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所有的Grace和她们的同学
我闭着眼睛都能从家里走到徐家汇路肇周路口的斜桥，我在那里消磨了太多的少年时光。1984年我第一次走进那幢房子：破败、苍凉的红砖建筑，它给我的一生打上了标签：五爱中学的。
从小到大，我记得五爱中学的地址都是在徐家汇路38号，这个地址印在我们的学生证上，也深深印在我们的脑海里。但如今，徐家汇路38号的地址已经成了教堂：基督教惠中堂。
惠中堂
刚进初中那会儿，老师就告诉我们：我们学校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清朝，比向明中学悠久。至于卢湾中学，那是新中国建立以后才有的。但我们学校的历史并不光荣，因为它有一个耻辱的名字：“惠中中学”——恩惠中国的意思！老师猛然提高了音调——那是殖民时代的产物。我们的初中班主任赵老师，脚不太方便，不良于行。他指着破旧的教学楼一字一顿地说：“这里以前是教堂。”
惠中中学校徽
我们懂什么教堂不教堂！我们只知道学校的墙好厚，门好重，实木地板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我们追赶奔跑，在斑驳的马赛克地板上滑行。冬天的早晨，我们推开铸铁的窗门，永年路小菜场腐烂的蔬菜味道和高冷的空气一起飞进教室，我们把三翻领粗绒线衫拉起来，遮住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向着马路高喊：“戆～卵～”。在卖鸡蛋的苏北人回头骂人之前，迅速地关上窗门，咧开嘴狂笑，八十年代。
还有我们的外操场，在学校对面。现在成了高档楼盘“新家坡”。多年以后我们才知道那里解放前是乱坟岗，一般教堂的对面……那时候真不知道，我们在黄土和煤渣的场地上尽情挥霍自己的活力，场边总有一个白痴走来走去，大概是住在隔壁的，边走边发出奇怪的笑声。唯一让我们感到恐惧的是天色，我们祈求太阳不要下山，这样我们可以踢完这场和光阴的比赛。
但比赛还是如期结束了。后来有一次我听到罗大佑的一首歌：“那是后来，我逃出的地方，也是我现在眼泪回去的方向”，突然感动到不行。在我高中毕业那年，一个香港人花100万元人民币重修了学校，教堂也重建了。学校的名字改成了“李惠利中学”——那个香港老头的名字。1999年，高中部成为“五爱高级中学”，校址搬到制造局路。教堂的名字则叫“惠中堂”，“惠中中学”的那个“惠中”。
1950年的毕业照
五爱中学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889年，至今已经有126年历史了，前身是惠中学塾，美国安息浸礼会创设，1897年改称惠中书院。当时分男女两校，男校设高小、初中及高中部，女校设高小和初中，由美籍牧师台物史夫妇分任校长。1942年男女校合并，定名私立惠中中学。
1938年的毕业证书
1951年上海市人民政府接管，学校与教会脱离，改名为公立五爱中学。我们卢湾区的第一学府向明中学的前身是震旦大学附中，1933年建立的。1952年和震旦女子文理学院附设的女中合并成立向明中学。无论在旧中国还是新中国，他们的历史都要比我们差一点。“五爱”是源于《共同纲领》中的“五爱”社会公德：“爱祖国、爱人民、爱劳动、爱科学、爱护公共财物”。后来根据1982年宪法第二十四条，“爱护公共财物”改为“爱社会主义”。 爱了社会主义以后，公共财物还要不要爱，我至今也没搞清楚。“五爱”的这个“五”字，不读“ng”而读“wu”，听上去有点像“乌”，这是吴语中特有的“文读”，以示郑重。
五十年代的老校友们
五爱中学的历史虽然悠久，但出过的名人并不多，最有名的校友要算象棋大师胡荣华。特意找了张“胡司令”15岁时的照片，那时应该还在五爱中学读书吧，吉安路过街楼出来的他，也曾经感叹过墙好厚，门好重，地板踩上去有咯吱咯吱的声音吗？他也曾追赶奔跑，在斑驳的马赛克地板上滑行过吗？有机会很想问问他。
15岁的胡荣华
五爱中学的另一大骄傲是篮球。我们的男子篮球队在全上海属于前几名水平，只要是我们学校毕业的，跑个篮、投两下是没问题的。每年和向明、卢湾、比乐、红星（后改名清华）打“德比”，那是全校出动的盛事。我有不少同学提起上海高中篮球的霸主徐汇区南洋模范中学，总会面露不屑之色：“他们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靠全国招生，用特招生打我们，比我们高一个头。阿拉全部是卢湾区模子，伊拉呢？有几个人会说上海闲话？”
1950年的Grace中学篮球队
蛮有意思的，我中学女同学当中有好几位英文名字叫Grace。“Grace”这个词在英语中有优雅、慈悲、魅力的意思，寄托了女孩子对人生的美好愿望。在我眼里，我们卢湾区的女孩子个个就是那么地grace嘛。很巧，“惠中中学”原来的名字就叫Grace School。“惠中中学”，这个不太光荣的名字，它的英文叫Grace。这个名字后来很少人知道了，我猜我们的老师也未必知道。那么，Grace同学们知道吗？不管知不知道，她们给自己起“Grace”这个英文名字，是留给自己的青春纪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