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幼教人 | 张加蓉:我只是一条蚯蚓,为幼教这块地松松土而已
1978年,教育部恢复了学前教育处,一些省(市、自治区)的教育厅也陆续恢复了学前教育行政领导机构和教研机构,配备了专职或兼职的学前教育行政干部和教研人员。同时,我国的学前教育发展方针逐步确立,各项幼教法规陆续出台,进一步促进了学前教育事业的发展。
这时,我国西南地区的幼教发展也在1979年西南师范学院恢复招生之后再度启航。张加蓉也正是在这一年,正式踏入了幼教行业的大门,并且在这片土地上深深扎根了43年,她用43年时间书写自己对于幼教行业的认真、热爱与真挚。
张加蓉,乐山人,平时大家都叫她张妈,现在她更喜欢别人叫她张婆婆。工作中的张妈严肃、认真、雷厉风行;生活中的张妈真实、乐观、幽默。本期看见幼教人,我们在众多幼儿园园长、老师、和她的同事的书写中,拨开那些不留情面和严厉的面纱,看见一个更加真实的张妈
1958年,张加蓉出生于四川省乐山市五通桥区,妈妈是乐山市五通桥区幼儿园的一名幼儿教师。她生于幼儿园,长于幼儿园。小时候的她对于幼儿园的印象是热闹的、快乐的,同时也是辛苦的。
小加蓉总是能在家里听见幼儿园的欢声笑语:风琴声、欢笑声、吵闹声……但到了晚上,自己母亲回到家,总是有做不完的各种环创、玩教具,或者被案头工作充斥着。
1953年起,我国开始实施经济建设的“第一个五年计划”,幼儿教育事业亦随之发展。私立幼儿园逐渐改为公立;机关、事业、部队、厂矿办的幼儿园如雨后春笋,迅速发展;办园的新模式以整日制为主、寄宿制幼儿园为辅;幼儿园被赋予双重任务,一是促进幼儿体智德美全面发展,一是解放妇女劳动力。
因为母亲的工作过于忙碌,小加蓉早早地被从幼儿园前院的家送到幼儿园后院的全托部。周一到周六的晚上都在全托部度过,只有在周日,才能回到几步之遥的家里。正是这样一代又一代不辞劳苦,不计较个人得失的幼教人们,推动了四川幼教事业的发展。而从张加蓉后来的经历上,我们也能看出这样的影子。
她的童年是五彩斑斓的,有趣的,有创造力的,和大自然紧密相关的。
小时候的张加蓉,就是一个十分活泼且会玩的女孩。幼儿园里有一片柚子林,一群孩子钻到里面逮蚂蚱、打官司草、用竹竿打柚子花淋一场花瓣雨;等到柚子像拳头一样大小,就把他们当靶子,用石头打;树上没有果子了,又瞄上了树上的老木虫,烤好后一群小朋友为自己补充蛋白质……
小学时,家门口的枇杷树变成了小加蓉的“家庭作业活动室”,树干都被划分好了区域:比较粗壮的主干,用于倚靠,便于休息;有两根以上的树枝作为坐凳,旁边有枝丫可以挂书包,便于取放书本;上端韧性比较好的树枝,用于做完作业时的游戏,抱起来左摇右晃。
上初中时,她已经开始自己动手制作各种玩具。木、竹、纸、蔬菜、瓜果等是主要材料,而小刀、菜刀、砍刀都是制作的工具,制作的过程没有图纸、参照,全靠最原始的轻重平衡、手感、看起来是否顺眼决定。这些身边随处可见的材料,在一双巧手之下,都变成了为孩子们提供欢乐的玩具。
由于实战经验丰富,小加蓉还总结出了一些玩具制作的心得:
竹蜻蜓:要选择成年竹子最厚的一段作为原材料;削螺旋桨时:两边薄,中间厚;凤仙花和红墨水都可以用作红色颜料为其染色。
弹弓:选择好“Y”型树枝后,先把树枝剥皮、打磨光滑;弹弓的中间的皮从哪里来?在家里的旧皮包上割一块;用铁丝把皮料系在皮筋上,才能更结实。
吹筒:取“学前班”年龄段的竹子;平口端要用砂纸进行打磨,避免割破嘴巴;“子弹”的类型多种多样:豌豆、棕树籽,只要是圆的都可以,实在没有,把东西放进嘴巴,咀嚼成能吹出的大小即可(由此可见,有时“子弹”的成分会较为复杂)。
毛线签:选用壮年竹子;用刀划破成毛线胚子之后,定要在膝盖上铺上旧布,再用不同型号的砂纸将其打磨光滑。不过这不是玩具,是送给班上女同学的礼物。
各种各样的游戏陪伴了她的整个童年,大自然中的一草一木都可以变成玩具。张妈现在仍对童年时候的游戏历历在目,她永远儿童,仍旧葆有一颗童心,并将她迁移到了自己的工作当中。有一年夏天,张妈回到家乡,想到河里的大片石头,五颜六色、闪闪发光,张妈已经在脑海中想到了孩子们玩耍的样子:堆城堡、排列、涂鸦、打水漂......
于是,张妈借来背篓,和家人一起捡石头,忙活大半天,把这数百斤石头运到了成都,送给了幼儿园。丰富有趣的童年作为一笔宝贵的财富埋在张妈心里,无论什么东西,在她眼里都能玩起来。
张妈说自己是:工、农、兵、学、商。
1953年《人民日报》就发表社论《组织高校毕业生参加农业生产劳动》。1955年毛泽东提出"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成为后来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口号。从这一年开始共青团开始组织农场,鼓励和组织年轻人参加垦荒运动。
高中毕业之后,少女加蓉在历史洪流的裹挟中,也响应号召成为了一名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比起其中的艰辛,张妈更愿意记住其中的收获与感悟。这样的乐观与豁达并不是人人都有。
在这期间,各行各业她都从事过,收获了丰富的人生经验。
在生产队里被选为民兵副排长,多少沾了点“兵”气;在糖酒店当过“拽气”的售货员;也当过工人:在糖果厂用木制模具手工打饼子,在酒仓库当仓库管理员,清洗回收的酒瓶。
当过农民,虽然不擅长挑担子,但栽桑、养蚕、插秧在生产队的妇女中名列前茅。
在工、农、兵、学、商的岁月里,张妈接触到了形形色色的人: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农民却是填词高手、糖酒店的老售货员却是心算行家、糖果厂不起眼的老人却是糕点大师、酒仓库的库长是白酒勾……也是这段经历,让张妈明白,不要小看任何一个人,要尊重身边的每一个人,包括儿童。解决身边的问题也不一定需要高大上的材料,用最少的材料办最大的事。这段经历塑造了少女时期的张加蓉,这些原则也被之后的张加蓉奉为圭臬,贯穿在她一生的为人处事中。
上大学之前张加蓉没有想过自己会从事幼教工作,并且一干就是一辈子。
1979年,张加蓉参加完高考,分数不错,但对于自己的将来还没有做好打算。正在举棋不定时,母亲建议张加蓉报考西南师范学院(现西南大学)。在母亲看来,虽然从事幼儿教育需要付出自己的全部心血,将整个身心都献出去。但身在其中,却又幸福无比。
1978年,党的三中全会明确了“拨乱反正”“改革开放”的方针政策后,北师大学前教育专业当年即恢复招生,是全国学前教育专业第一个恢复招生的学校。而在1979年,西南师范学院学前教育专业也随即恢复招生,总共招收20名学生,张加蓉便是其中之一。
为什么母亲日夜操劳,几乎没有休息时间,还是无比热爱自己所从事的行业呢?或许是带着这样的疑问,这个懵懂的少女,准备在四年的大学生活里一探究竟。
就这样,青年加蓉正式跨入了学前教育的大门。在大学里,曾经教过母亲的老师们又变成了她的老师。这不仅是一种缘分、一种巧合,在她看来,这更像是一种责任,一种使命,只有这样,才能不辜负这些幼教前辈们的指导和教诲。这些老师也和自己的母亲一样,默默扎根于幼教行业,几十年如一日地坚守在岗位上,为这个行业培育出更多优良的种子。
青年加蓉有了一种传承的使命感,想要成为和老师们、母亲那样的一名教师。她渐渐发现了学习中的乐趣,一如童年时的那些游戏,有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喜爱。学习有了目标,由以前的被动学习变成了主动接受,变得格外认真。四年的刻苦学习为她以后的工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到了毕业分配之时,张加蓉到了成都幼儿师范学校,成为一名师范学校教师。在此后的教师岗位上,幼儿心理学、幼儿教育学、幼儿园活动设计与指导、幼儿科研、幼儿游戏、幼儿园管理等科目都有涉猎。从1983开始,张妈一直从事着幼儿教师的教育和继续教育工作。
八十年代的中国,日新月异,改革开放的风气吹向了大江南北,对于青年时代的张加蓉来说,一切也都在希望的田野上。
过去那种只注重记忆的学习方式需要改变,张老师在课堂上更加强调学习的方法,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站在讲台上的张加蓉,是一名“严师”,不仅对学生要求严格,对自己也有着高要求。课堂纪律上十分严明,强调学生的平时积累,而不只看学期末学生的考试成绩。对于自己,张老师希望自己的课堂生动有趣,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去讲述学前教育里艰难晦涩的理论知识。
在教学之余,坚持教学与科研相结合,张老师基本上每周都会入园,深入幼儿园,和一线老师待在一起,和老师们平起平坐看待幼教。用理论联系实际,真正为学生们解决在实际情况中遇到的问题。在张妈的教学生涯中先后主持《学前双语教育师资培训研究》《幼儿科学活动新目标体系的研究与实践》《幼儿园教育活动设计与组织的实践与反思》等三项国家级重点课题,主持多项省市级课题研究,其中数项科研成果获得国家、省市奖励。编写《幼儿园环境创设》《学前儿童语言教育活动指导》《保育员》等多部教材。
扎根于幼教行业多年,张妈一路从一个普通的老师晋升成为科研办公室主任、校长助理、副校长,最后成为了成都幼儿师范学校的校长。
2006年,按市政府的安排,成都幼儿师范学校整建制合并入成都大学成为学前教育学院,张校长变成了成都大学副校级调研员兼学前教育学院院长,在很多师生还没调整过来时,她和全体师生共同努力,尽快融入高校生活。
2008年汶川地震,学院各项工作历经了难以想象的困难:致民路校区、新都校区、金牛校区、成大校本部四个场地教学,学生种类层次中专、大专,本科,成教并存,学院教职工人数有限,既要保教学顺利运转,又要保障学生安全和管理,还要进行校区震后维修加固,幼教一线的培训服务等等。那段时间,张妈戏称自己为“双枪老太婆”:两个手机电话不停地协调、处理着各种突发问题。
从校长到院长,一字之差,在别人看来却有着本质区别,张妈坦然接受了这种变化。
从最开始进入幼教行业的粗浅了解,到进入大学之后的喜爱,再到参加工作之后,全心全意的热爱,张妈始终喜欢的是与一线教师、孩子们待在一起。
原成都幼儿师范学校的办公室主任冯莉回忆起张妈时说:我记忆中的她,在听到每一个与她接触的人,不分男女,无论年龄长幼,职务身份,都会有不同的对她的称谓。虽然缘由各一,了解后却都有异口同声地赞叹她对幼教事业的执着和痴爱,对同事朋友的真挚和关怀,对生活的豁达和乐观。
如果你要跟着张妈和她的小伙伴一起入园,那么你一定要提前吃饱饭,并且在现场聚精会神。张妈的雷厉风行在四川幼教的土地上远近闻名,还未踏入幼儿园,从门口的家长等待区就已经进入观察状态,并且掏出手机留下“罪证”。进入大门,如果有问题,园长和老师们还来不及寒暄,张妈就噼里啪啦进入工作状态了。接着就是一场漫长的角力赛,不要小看一个装了电动马达的六十多岁的婆婆,在你已经气喘吁吁的时候,她大气都不喘一口。在走访幼儿园环境时,稍微转身和身边的老师多交流几句,一转头,张妈的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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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90年代后期四川省幼儿教育师资培训中心挂靠于成都幼儿师范学校,到2009年四川省陶行知研究会幼儿园园长专业委员会,二十多年来,张妈一直如此,足迹遍布四川,从边远的甘阿凉少数民族地区幼儿园到贫困山区的农村幼儿园,无论是公办园、民办园,还是只有二三十个孩子挂靠在小学的混龄学前班,都一视同仁给与无私的指导和关爱。哪里最偏远,张妈的身影就会出现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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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国家先后颁布了《规划纲要》和《国务院关于当前发展学前教育的若干意见》(以下简称《若干意见》)》等一系列政策文件强调农村学前教育的重要性,国家财政重点支持中西部农村地区扩大学前教育资源,努力构建覆盖城乡、布局合理的学前教育公共服务体系。全国各地先后制定并执行了学前教育三年行动计划,发展农村学前教育。解决农村幼儿入园难问题是各地共同面临的难题。
而以张妈为代表的省陶研会幼儿园园长学术委员会的专家们,尽量减少到市区内幼儿园进行指导,增加到民族、乡镇、偏远地区幼儿园的机会,与老师们在一起说环境、说活动、说孩子。张妈说:自己对于这些地区的幼儿园一直是倾斜的,他们才是最需要专业指导的。需要先了解、关注、鼓励他们,再进行一些适当的指导。张妈深知农村幼教人工作的不易:城乡差距大、收入低……对于他们的坚守势必要给予充分的肯定,让他们感受到关注、感受到支持,再来谈其他的改进。
这群老幼教专家们,虽然已经声名在外,但每次需要入园指导时,都会在前期充分准备,了解幼儿园的需求,进入幼儿园与老师们一起,从校门开始一草一花的教研。张妈的手机就是一个资源库,每每提到怎么投放区域材料,张妈都能“用图说话”。打开她的手机,有按区域类型划分的,美工区、益智区、科学区、阅读区、建构区等;有按材料种类划分的,树枝、毛线、石头、纸板、夹子等。张妈也愿意毫无保留地将这些资源分享给老师们,希望老师们能从中得到启发。
张妈最爱问老师的一句话是:这里为什么这样设计?儿童的活动在哪里?
而当老师们询问张妈的意见时,张妈总是苦口婆心地说:不是我咋个说,你们就咋个调,而是要和儿童对话,和他们讨论。
说归说,张妈总是会身体力行地给出一些建议,她常说:我是当了一辈子教师的,知道理论与幼儿园一线老师尤其是新手老师的距离,与其去套用艰深的理论让老师们迷惘,不如先告知其规范和做法,让其在实践中去体会,对幼儿园不同层面的园长和老师应有不同的指导方法。
对于幼儿园的户外环境改造,张妈很少主张推倒重来,而是主张老师们在现有的环境上进行调整、改造,用触手可及的材料,从身边的自然资源和文化资源出发,力争花最少的钱办最大的事。这或许是在童年时期、知青年代,从身边的人身上收获的知识。
张妈无论走到哪个幼儿园,双肩包、老花镜和手机就是全部。包里放着资料、水杯和一双塑料套鞋,以备下雨天急用。张妈讨厌应酬和寒暄,进入幼儿园,尽量避免说废话,与话题不相关的内容,直接跳过。
这样的张妈,真实,不虚假。你可以满眼迷茫看着她,真实地表达自己没听明白,她会随手敲敲你的头,说,要打屁股,于是她会认真地再次讲解。园长或老师有自己的想法,张妈也愿意一起探讨。每一次的入园指导,张妈和其他专家们,都会有较为全面的意见和建议,既有书面的,还配有草图,甚至亲自操作和演示,让老师们得到最直观的指导和启发。
但如果你不懂装懂,还要狡辩,那就会激起张婆婆的战斗力,直到把你问到偃旗息鼓为止。
不了解张妈的人,对于张妈和其他专家的莅临指导都想拿出最好的诚意来表示感激,高档饭店,美味佳肴自不在话下。比起山珍海味和领导,这群原本已经该退休的老幼教人们,更愿意吃一顿幼儿园食堂的简餐或者一碗素面之后,回到酒店里玩“弱智”的小游戏。
2018年,张妈正式退休了,但因着四川省陶行知研究会幼儿园园长专业委员会和《育儿周刊》的平台,她的身影依旧活跃在各个幼儿园。继续用自己的专业和知识,去到最偏远、最需要专家指导的地方,去鼓励当地的幼教人,并带去最中肯的指导。
从了解到喜欢,再到热爱,43年的时间里,张妈和自己的母亲一样,用尽了自己的心力,把自己奉献给了幼教。对于自己母亲和老师的敬佩,她用43年的时间去书写。
她始终坚持深入一线, 也始终有自己的底线。
当面对别人的赞誉,张妈摆摆手说到:我就是一只蚯蚓落地在幼儿园这片大地里,说的是幼儿园老师们听得懂的话,做的是最实实在在的事。入园不是一片云飘身而过,而是要深深地钻到土里松松土施施肥。
正是因为有无数个像张妈妈这样一心钻进泥土里,踏实松土施肥的蚯蚓,才让四川幼教开出了别样的花朵。
张妈是四川幼教人的一个缩影,即便已经退休,但仍旧用自己的能量照亮四川幼教行业的各个角落。用一生的时间,扎根于四川幼教的土地,默默耕耘,用最质朴的方式为幼儿园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只要幼儿园需要,张妈就争取去,七八个小时的车程也不在话下,为幼教人带去慰藉与专业。在指导的过程中,儿童和本土,成为张妈坚定不移的原则。用最少的钱办最大的事,幼儿园的材料并非要高大上,挖掘乡土资源,将这些材料适宜地、创造性地运用到幼儿园的环境创设当中。
像一条蚯蚓,永远在幼教的土壤中翻腾,为土壤带来一丝清新的空气。这是张妈对自己作为幼教人大半生的概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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