引，以期通过阅读这本书，来找出我设计某些插图或图案的原因。每个人都会以不同的方式理解文本，对故事有自己的体验。我认为保留象征性的元素是一种很可爱的方式，这样一来让封面就不会显得过于直白或造成不必要的剧透。棒棒堂： 你在描述个人身份时，会使用如下头衔及顺序：设计师，插画师，绘本作家；请问你如何理解这三个角色，它们如何互不干扰又互相协作最终成就你？科拉莉： 当我上中学时，我的美术老师曾向我推荐威廉·布莱克的作品。通过学习，我很快了解到，布莱克不仅是一位作家，也是一位插画家、设计师和版画家。
他会全程参与并完成他的图书作品，这让我很感兴趣，我也梦想着能自己创作一本书或尽可能地参与整个过程。回到这个问题，作为一个作家、插画家和设计师，意味着我对自己的作品有一定的把控权，甚至每一处细节的打磨都由我来考量和指导，就连印刷过程和书的装帧锁线的颜色也是如此。我喜欢这种把控的过程，因为我毫不怀疑这些角色会以一种奇妙的方式相互影响，这意味着我的想象可以成为现实。唯一的遗憾是，我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来制作新书，因为我需要全程参与并完全沉浸在整个过程中。棒棒堂： 听说你小时候有阅读障碍，作为一个有过阅读障碍、后来又从事书的设计和创作的人，你对阅读应该有更加深入和独到的理解吧。你如何看待文字阅读与视觉阅读的关系？科拉莉： 我有阅读障碍，这意味着我在表达自己或处理信息方面有某些缺陷。其实阅读障碍非常普遍，而且每个人的情况都可能不同。我很擅长默读一本书，但无法大声地念出这些文字；我也不擅长数学和写字。但这意味着我更专注于想象和艺术，而不是学术科目，因为这是我能够与周围世界沟通的方式。我把我的缺陷看成是“因祸得福”，它们促使我遵从内心所想，在拥有无限创造力的世界里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是它们塑就了今天的我。棒棒堂： 你现在仍然保持阅读习惯吗？文学阅读能为你的视觉工作带来什么？科拉莉： 是的，我仍旧坚持阅读，因为我日常的封面设计工作离不开阅读的帮助。我喜欢先去了解我为之设计封面的文本内容，这一步对我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因为这会让我切身感受到我在为这部作品锦上添花。而关于我对文学作品的感受，最好的阐释方式就是绘画。这似乎很有效，因为我已经在企鹅出版公司做了20年的封面设计师了。棒棒堂： 书籍设计师是连接书与读者的人，这份工作给你最大的满足感是什么？科拉莉： 当我还是个孩子时，书是我最好的朋友。即便在现在，书籍也是我的避难所，它供我独处，能够让我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世界中而不作他想。因此，“把书送到读者手中”这样的工作对我来说是再完美不过的，因为书的封面能吸引人们拿起这本书，并与里面的内容产生最初的联结。这份工作对我来说从来都不是轻而易举的。我努力工作，并以设计经典书籍的封面而成名。对于那些广为人知和广受喜爱的书籍，我觉得我有责任用最好的方式来呈现这些文字，所以我会阅读我设计的每一本书。如果我的设计是读者愿意购买一部伟大的文学作品的原因之一，那么我会感到十分荣幸，这是我从这份工作中获得的最大的成就感。- e n d -
（谢谢乐乐趣对本次采访的协助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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