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长跑十年但不结婚,为什么
在这个强调效率的速食年代,存在着一些绵延十余年的当代爱情。我们试图和那些恋爱10年的情侣们聊聊爱情保鲜的秘籍,却意外发现,一些长跑十年的爱情,实际上是犹豫着不敢踏入婚姻的结果。
袁媛&李嘉威 恋爱12年
进不敢结婚,退不愿分手
袁媛的家中,有亲戚提醒她,得考虑尽快和男友李嘉威登记结婚,结束这段长达12年的爱情长跑。袁媛当即拒绝了。
恋爱进入第12年,李嘉威研究生读到最后一年,准备明年继续念博士学位。在袁媛看来,目前他们处于结不起婚,也不愿意分开的状态。虽然两人感情稳定,但考虑到目前还没有稳定的收入,没有房子,结婚的话实际上是4位老人供养他们的小家。她不愿如此。
自12年前爱情萌芽时,袁媛就期待着两人经济独立后建立起来的婚姻。她期待着和男友各自独立成熟,男主外、女主内,共同撑起一个家。相恋时还是高中,在老家山东龙口,放学时街上常有人推着车卖熟玉米。那天和李嘉威一人咬着一个玉米吃,李嘉威突然和她说:以后长大结婚了,每天下班都给你买玉米吃。那时候,袁媛开始想象以后的婚姻:总要有一个人坐稳后方成就对方,被成就的那个人要负责为了共同的家去拼搏、受苦。那时候,李嘉威是学校的尖子生,袁媛隐约觉得男友会是那个去拼搏的人。如今12年过去,在袁媛眼里,男朋友还是比自己聪明,能干,更适合去外面干事业。
这趟爱情的旅途,启程时就计划好了终点。高中时,两人就把未来定居的城市选在了济南。那时候,李嘉威梦想考山东大学,在济南做一名医生。袁媛配合男友,高考时报考济南的大学,被成功录取。李嘉威却没有考上,辗转去了潍坊读医学院。
这对稚嫩的情侣还是为日后定居济南努力着。恋爱的第六个年头,两人先后大学毕业。2017年李嘉威读完5年医科本科,到济南和女友会合,备考研究生。当时,袁媛已经毕业一年,在济南一家出版社工作。单位算国企,是袁媛按着“稳定”和“朝九晚五”的标准找的,第二年就通过考核入了编制。按照袁媛的计划,在这个岗位上,薪资虽不高但收入稳定,她能担纲好家中负责“稳定”的那个角色。
不过,从潍坊到济南求职的李嘉威并不顺利。离开学校后他“二战”考研,失败告终。2019年年初,他决定暂时停止考研,出去找工作。可惜,本科的学历加上毕业一年的空窗期,他没有太多职业可选余地。最后去了一家小医院,月收入4、5千元,工作不顺心。薪酬微薄,前途渺茫,两个人挂在城市边上,没有亲戚投靠,也看不到未来,还不如打道回府。
当这段爱情长到了试图踏入婚姻的年纪,罗曼蒂克的面纱就开始消亡。2020年,他们25岁,恋爱8年。在双方父母的敦促和同龄人的结婚潮中,两人结婚的想法愈发浓烈。
提醒他们结婚这事儿的,有双方父母和亲戚。生活在同一个小镇上,双方父母都认识,两人也早在恋爱第7年就正式见过家长。
隔三岔五,同学群里就会传来见家长、订婚、结婚的消息。济南离龙口不远。逢年过节,袁媛和李嘉威常搭高铁回老家,约上初、高中的好友聚上一聚。早两年,聊的话题就是某某同学已经生了孩子。到后来,最早结婚的朋友孩子已经上了幼儿园。朋友们总会适时调侃这对高中时期轰动一时的情侣:你们啥时候结婚。细数而来,老家好友群里,还没结婚的已经没剩下几个人。
袁媛原本以为,自己会在这一年结婚。不过那时候两人总会想,既然已经结得比别人晚了,又哪能再结得潦草呢。那不得把物质基础夯实了,再郑重其事地组建家庭。
袁媛做了决定,她鼓动男友,辞掉工作脱产考研,放手一搏。为了纪念这个决定,两人收养了一只法斗犬。考研的决定得到了家中长辈的支持。袁媛的父母得知了他们的决定,还曾在通电话时嘱咐过袁媛:不要打扰男友,让他专心考试。
2021年,李嘉威考上了研究生。在两个人的想象里,他们距离定居济南更近了一步。上完硕士,可以上博士,博士出来,就能搏一搏齐鲁医院。就算去不了,毕业以后,也能进三甲。到时候,好医院自然有实习生分担杂务,工作不会像几年前那么累,而且,两个人也打听过,薪资能翻上三到五倍,拿着这份工资,两个人在济南生活也就有了底气。
按理说,万事俱备,明年李嘉威读博士期间成婚顺理成章。但袁媛还是拒绝了亲戚提醒她适时领证的提议。
理由有些难说出口:在男友读研这些年,她观察后担心,两人还没成熟到能独立撑起一个家。
去年过年,她给父母打了一万元。而李嘉威和父母的关系,还处于父母供养孩子的阶段,男友的父母在他结束假期去上学前给他塞了零花钱,男友虽然每个月有几千块钱的固定收入,但现在远远还没有经济独立,不结婚,或多或少,自己还可以把一年剩下来的钱给爸妈,一旦结婚,难道是两个大家供养这一个小家吗?
真开始考虑婚姻,袁媛开始担心起和长辈的相处能否融洽。她有时候会想起2018年第一次正式见家长,母亲逼着自己穿上气质娴雅的一条连衣裙。第二年正式见面,她又逼自己穿一件格子呢大衣。她当时心里很不舒服,但最后还是妥协了,鉴于自己尚未完全独立,鉴于自己的经济能力,她只能听话。
济南的春天来了,袁媛和李嘉威的爱情长跑还在继续,这是他们的第12个春天。袁媛买了一条背带裤,那是她喜欢的装扮,有点像游戏里超级玛丽奥的形象。
图 | 两人领养的法斗犬
赵依 恋爱10年
想在爱情里多停留几年
赵依和男友想在爱情庞大而具体的快乐里多呆一会儿。
2017年大学毕业前夕,父母在赵依的支持下离婚,结束了20多年的婚姻。在赵依看来,她的父亲把原生家庭中对亲密关系的冷漠疏离带到了婚姻里。在经历了几年激烈的争吵,还有冷战后,赵依父母中年决定分开。过程中,赵依看着母亲犹豫不决,总是支持着她离开这段很不理想的婚姻。她说,自己曾因梦见父母复婚而气醒。
父母离婚战争达到高潮时,赵依正备考GRE考试准备出国留学。父母分割财产时纠纷频生,家里气氛阴森,平日亲近的姥姥也在那期间因病离世。那阵子,赵依男友在杭州出差,他的缺席让赵依想起,过去父亲也总在一些重要的日子,比如姥爷去世,把母女俩丢在一边。在一次通话中,赵依淡淡地说了自己姥姥去世,和GRE考试的艰难,自认没有露出情绪脆弱的端倪。然而男友似乎读懂了她。那之后,他总有事没事地打视频过去,默默听她倾诉。
没过几天,他告诉赵依,出差提前结束。他回到赵依身边小心翼翼陪伴,扶着她熬过了那段时间。那之后,赵依感觉两个人的关系像是给了自己人生一个基底:有了它,什么困难都不怕,没了它,自己就会变得脆弱。
赵依和男友相识于2013年,那时他们都是大一学生。相恋10年间,他们在北京拥有了自己的房子,各自有了满意的工作。双方家长见过面,都祝福他们的爱情。
图 | 房子已经买好
即便和男友感情亲密且稳定,赵依仍旧在婚姻的门前犹豫、退怯。她觉得,那些年旁观过父母的婚姻,她始终无法信任婚姻,甚至担心这会毁了这段爱情。
在外留学两年后,赵依回国,和男友在北京定居。2021年,任性买下了宽敞的一居室,赵依没有为孩子预留空间,也没有为双方的老人预留空间,屋内摆满了大大小小消耗品,电脑、椭圆仪、名侦探柯南玩偶收集角。这个房子只为两个人现下的快乐服务。
当试图融入男友的家庭,她开始在和男友父母的接触中感受到不适应。赵依觉得自己生于关系疏离的家庭,习惯了亲人彼此之间保持相当的距离感。和男友决定在北京买房是一件大事,她的母亲没怎么关注,赵依也习惯了独立解决。男友的父母则不同,他们习惯于全程给予孩子关心,甚至是指导。对于他们未来房子的位置、环境,以后的升值空间,老两口打听地仔细,常常给他俩出主意,男友对这一切感觉自然而然,赵依却感觉到“窒息”。适应不一样的家庭氛围,给了她新的压力。
恋爱长跑十年的秘诀或许就是理解和沟通。前几天,赵依和男友聊起不愿意办婚礼。男友从最初的不解,到愿意通过他跟坚持婚礼的双方父母都聊聊。这段生长10年的恋情正在修炼下一个阶段。它的女主人公赵依,正在这些小小的事件里,试着在拥抱亲密的爱恋后,一点点开始松开对婚姻的忌惮。
文文&赵涛 恋爱10年
爱情长跑的后半程,用于消除对婚姻的恐惧
“这个年纪了,你是不是该结婚了?”电话那边,文文的妈妈惯常地唐突问道。
“知道。快了。”文文回答。
1993年出生的文文和男朋友赵涛结识于大一,如今,已经跑到了恋爱的第十年。十年间,他们已经夯实了修筑婚姻的物质基础。
2018年时他们工作刚刚稳定。在两个人的出租屋里,文文有一天晚上就着外面上海繁华的灯光,连着向男友抛出三个问题:房子买不买得起,户口落不落得下,孩子养不养得起?
她算了一笔账,发现两个家庭即使把积蓄都搜刮干净,双方老人都贡献出所有储蓄,也只能在宝山区购买到一套位置偏远的“老破小”,两人上班乘地铁得转好几趟公交,才能到单位。为此,两人还要背上30年的房贷。这还只是定居上海的第一步。
未来在哪里?那天晚上,文文和男友两个人在出租屋里抱头痛哭。
文文身边也有为了在大城市留下咬紧牙根的朋友。当时,她的一位前同事生了第二个孩子。她印象中,那位前同事总是加班到晚上11点,平时生活也总是能省则省,挤出每个月上万的月供。而这并不是两个人想要的生活。
两个人渐渐有了逃离上海,寻找可以安居的地方的想法。
2019年,赵涛从宠物医院离职一个多月,没有找到新的工作,文文所在的创业公司也摇摇欲坠。这个时候,男友提出到嘉兴创办宠物医院,如果经营得当,两个人或许可以在嘉兴奠定步入婚姻的物质基础。
那一阵子,每到周末,两个人就坐上高铁到嘉兴看看。从市中心摸索到城中村,他们打探房价,考察环境,骑着共享单车在城中村的小区里转悠。那附近,房价也逼近一万元,但是至少不像在上海那样让人绝望。
这一年,文文和男友决定冒险一试。他们离开了上海,在嘉兴开起宠物医院,赵涛是唯一的宠物医生,文文负责开店初期必不可少的辅助工作。
医院运行得出奇顺利,到2020年,客源已经基本上稳定下来,每个月的收入也足以覆盖支出,盈余也逐渐多起来。过年,两人开着刚买的车,回了文文的福建老家。一直以来反对这段关系的父亲,这一回也没了话,觉得两个人的日子有了奔头。
2021年,两个人在宠物医院旁边买下了房子。是在两个人的预期里,医院至少在十年内不会出大问题,支付每个月的房贷已经不会给两个人带来压力。
搭好了前往婚姻的台阶,才发现它只是第一步,现在,他们仍旧站在上面摇摆不定。
去年夏天,文文的父母来嘉兴看望她,赵涛就建议他的父母这时候也闲着,双方家长可以见见面,吃吃饭。文文没有多想,就答应了。
饭桌上六个人,双方父母分列两侧,在客气的谈话间,是赤裸裸现实的交锋,家世,对方有什么靠得住的亲戚,收入,车房,甚至是两地风俗里彩礼的价格。像在谈判桌上,文文感受到巨大的不适,赵涛却觉得没有太大关系。席上,赵涛的母亲突然问文文时候结婚,一下子把文文问懵了。那么一瞬间,六个人都出奇得安静。
“我们才刚刚稳定下来,再缓一缓吧。”文文找了点借口应付过去。文文冒出了一个想法:婚姻是我阻挡生育的最后一道借口。
文文22岁那年,她的父母生了二胎。对于文文来说,整件事对她影响最大的,是发现生育让母亲快速衰老。两人以前出门,总有人夸母亲年轻,有了弟弟以后,文文不止一次听大姨、小姨说起,现在妈妈看上去要比父亲老。母亲的时间和精力也被新生儿占据。文文跟妈妈聊天一聊就是一两个小时,深的浅的都能够得到。有了弟弟以后,母亲在电话里明显变得心不在焉,不是弟弟突然在旁边闹起来,就是母亲不自觉地放空。母女俩挣扎过,但最终还是妥协于现状。
母亲的憔悴,催生了文文对婚姻和生育的恐惧。一想到孩子,她脑海里全是消极的画面。生产痛,身体变形,24小时看护,睡不着,孩子带来的代际矛盾。男友问她:这样想是否太过悲观?但文文不这么认为:“朋友圈里晒娃的人多,但是又有几个愿意把真实的难堪和痛苦暴露出来呢?”母亲生育前,她不知道侧切、漏尿、撕裂这些痛苦。谁又敢保证,在生育这件事上,还有什么所有人都瞒住没有说出来的秘密?
文文曾和母亲说过这些恐惧,期待母亲可以鼓励她:没关系,你过得开心就好。没想母亲回复她:不生孩子根本不可能,对方是独生子,怎么可能允许她不生孩子。文文没有再多说。
嘉兴的生活平静而稳定,只不过有时候,也会显露出它沼泽的一面。宠物医院上正轨的同时,文文逐渐觉得自己似乎正在变得无足轻重,前几年,赵涛、妈妈、小姨都经常当面夸她,这几年却明显少下来。在她逃离上海时原本的计划里,等自己有了时间,就可以开始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比如摄影,但真有了空闲才发现并没有那么简单,她找不到动力和实现渠道,也想不清自己想表达什么。
图 | 文文尝试发展摄影的爱好
嘉兴这几天阴着。今年,文文和赵涛开始有了点时间,他们不点外卖,尽力自己做饭,经常逛公园。前一阵子,他们来了一次说走就走的出行——去暨阳看球赛,事后回忆起来,文文几乎对球赛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回来的路上,已经深夜,高速路上下着大雨,一辆辆大货车呼啸而过,两个人在车里吓得不行,又都强装镇定,异口同声说了“别怕”,搁到刚认识那几年,两个人怕是已经吵起来。
对于婚姻和生育的恐惧,文文后来和赵涛聊过。两人最后还是达到了新的共识——暂时不生孩子了,只不过赵涛希望,等两人到35岁的时候,还是要再考虑考虑。
这点让步,让文文多了一点对婚姻的信心。不过,当恋爱进入第10年,她仍在步入婚姻的台阶末端犹豫着。
- END -撰文 | 徐田艺
编辑 | 温丽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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