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离开天通苑
天通苑没那么挤了。近三四年总有人这么说。
亚洲最大社区天通苑,曾住着六七十万北漂,早高峰上地铁要排队半个小时。25年来,这座诞生于1999年的居住社区,一直以房价、房租洼地,被很多成本有限的北漂一族作为在北京的第一个落脚点,因此居住密度大,声名在外。天通苑的人潮聚散,某种程度上也暗示着人潮对北漂未来期待的涨落起伏。
走入这座社区,业主、租户和房屋中介都对“没那么挤了”体会深刻。天通苑人群聚散,冲刷着北漂群体的欢欣与失落。
工作日,天通苑的“苏醒”,以上班族从四面八方的住宅楼栋里鱼贯而出,如蚁群般涌向北京地铁5号线天通苑站为标志。
早8点,住在天通苑东二区的李福顺也汇入了向地铁站涌去的人潮。天通苑没那么挤了。李福顺回忆,至少从今年年后开始,挤地铁的人少了许多。
地铁站门口排队的人群不再如汪洋大海。过去,地铁站管理方为维持人群进站秩序,设置了一列列铁栅栏,如今铁栅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撤走。抵达地铁站后走大概五六分钟,队伍中的李福顺就进站登上了地铁。李福顺说,两年前,他在这里得排队半小时以上,才能挤进车厢,人们卡在栅栏中间,摩肩接踵,来来回回绕弯,有时候他觉得那阵仗跟电子游戏“贪吃蛇”一样。
去年年底,就有人发现天通苑的地铁没那么挤了。一位网友在社交平台发帖说:“天通苑站8点外边竟然不排队了。”另一位网友在帖子下回复说:“7点钟天通苑站一趟可上,7点半最多(等)两趟。”
2023年,因为北京地铁17号线在天通苑社区范围内的“天通苑东”站投入使用,一部分人换租到天通苑东站附近。这不仅让每天涌向5号线的人群变得稀疏,也带动了天通苑东附近的房屋租金上涨,5号线附近的房子租金有所下跌。
在李福顺的感受之中,地铁站没那么挤了,撇开新增地铁站的因素,也和天通苑区域内的人确实变少了有关。人变少了,不仅是在地铁站,好像从今年以来,天通苑及周边社区都给他这种感受。
住在天通苑这3年,李福顺有时候会在五号线上多坐一站,到终点站“天通苑北”去吃饭。在天通苑北附近,一个叫“东三旗”的城中村里,李福顺印象中,那里都是二三层楼的自建房,即使在天通苑范围内,那里的物价也更为低廉。往往,只掏十二、三块他就能吃上一顿盖饭,这个物价水准的饭馆在北京其它地方基本不会成群出现。
今年春天,李福顺去那儿吃饭时,发现曾经家家爆满的小饭馆街,有的饭店已经关张,有的门上贴着“本店转让”的信息。即便开着的饭馆里,也没有多少人吃饭。
自千禧年前后进入民众视野,天通苑这个盘踞北京奥北地区的社区,就以人多拥挤的固有印象,成为北京的标志性区域。在媒体二十余年的报道中,它庞大而拥挤,是亚洲最大生活社区,常驻人口一度达到60余万。
天通苑总共600多栋楼。庞大的住宅楼群,划分出区域,分为本区、东苑、西苑、北苑和中苑五大部分,每个部分,又分为3个区。
天通苑没那么挤了,成天穿梭于住宅楼丛的二房东和房产中介们,对此也有所感应。
一位在天通苑工作了5年的房屋中介说,以前天通苑的一个单间,房租都在1500元以上,而且得是远离地铁站的小区,才能有机会遇到这个价格。今年以来,预算每月1200元左右也能找到更好的房子。“北京整个租赁市场都降了,五环以内可能不太明显,天通苑这样的打工人聚集的超大社区,降得明显一些。”这位房屋中介说。
在他的印象中,天通苑租房市场最好的时候,是他刚来的2018年和2019年。这些年,租房的人逐渐变少,今年租房的人比去年同期少了一半,他猜测原因:“我的客户不少是做IT的,这两年他们一些人连续降薪,北京消费又比较高,就有人就离开了,去到重庆或杭州这些地方发展。”
天通西苑三区,紧邻天通苑地铁站。顶着6月北京的烈阳,两位五十多岁的东北籍老年女性,在小区台阶上等待着她们的租客。地铁站里出来一个青年人,停在她们面前问了几句后,她们收起摆在一旁写着租房信息的硬纸板牌子,去开不远处停放着的一辆大江牌电动三轮车。
三轮车驾驶位后的方形车斗内,架了一块垫了软垫的木板,年轻人往上一坐,两个老人带着他,扎进了不远处天通西苑的楼林之中。
天通西苑三区共有36栋楼,不算太多——路上,老人不忘和年轻人介绍社区——这里最多的一个小区有60多栋楼呢。路上聊开了,两位老人们说起,电动车是借来的,当二房东只算是兼职,她们来北京,都是为了给在北京工作的孩子带娃。
三言两语间,三轮车停了,她们把年轻人带到一间半地下室前。打开门,一股湿气夹杂着类似未洗袜子的气味漫了出来。屋内静悄悄,目之所及是一条走廊,墙上铺排开一列房门。房顶的水管上,挂着还在滴水的衣服,女性的贴身衣物和快递员的制服贴在一起。
这是一处半地下室隔断房。其中一位老人打开一扇门,内里房间狭长,不足5平米,铺了一片榻榻米和一张桌子。床头上方靠近房顶的位置开着一扇小窗。年轻人想知道其它房间里住的都是什么人,老人告诉他:“现在住的人少,不少房间都被人租来当仓库用。”年轻人正犹豫,老人问他:“这间房租金800块,你今天能不能租?租的话可以便宜点,700块。”
年轻人提出,想继续看看其它房源。于是,两个老人开着三轮车,如翻越群山一般,带着他从1号楼翻到19号楼,又去了31号楼。一下午看了4间隔断房。
天通苑的主力户型为150平米的3室两厅,和150平米左右的顶层复式,均是方正户型。现如今不少三居室都被改造为7到8个房间的屋子,设置两个公用卫生间。每个房间面积10平米左右,租金普遍在1500元到1900元之间。蜗居的空间无法谈户型。在一间隔断房里,年轻人看到阳台上还放着一张床,只用了一个帘子遮挡。
这些隔断房,是过往熙攘时期留下的痕迹。过往,每套隔断房人都住得满满当当,如今房间空置了不少。老人跟来租房的年轻人说:“现在是租房的好时候,一个单间价格比往年降了两三百。”为什么会降价,老人说是因为租房的人少了:“三年特殊时期过后,不少企业都搬离了北京。”
多面天通苑
在天通苑,房租水准和与地铁站的距离相关,离地铁越远房租越便宜。在房屋中介王易的客户中,有不少刚毕业的大学生,他们刚开始奋斗,很多人只租那种不靠近地铁站的单间。
2016年,王易就在天通苑当租房中介了。他是河南周口人,2016年他女友在昌平的吉利大学读书,为了离女友近一些,他大专毕业后就从河南来到天通苑,找了一份租房中介的工作开始打拼。这些年,他的见闻为天通苑的租房史提供注解。
他看过很多北漂完成当初拼搏的目标,在北京买房落地生根。
王易有一个家庭客户,男主人在大厂做IT,一家人在天通苑租两年后,干脆在天通苑买了一套房。天通苑的房子都是经济适用房,房价相对便宜,是财富积累不多的上班族最优选择。
王易身边有个早几年入行的中介朋友,2017年在天通苑买了房。他还听说,有更早入行的二房东,在天通苑购置不止一套房产,从二房东变成大房东。这些成功的故事,激励王易更加努力上班。他几乎不出天通苑,很少进城,唯一的业余活动就是去旁边的水库里钓鱼。
像很多来北京打拼的人一样,王易怀揣朴素的愿望,想在这里挣一笔和女友结婚的彩礼钱。他加入一家小中介公司,做六休一,底薪4000元,租房旺季,底薪加提成能达到两万多元。
那时候互联网蒸蒸日上,位于西二旗的大厂还没那么卷,字节跳动的市值刚过千亿美元,没人谈论996。租住在天通苑的,有很多大厂员工。每天清晨,他们从天通苑站出发坐两站到立水桥,再转13号线到达西二旗。
早期来到天通苑打拼的人,更容易积累财富。1999年,天通苑社区建立初期,菜地遍布,人烟稀少,只有一小片低矮的楼房。住在这里的人们,购物、逛街、看电影、看病都需要开车进城。也是在这一年,北京推出天通苑等19个经济适用房社区,此时天通苑房价仅2650元/平米。从2000年到2003年,天通苑东苑和西苑相继建成,随着居民陆续搬入,天通苑人口急剧膨胀,迅速超过10万人。
2006年,37岁的邱立华在天通苑北一区买下了一套120平米的房子,每平米房价不到3千元。在邱立华的印象中,当时天通苑的道路和生活设施基本已经成型,很多北漂人的第一站都会住这里,因为房租相对便宜,一个单间房租仅几百块钱,租一套一百多平的房子,也只要一千五百多元。
2007年10月,北京地铁5号线开通后,天通苑人口进一步增加,随后龙德广场和物美超市也陆续建成。那时候天通苑人群比较杂乱,小摊贩到处叫卖,路边随处可见烧烤摊,让这里充满烟火气。
“就感觉整个社会生机勃勃,机会遍地,只要努力就能挣到钱。”那时,30多岁的邱立华对未来充满希望。他毕业于医药大学,在北京做医药销售,属于自由职业,平时还干些兼职,2008年前后他每月就能赚两三万,好的时候能赚四五万。他身边接触的一些人,有做买卖的、开饭店的,大家每天干活的劲头十足。
如今在天通苑已住十多年的邱立华,一直记得2018年的那个夏天,“突然发现,大街上没什么人了。”邱立华认为,以前天通苑乱吵吵的,热闹极了,后来环境逐渐变好,人却没那么多了。当时,因为一场严重的火灾,城市管理方意识到集生产、仓储、住人于一体的违章建筑的危险性,开始在全市范围整顿违章出租公寓、群租以及地下室出租,天通苑成为重点整治区域之一。
在租房中介王易的印象中,2017年年底,天通苑北站拆除了很多三、四层楼的自建房。一些租不起房的人离开了北京。
这些年还有一部分租客,因为隔断房离开了天通苑。由于不合规,隔断房虽然存在时间久,但有被举报的风险。王易手里的房源一旦被举报,他会很配合管理方,不敢有任何反抗,否则可能还会面临罚款。
具体解决办法是,他先把隔断房里的租户安排到其他房子里,再请工人去拆除隔断,等过阵子没人上门检查了,他再过去重新打上隔断。他坦陈,这个过程像猫鼠游戏一样。一拆一装,成本是两千元,钱公司不给出,得他自己承担。
“说白了,我们拿到房挣的就是客厅的钱,不让在客厅打隔断挣什么钱呢。”王易说。这种举报一年会有四五次。
他怀疑有些是二房东所为,也有旁边邻居举报的情况,后者是因为生活被打扰到。天通苑的住户有时会呈现出一种阶层折叠,这套房租住着八户打工人,下面楼层的大三居可能住着一户中产家庭,生活境况不同,难免会有摩擦。有些房子隔音效果不好,打工人晚上九、十点下班回来,很容易吵醒楼下已经入睡的孩子。
被邻居举报次数多了,王易想到避免的办法。他在天通苑东二区有个房源,那是一套复式,加上隔断总共6户,住着12个人。他知道楼下的业主有孩子,便花200块钱买了一篮子水果,敲开业主的门说:“楼上住的人比较多,您多担待,有什么事可以先打电话给我。”他把水果和名片一同递过去,200块钱解决了2000块钱的事。
王易说,前几年特殊时期,天通苑人口流动比较稳定,房租也没怎么上涨。那几年反而是王易收入最高的时期,“因为很多人无法离开北京,只能续租房子。”他不仅首次租给客户房子能拿到提成,客户续租时,他还能得到一笔钱。2022年,有一个月他的工资达到3万多,是他几年来工资最高的一次。
近两年,天通苑的房租开始下降。王易说,现在100平米左右的两居室大概每个月能租5700元,租客可能还会往下压个三四百块。2019年的时候,同样的房子差不多每个月能租6500元。
去年国庆,王易从一个业主那里拿到一套5层没有电梯的房源,这套房子在三年特殊期间的租金是5000元,业主以为特殊时期过去后,会有一波租房热,就把房租涨到5500元。结果,来看房的客户一听价格扭头就走,后来业主陆续把价格降到5300元和4900元,至今没人谈价。“还有一些业主死扛着价格,宁愿不租都不降价,跟赌气一样。”王易说。
王易直观感受是近两年天通苑的人少了两到三成,“一些公司不在了,员工找不到工作就只好回家。”王易说,近两年他的一些客户,找工作就要花三个月到五个月的时间,有位从事互联网行业的客户,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刚上两周班,公司突然宣布要搬到杭州,他只好跟着去。还有一位租客,今年一月份被公司裁员后,一直在外面旅游,房子也不退,人也不回来。
“一家三代人的租户,孩子爸爸往往是挣钱主力,孩子爸爸一旦失业,一大家人都要搬走。”王易说,他的中介同事遇到过这样的客户。因为租房人少,近半年王易每月的收入下降了20%。6月份过去马上将迎来毕业季,按照往年惯例,毕业季也是一次租房热潮,但今年直到现在,王易还没感受到回暖的迹象。
王易在天通苑工作这些年,没能像他的一些同事一样买房,不过他还是挣到了彩礼钱,还在老家县买了一套房。2020年,他和女友结婚,如今孩子已经三岁多,老婆在老家做全职太太,王易每月会把工资的一大半转给老婆。他感觉住在天通苑和他老家县城没多大区别,可尽管现在租房市场不好,赚钱也比在县城多,还无法离开。
一些人从天通苑搬走,仅仅是因为无法忍受这里的环境。去年五一,金苗的丈夫因为工作搬到昌平区,夫妻俩便从朝阳搬到天通苑住。他们在西三区租了一间主卧,这套房一共有8户,有中年夫妻,也有年轻小情侣,每天晚上闹闹嚷嚷。
金苗今年29岁,在东城区的一家国企上班。她每天早上7点20赶到天通苑地铁站,因为第一次住在天通苑,她也感受不到看天通苑的人流量变少,反而觉得到处都是人。眼看着身边的人陆续挤上去,车厢里人贴着人,她不敢上前。
去年冬天,她睡觉时感觉脸上有什么东西在爬,惊醒后发现竟然是只蟑螂。还有一次在地铁上,她看到自己的衣服上有只蟑螂,地铁上的人都看到了,令她十分尴尬。今年5月,丈夫的公司迁到望京,她又随老公搬到望京住。搬家时,她丢掉了一些锅碗瓢盆以及大多数生活用品,觉得这些东西都被蟑螂爬过,不干净。
不同人眼中有着不同的天通苑。37岁的胡泉是一名律师,他硕士毕业于北京一所985大学,工作5年后,2019年他和老婆到天通苑北一区买下一套房,名下还有两辆车。通过自己的奋斗跃升到中产阶层,胡泉是一个相对成功的北漂,他看到的天通苑是另一番模样。
十几年来,天通苑在一些媒体报道和名人的讲述中,也形成一些固有标签,著名考研辅导老师张雪峰,曾在一堂课上对学生激情澎湃地说:“想认识北京就一定要去一趟天通苑,那里住了四百万人,地铁都修了三站,而这才是北京真实的模样”。直到2022年,还有媒体报道天通苑称“一个小区住300万人”。
实际上,天通苑不是一个小区,而是一个社区,它也无法完全展现北京“真实的模样”。 天通苑人口也远未达到300万、400万,最多的时候不过六七十万。
胡泉这几年一直在网上为天通苑“正名”。他说:“很多人对天通苑的了解都是道听途说,随便在网上抄一段十几年前的信息发出来,还有人拍一张又脏又乱的犄角旮旯照片,就说这是天通苑。”
2019年初次到天通苑,胡泉就感觉网上对天通苑妖魔化太过严重。他在天通苑考察了几天,发现这里没网上说的那么多人,交通也便利。“其实天通苑就像北京大多数普通社区一样,我之前住丰台西局,早高峰地铁上的人不比天通苑人少。”胡泉说。
那几天胡泉看了几十套房,最终在北一区相中一套106平的两居室。房子南北通透,房价仅4万,和天通苑仅一河之隔的北苑属于朝阳区,房价达到七八万。当时他认为天通苑是个很好的“上车盘”,看完房不到两个月就付了200万首付款。他原本对天通苑的期望不高,在这买房算是一个过渡,计划再工作几年把房子换到三环里。
这几年天通苑的建设让他感受到不少意外惊喜,街道不断翻修,路面一次次拓宽。天通苑东边有温榆河公园群,周末很多人沿着京承高速开车过来游玩,周边公园数量也在不断增加,西区刚修建了一个奥北森林公园,目前已修到三期。2021年天通苑艺术中心建成,里面有图书馆、自习室、以及各类教培班,被称为带娃胜地,周末他和老婆经常带孩子去逛,成人也可以在里面办公和学习。
胡泉夫妻俩年收入过百万,旁边邻居没有普通的租客,都是业主。他身边也有不少早期在北京积累财富的人,都在天通苑有房产。他有个客户是企业老板,公司员工几百人,2010年创业初期就在天通苑买了房,只是人不住这,把房子租出去。胡泉老婆的单位有一个领导,在北一区有套100多平米的大三居,人也不常过来住。
有一次胡泉去小区门口取快递,看到一个人长得很像某知名相声演员。等那人离开,他问快递站老板,老板说他没认错。“天通苑富人还挺多的,车库里奔驰、宝马车很常见,也有保时捷。”胡泉说,带着颇为自豪的语气。
胡泉对天通苑有很强的认同感。这两年他常在网上发帖,呈现天通苑好的一面,想打破人们对天通苑的刻板印象。有时他和外地客户聊天,对方谈到天通苑时就说那里脏乱差,胡泉因为有合作关系在,只好勉励一笑,不做解释。他给客户留邮寄地址时,从来不留天通苑的地址,而是留公司或者住在三环的同事家地址。
近两年,他收入下降了约两成。原本他计划把房子换到三环里,现在只好作罢。他有一个同事原来住天通苑,两口子年薪百万以上,2020年他们在三环买了套房,从此搬离了天通苑。
胡泉对于自己目前还住在天通苑感到满意。前几年他的房子价格最高涨到500万,这两年又开始掉价,最近他小区同户型的房子成交了一套,390万。“现在大环境不好,我也不打算卖了,换五环内更贵的房子也负担不起,住在天通苑挺好的。”
这个夏天,李福顺也计划着离开天通苑。他已经39岁,在教培机构当英语老师,北漂十多年来,他一直住在昌平区的回龙观和天通苑。搬来天通苑的3年来,他原本和老婆住一间房,半年前老婆养了只猫,他受不了屋里到处都是猫毛,就自己在旁边租了一间小房子。
40岁的年龄线近在眼前,李福顺和妻子还是没有在北京买房,也没生娃。经历了教培机构的兴衰更迭,李福顺感觉,好像也看不到自己事业上升的可能。加上家乡的父母年迈,他和妻子决心在盛夏的时节回老家发展。
回老家之前,他的首要任务是把房子转租出去。不到十平方米的狭长房间内,摆下一张1米2宽的床,再摆下一张桌子、一个柜子,就只留一条一人宽的小通道,房租每月1250元。“现在租房的人少,天通苑房屋空置率很大。”李福顺说,他转租的帖子发出去一周都没有人回复,“转不出去就认栽。”他觉估摸着赔进去的押金就一千多块钱,自己还可以承受。
自打有告别北京的念头,李福顺整个6月就没上几天班。到了6月中旬,他干脆辞去工作,计划在这个夏天带老婆回老家。辞职后他时常在天通苑的地界内溜达,这天周中,他闲来无事打算去家附近的天通苑文化艺术中心看看。从家骑电动车,李福顺出发了。
文化艺术中心是天通苑的文化地标。提起天通苑,人们谈拼搏,谈奔波,谈生活。鲜少被提及的文化生活,是其在暗处脉脉涌动的一面。早在2006年,就曾有业主为天通苑写作过一首社区歌曲《天通苑之歌》,歌词里写“一幢幢高楼在荒野中修建,三十万人们共同的家……天通苑是个人畜混杂的世界,天通苑猫猫狗狗不比人少。天通苑人们来自四海五湖,天通苑邻居亲和友爱”。
那年两千多元的房价水准,也无意间记录在歌词中,而成为天通苑地区房价涨跌化石般的侧面资料。
电动车骑10多分钟就到,那天李福顺在艺术中心里逛了逛,少有地从这座天通苑文化地标的内部观察这个庞大社区的一角。
李福顺在里面待了一天。
夜深深的时分,盘踞在北京奥北地区的600多栋住宅楼似森森的参天木林,沉沉呼吸着,吞吐着60万普通人的喜怒哀乐,激动与落寞。
文化中心外部,天通苑的街上,人们总是行色匆匆,赶路,赶地铁,赶着谋生。而在文化中心内里,李福顺发现了很多本该匆匆的二三十岁的青壮年人。
他在那待了一天,很多人和他一样,也在图书馆坐了一天。李福顺不知道他们是干嘛的,也想不通他们为什么不去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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