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每个人心里一亩田

2017-04-13 小周 老周望野眼

清明时节雨纷纷,今年的3月30日就是这样一个雨天。晚上十一点多我的老领导白李在微信朋友圈发了一条信息:“赶去与您告别,最终还是错过……”我预感发生了什么,想了想,可能是老田走了。一问,果然。因为一场意外,本就疾病缠身的老田,近几年一直靠医疗器械维持生命,离开,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一直想写点什么,纪念这位中国电视体育的先行者、引路人。但我也有点顾虑,因为我和老田的交集,实在少得可怜,身份地位又是天差地别。但我想,从一个基层工作的小编辑眼里看出来,他的叱咤风云、他的甜酸苦辣,也许比一些“盖棺论定”式的高头讲章更有意思呢。



老田是谁?就是前北京电视台体育部(或称体育中心)主任田苏东。他的外号很多,有的叫他“大田”,那是更老的前辈。有的叫他“老田”,那是他的同龄人。喊他“田大爷”的,那是后辈了。公开场合我叫他“田主任”,背后就没大没小跟着老师们喊“老田”了。初见老田是九六年年初,那时北京、上海东方、广东三家电视台的体育部正在策划联合创办《中国体育报道》,老田经常到上海出差。出现在办公室里的老田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他的整洁。一般北方来的同事,形象多是不拘小节的,但老田不一样,他有着与众不同的整洁,一件皮夹克,一条熨烫过的卡其裤。沙发里一坐,翘起二郎腿,点上一支烟,又是老干部的做派:“咱们那个事情怎么样了,说说吧!”就这么开始策划节目了。我们私下议论:他长得像毛主席,但又不像毛主席本人,更像革命电影里扮演毛主席的张克瑶。聊了一会儿,更让我们吃惊的事情发生了:他会说上海话,而且说得很好,不是那种弄堂上海话,而是老克勒上海话:“倷上海宁看阿拉北方宁,侪当阿拉是江北宁。江北宁有江北宁额好,豁得出……”



京沪粤就这样联合在一起打造了很多那个年代传诵一时的经典体育节目: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1997年第八届全运会的“八国联军”、1998年法兰西世界杯和曼谷亚运会、2000年的悉尼奥运会……还有中国体育报道、中国足球报道,等等领中国电视体育风气之先的专栏节目。北方人的资源优势,江南人的精明务实,岭南人的敢为人先,就这样完美地结合了。那时中央台刚刚办体育频道,制作能力还不是很强,地方电视台如果满足于偏居一隅,当然也能小富即安,但京沪粤的想法不一样,他们已经看到了中国电视大发展的机遇,他们要做一番大事。98年法国世界杯,我们演播室里坐的是贝利、贝肯鲍尔、鲁梅尼格;98年曼谷亚运会,前方“扫马路”做外围报道的是葛优、刘欢、徐帆;2000年悉尼奥运会,更是把《我爱我家》的团队搬到澳大利亚,当天出本子当天拍,做了一部电视情景剧《旅澳一家人》。我不知道这些节目放到如今这个流金时代,能值多少钱,但那时大家真的没在乎钱,大家想的都是:办大事。


由左至右:马国力、田苏东、白李,曾经的中央电视台、北京电视台和上海东方电视台、上海电视台体育部门的掌门人


老田很看重上海人,每每三台领导策划一档节目出来,只要是直播的,必然放在东方台合成制作。可能他清楚,那么多纷乱的头绪和线索,只有我们上海人有耐心去梳理、去编排。当时我参加工作不久,并没有太多经验,就这样如履薄冰地,参与了几乎每一次大型报道,而且做的都是“守门”的工作:把各家电视台收集来的想法各异、标准不一、质量参差的素材整合成一档完整的节目。我不知道是不是客气,老田几乎每次对我们都很满意,但有一次,只有那么一次,他也急了。



1997年第八届全运会,那年联合了全国八家地方电视台联合制作,而且节目的后期制作,我们是借的广电大厦的演播室。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团队,作为责任编辑之一,我是凭着一股血气方刚的豪情开展工作的。前两天预热,一切正常。开幕式后的第一期节目,我按常规派单,粗粗算了算,节目只多不少。没想到有几项赛事结束得比较晚,一些不熟悉的记者交片又迟了。节目播到一半,我忽然意识到片子不够了。老田、我的领导白老师,还有各家电视台的老总就站在身后,目不转睛地望着屏幕,我不能让领导们不放心啊!我悄悄地准备好了预案。差不多播到还有三四分钟的时候,果然没有片子了,这时领导们才意识到要开天窗,老田作为团队的“带头大哥”尤其紧张,很难得看到他的声线提高了分贝:“怎么这样?”这时我从兜里拿出一盘早就准备好的主题歌MV,告诉导播:“别急,放这个……”那天直播结束以后,总结会开了好久好久,我感觉到老田看我的眼神有点儿复杂。时隔多年回想,我猜他当时可能在想:上海人心再细,也会有搂不住的时候。但再怎么搂不住,上海人总还能把底托住,误不了大事。他是这么想的么?可惜我从来没有问过他。



那时去北京,做节目、开会,行色匆匆。老田虽然是大领导,但经常做东请我们吃饭。那个年代北京晚上要找点什么吃的并不容易,而我们又时常误了饭点,老田常带我们去西三环北京电视台附近的一家小餐厅:半亩园。就是一般的家常餐厅,好在各种口味都有,台湾口味的菜居多。边吃边聊,老田说起他和上海的渊源,原来他小时候曾在上海生活,所以说得一口流利的上海话。他是“红二代”,难怪举手投足有老干部范儿,又曾是篮球运动员,当然更是北京电视台体育部和体育频道的创业者、创立者。以他的出身、年龄、关系、资历,想在北京某个一官半职或者自己开个公司做点赢家通吃的生意,恐怕不会太困难。但他就是那样执着地一头扎进了电视体育这个行当,在“主任”这个位置上一干就是十几年。很多他的后辈来了又走,他就像一座灯塔、一面旗帜,始终矗立。


记者时代的老田


终于,老田退了。中国的电视体育市场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来的格局早就成了明日黄花,所有人不得不面对一个日新月异的世界,太多超大型的赛事开起来,太多资金在通过体育的平台寻找出口,太多的同事来来往往,而老田,似乎从我们的世界里消失了。直到某年辗转收到老领导白老师下达的任务,要我找一下上海龙华烈士陵园的名录,说是老田想要。我这才隐约知道他和上海的关系,他的上海情结。老田的父亲田文达同志,曾是上海解放后第一任郊区公安局的局长。


由左至右:中国足球报主编杨迎民(老田的同学)、田苏东、新华社体育摄影部主任罗更前


再后来,听说老田的肝不好,动了手术。在一次意外事故中,他失去知觉,迁延数年,北京台的老同事们轮流当志愿者,帮助照顾老田。到今年春天,他永远离开了我们。近年来,北京我很少去了,虽然一直惦念着,但终究没能去看看他老人家。老田退隐之后的江湖,这个“总”那个“总”多了很多,动静也越闹越大,但人们还是怀念那个京沪粤的时代,怀念当年一起工作的日子,那些不用花太多钱就能做起来的节目。


由左至右:武汉电视台副总编、原武汉体育频道总监邵晓洛、田苏东、原广东羊城报业广告公司总经理李广生


人们在说:传统媒体要重新找回属于自己的荣光。这种荣光是什么呢?是重复京沪粤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吗?指望着有第二个老田,用自己面子把明星大腕请来零片酬地参与一件“有意思的事”?把天天低头玩手机的人们拉回到电视机前来?也许是,也许不是,我想,世易时移,更需要找回的,是属于老田那代人的理想。那种敢作敢为的魄力,那些合纵连横的手段,那点执着追求的初心。



听到老田去世的噩耗的那一瞬,我脑海中闪过很多镜头,他走进我们七重天十楼的小办公室,穿过门口堆到天花板的磁带墙,穿着整洁的皮夹克和熨烫过的卡其裤;在北京台附近的半亩园,他放下筷子,用上海话说:“也没空带倷去兜兜夜市面”。老田去世以后这半个多月的时间里,很多他的同事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对他的怀念,有一位北京的朋友这样写道:“有些人活着,是以某种热爱作为自己精神支柱的,那里凝聚着他们生活的全部价值,会记着他们生存的全部理想、寄托着他们生命的全部意义……”另一位北京的朋友发表了一篇长文纪念老田,标题是:《理解了他就理解了热爱》。很多默默为他做了很多的朋友,也许没有表达,也许表达的方式只是网上的一个双手合十的表情包,或是一张辽远的大海、燃烧的蜡烛照片,都是一片心香,在在处处让大家了解老田的为人,和他在人们心中的位置。



正如他的姓氏一样,老田是很多人心里的一亩田。他人虽然走了,但他的精神会传承下去,会有人知道,有那么一个人,曾经想过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后来的人,应该怎么去想,怎么去做。正如那首歌里唱的:每个人心里一亩田,每个人心里一个梦……用他来种什么,用他来种什么?种桃种李种春风。开尽梨花春又来。


本文图片由老田的好战友、前上海东方电视台体育部主任、前上海电视台体育频道总监、我的老领导白李老师提供。


最近我还写了

下海庙的娘娘是蔡同德药房的大小姐?

秋平表哥说秋平

1987年的上海,三十年弹指一挥间

这一季的青团

银河岁月里,让风继续吹


欢迎扫描或长按以下二维码关注“老周望野眼”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