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五卅运动”的现场
我在南京东路工作过好几年，但对这条路却谈不上熟悉。从西藏路口的市百一店到我工作的“七重天”大楼，不过是一站路，但那几年忙于工作，竟很少驻足观望，对这条路上发生的历史，更是不甚了了。只知道电影《霓虹灯下的哨兵》里那句经典台词：“南京路的风，都是香的。”别说，南京路的风真的是香的，如今从这条步行街走过，街边有很多食品店，沿街售卖烤香肠、烤肉、鲜肉月饼、炸鱿鱼须、酸辣粉……闻闻，是挺香的，要不怎么叫“香”精呢。
当年的“大马路”、全中国乃至全亚洲最繁华的南京东路，现在成了一条恶俗的商业步行街，弥漫着内地小城CBD的气息。不过，在南京东路贵州路的泰康食品公司门口，在南京路特有的“香”味中间，有一块牌子：五卅惨案发生地。它并不高大，只是孤零零地耸立在马路中间，但它却在诉说着一段沉痛的历史。也是凑巧，正好有点事，和我的老同学@毛肝他爹 一道走到南京东路，走在“五卅惨案”纪念地，不免想起这段历史，说来还真是蛮有意思的。
“五卅惨案”及之后引发的“五卅运动”，中学历史教科书说得非常清楚。提起“五卅惨案”，所有人都会第一时间想起顾正红，他年轻而英俊的脸庞印在教科书上，给人们留下深刻印象。很多朋友想当然地认为顾正红是在南京东路被英国巡捕枪击牺牲的，其实并不是。顾正红当时工作的内外棉七厂在沪西，也就是现在普陀区境内。打死顾正红的，是来自日本的工厂大班，不是英国巡捕。顾正红受伤是在1925年5月15日，次日牺牲，当时距离“五卅惨案”的发生还有半个月，顾正红之死，和英国人、和租界并没有什么关系。
顾正红之死引发民众的怒火，从5月16日牺牲，到5月28日中共中央召开紧急会议，决定发动群众举行反帝示威。随后，罢工斗争成为著名的“五卅运动”。人群来到南京路，和贵州路老闸捕房的英国巡捕起了冲突，当场被打死十三人、重伤数十人，逮捕一百五十余人（以上数据摘自百度百科，未必准确）。事情的起因本来是和日本棉纱厂的“大班”进行斗争，一来二去，矛盾焦点转移到了“老牌帝国主义”英国人头上。
当时下令开枪的老闸捕房英籍捕头E.W.Everson（中文名爱活生）毫无疑问成为千古罪人，这个案子，是不可能翻得过去的。只是如今更多的史料被人们看到，对爱活生这个人有了更深入的认识。真要说爱活生如何痛恨中国人民，如何丧尽天良，非要大开杀戒不可，似乎也未必。从他的中文名字“爱活生”就可以看出来，他对中国还是有感情的，是个爱生活的年轻人。而且，他还娶了位中国妻子，生了个混血儿子。但在历史关头，他作出了错误的判断，下达了错误的命令，事情必须由他来负责。
爱活生
爱活生一家
事后，爱活生在租界当局的袒护下，仅是和他的上级、公共租界捕房督察长麦高云（K.J.McEuen）一同辞职了事。最近我读到一本书，是上世纪30年代曾在上海公共租界担任巡捕的英国人彼得斯（E.W.Peters）所撰写的回忆录《英国巡捕眼中的上海滩》（SHANGHAI POLICEMAN）,书中用相当篇幅描写了英国籍巡捕在上海的恐惧，读来颇为出乎意料。书中这样写道：“在上海这座谜一样的城市里……犯罪率极高。臭名昭著的上海青帮，层出不穷的绑架和武装抢劫，间歇性的内战和外国侵略，再加上间谍活动和暴力的恐怖活动……他们对巡捕开枪时绝对没有半点犹豫，没有武装的暴徒则会通过袭击巡捕以劫夺武器，而且绝不留下活口”。彼得斯的书里提供了一组数据：1914年到1942年期间，共有超过120名锡克人（所谓的印度"红头阿三"）、中国人、日本人及欧洲人在执勤时丧命。考虑到以5000人的警力维持116万人的治安，巡捕有不安全感是很正常的。当爱活生看到大量中国人意欲冲击老闸捕房时，他内心的恐惧是可想而知的，换了其他人执勤，恐怕也很难作出其他选择。
工部局捕房警徽
荷枪实弹的巡捕
印度巡捕（俗称“红头阿三”）
“五卅惨案”发生前巡捕如临大敌
老闸捕房时上海公共租界巡捕房的第一个分区捕房，成立于1860年，算到现在已经有156年的历史，1943年解散。常规配备是19名西捕、31名印捕和80名华捕。“五卅惨案”的发生对老闸捕房的影响非常大，1930年代初，捕房将南京路大门封堵，改由贵州路大门进出。原五卅惨案流血地点改为商铺。如今，流血点是泰康食品公司，巡捕房的老房子成了一所学校。我来到老闸捕房旧址，想进去看看，却遭到保安的挡驾：学生要上课，不接待参观。
老闸捕房旧影
老闸捕房旧址
五卅惨案发生后老闸捕房张贴的布告，用上海话写的“警告 快跑开 勿走要开枪哉”
在南京西路西藏中路附近有一座“五卅运动纪念碑”，是1985年纪念“五卅运动”60周年时奠基、1990年落成的。因为旁边就是公共汽车站，所以人来人往，蛮热闹的。每次走过这座纪念碑，都能看到有游客在凭吊、缅怀先烈。
事实上，在上海虹口（民国时属闸北）新同心路靠近株洲路的地方，曾经有一座“五卅烈士墓遗址”，知道的人就不多了。1925年6月30日，也就是“五卅惨案”发生后一个月，上海召开追悼五卅惨案死难烈士大会之后，决定筹建烈士公墓，“一以存留纪念，再为扬励国人”。来年的1926年5月29日，公墓举行奠基仪式，1928年建成。公墓有一正方形纪念碑亭，碑的正面书写了“来者毋忘”四个大字。侧面为“五卅殉难烈士墓碑”，由蔡元培撰文、谭延闿书写。
令人扼腕的是，五卅烈士墓在抗日战争中毁于战火，被日本人炸毁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曾经发现数块残碑，目前在上海市历史博物馆保存。但烈士墓的遗址，经过数十年桑田沧海，已经无复当年的样貌，只留下一块遗址纪念碑，供后人参观。据说五卅烈士的纪念碑亭可能择址重建，但何时建成，就不知道了。
扫描以下二维码关注“老周望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