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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化危机的复杂细节

丁雨豪 青稞先生 2022-03-15

通化封锁隔离中,出现了粮食,纸尿裤等供应不足的现象,已经激起了一些讨论,但这些讨论中还有一些未谈到的地方。通化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发生的?现在还只能从碎片之中拼凑,但我看到的要么谈的太宏观,要么仍停留在情绪化。这里只是一些尝试性的分析。

 

首先,关于压热搜到底存不存在,这个我也不知道,但是上数据。截至25号凌晨5点,很多微博里关于通化危机的帖子评论和点赞都在几十个甚至个位数。我用的是白号去看的,所以前排评论应该比较均匀。在随后的微信讨论对通化危机微博的引用中,反复看到这些微博,这表明信息具备一定的完备性。简单来说,它的关注度虽然令人遗憾,但的确不高。除非压热搜的操作不仅是宏观上的榜单操作,更是细化到点赞数和每一个具体评论的数量。我又去百度指数上交叉检验了事件关注度。通化平时的热度在一两千,这几天的峰值在一万,除了24号达到了两万多,这个时候它已经出现在热搜上,昨天凌晨04:03的时候,它占有No.13“通化将按每户5天的量半价配送蔬菜包”和No.41“通化物资”,到五点还是这样。百度指数一万是个什么概念呢,大概相当于特朗普在任期间没什么新闻时的流量,或郑爽徐静蕾的流量。而郑爽的峰值三百五十万。徐静蕾因为几年前说过代孕可以考虑被网友挖坟,在郑爽事件里可以说非常周边,她这几天的数据顶峰是接近十万。从数据上说,通化的几个数据点比较吻合,而考虑到单条点赞数如此之少,可以推断参与讨论的帖子数在发酵后相对较多,才能把这个数据和热搜支撑起来。一个四五线地级市的班子能否在如此忙乱的情况下,对多平台数据进行操纵并抹匀,是存疑的。所以可能很不幸的是,作为一个小地方,混在吉林省乃至东北的疫情里,地图上你找不到它,它可能就是得不到关注,尤其是当存在流量黑洞时。

 

另一个细节是,在24号主流媒体点破通化物资危机(也是大多数非本地人关注到这条新闻的时候)的前一天,数个官媒提到了一条新闻:“因疫情防控不力 吉林通化14名干部被处分”。这个新闻没得到关注但它对于我们观察通化这几天的管理生态很关键,我们来看一下这14人的分管构成。这14个人里,市和区卫健委和疾控首当其冲,然后是具体事发地东昌区和当事社区,中国的政府管理是条块结合,条是指业务口,块是指地区块,这里面一条一块结合处分了。剩下的人里有一个主管交通的,还有两个市场监管局的,这是由于传染源到当地从事给老年人推销保健品的商务活动。结合之前疫情小规模爆发的惩处,基本上是只要出现一个问题,就要有县处级官员必受罚乃至拿下,是否继续升级到地市厅局则要看疫情控制。而所有的处罚针对的都是疫情扩散罚。

 

这就导致了一个什么结果呢?导致出事之后,政府的力量全在核酸检测上面,而且没检测之前不准出楼流动。连夜,就给各家各户贴了封条。那么通化和武汉有什么不同,导致策略不同,或者说抄作业都抄不明白?一个是武汉封城的时候是过年,各家相对比较集中,也不太容易出现不会用手机下单的老人单独在家,而且过年有存粮。另一个是当时地方政府不可能抱短时间内完成全员检测的幻想(因为没足够的试剂),而今对它疫情控制速度的要求显然不可能向当时那么慢。于是我们就看到了通化的第一个惊慌失策之处:它把有限的人员,包括志愿者,全都投入到了短时间内组织两轮全员核酸检测上,还准备组织第三轮。这就像战场布局,一支部队有好几个潜在将军,谁会要人要的最狠也最难被同事拒绝?是处在生死存亡的将军。换句话说,就是正在受到调查即将在23号接受处分的卫生口官员。这时候就要再细看14人处分名单,有一个规律:区级以下职能部门撤职,区级主官和市级职能部门负责任严重警告,这是这类事件的一般流程。然后,我们就会看到东昌区块块主官和通化市卫健委会在压力下形成要人手的结合力量,他们很难被拒绝,他们也没有被拒绝。

 

很可能的情况是物资储备本身并不绝对短缺,而是分配不下去。而无法通过应急管理或物资储备系统分配下去的原因,在于卫生系统要了太多的机动人员。通化市有5个副市长,通化市政府网站分管情况显示,出现了物资分配问题出来道歉的是分管卫健的蒋海燕,而不是分管应急管理的经某和分管物资储备的田某,为什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人力调配类似于一种部门间的对赌,对赌失败的蒋要出来承担责任。然后,新的压力就把“不作为的”应急管理和物资储备部门卷入进来,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出现了微博上受到很多居民指责的“半夜四点敲门送菜”的情况。然而讨论通化危机的很多文章都没有提到很多居民批评半夜上门扰民的情况。

 

它背后还反映出一个问题,就是现在出现问题的是老人小孩和租房者,也就是社会弱势群体,有的有特殊需求如药品奶粉,有的不会上网采购,而且采购本身也不通畅,而租房的人马上要动身过年,不会储备太多食物。其实没有提到的还有女性,我在微博上看到有个别卫生巾短缺的情况出现,考虑到纸尿裤都被人广泛关注,卫生巾危机却没有普遍爆发,在于人们的生理周期不是同一个时间段。很明显并不是所有人都缺乏储备,但薄弱环节却并没有被纳入政府考量范围之中。很多人说的为什么不是由核酸人员现场普遍发放,其实犯了和当地政府一样的错误,就是没有考虑到脆弱群体的特殊需求。

 

另一个问题是物价,当地政府表示补贴一半价格,但几棵大白菜和土豆和胡萝卜的蔬菜包竟然仍然要40元钱,这是在网上被喷的最厉害的点之一,但我反而认为这是为数不多的几个正确决定之一。这里面有个背景,虽然当地收到菜的人也很不满意,半夜+少且贵,然而一个坐标北京的博友和几个坐标南方某省的博友的意见比较有代表性。他说,这个菜比北京的还贵,这很诡异。但我是黑龙江大庆人,现在疫情几乎没爆发,但很多淘宝快递已经不到了,尤其是便宜的东西,这里就存在一个东北单线运输在检疫拦截检查下的高物流成本问题。前几天一斤螺丝椒价格高达15元。再从最近很火的社区团购作为透视点,会发现它的SKU很少,而且价格逼近当地菜市场价格,换句话说,几乎没有在其他地区普遍出现的低价推广,作为产粮最大省,黑龙江的食品物价比起山东首府还贵4倍左右,这种现象以往是不存在的。这表明地理上它和九省通衢的武汉面临着不同的问题。我无意引战,但这表明当地的农产品出产供应全国后当前正处于短期的吃老本状态。

 

接下来就又引出一个新问题,就是地域黑。很多人在喷一些试图给当地洗地的当地人,甚至用集权现世报的叙事。我看到一些挂人的,直接不打码就放了好多微博评论。从我的角度看,这些所谓洗地的人未必是水军,而是犯了和政府一样的错误,按人均食品储备去考虑问题,我够了就是够了,忽视了有很多不够的人。而粮食是不能不够的。为什么通化舆论会在这个时候发酵?因为封城时间恰恰足以使大部分绿叶菜即使没吃完也开始腐败。这个物理作用的时间改变了舆论力量的天平。然而一概去挂人粉红蛆的说法,其实和被批判的人一样也拐入了同样的死胡同。当时武汉出现问题,虽说大家也存在避之不及的情况,但不存在地域文化黑的情况。我看到有微博网友说和地域黑打到半宿(微博的机制又是,它不区分你是正面互动还是负面互动,你越是和某类人某类言论吵架,你和它的互动指数就越高,算法就会让你看到越多,要么是你的敌人,要么是和你一样和他们吵的战友,你会发现占有越来越多但战役也越来越打不完,当这种战役是刻板印象叠加的地域黑时,尤其累人)。而被挂的这些质疑危机和管理问题的人,可能有这样的应激性反应,很可能就是这种被地域黑边缘化攻击后的产物。而他们不应该被拿出来鞭挞,因为网络上的发言的听众不知道发言者是对谁发言的,但听众先天习惯觉得发言者是在和自己讨论一个角度的事情,自己就是受众。甚至,有些人可能还认为一个事件里只有一个对话维度。于是,我们就发现,批评者和被批评为没良心洗地者,洗地者和地域黑,地域黑和政府,常常十分相似。

 

最后,通化自从爆发后,当地政府的两次主要决策:核酸检测和物资危机后发放物资,我们都能看到他们的决策是高压下的仓促决定,忽视了不同食物储备情况下的脆弱群体,也是部门任务指向的。我还看到,一个很异常的反应是,在23号央媒发布惩处14名官员的信息后,下面的评论和往常的叫好不同,而是在说:处理这些人管什么用,并不能解决我们的物资困境。这就要求我们去反思一些更根本的管理问题,高压管理是不是一种好的管理方式,因为显而易见它会在出现问题时鼓励仓促和欠考虑的拼死挣扎的决策模式,就像之前批评的一窝蜂战时状态。从某种意义上说,地方官员的命运要看命运,比如当时绥芬河口岸为了接纳更多归国者晚了一天封关,而那天出现了一个强传播者,结果是当地乃至整个省延续半封闭状态良久,而当地主官折戟乌纱。但是,若不如此,压力降低又会担忧出现放纵蔓延的情况。所有这些都很难平衡,但我们至少应该看到它们一环一环都是联系在一起的。如果对官员有放过无错杀,那么疫情很难讲能控制得住,至少目前没有成功的例子。而若有错杀无放过,那么又该怎样精密的调整官员的反馈机制以避免出现通化的情况?我没有答案,但这才是值得我们深刻思考的问题。更令我感到悲哀的是,也令我感到十分荒诞和背反的是,今天我们的群情激奋正义人道的声音,一棍子打倒再踏上一万只脚,却可能反而通过压力中介成为新的通化事件的诱发点。我的角度是,在反思深层次网络互动的同时,有问题就要解决,而且尽可能精确,谁有问题解决谁,怎么出现的问题,不要去仅仅解决表象,要去发现在具体事件中真正起到关节作用的行动者,去承担责任和接受惩罚。我们需要的不是泛泛的人文义愤,而是冷静而犀利的社会科学精神。我发现的第一时间就在扩散通化的具体问题,首先要具体解决,随后要深层解决,但不要泛泛。我发现今天的很多升华已经开始过于泛泛,而泛泛的正义感比具体的恶行,在时空与因果链条中隐藏的更深,悬吊着更多人的脖颈。

 

如果通化方面有什么新的信息我这里没有提到的,希望大家在评论里补充,也欢迎转发扩散。写的仓促,不周之处,不必见谅,冷静尖锐指出即可,但求不冷漠也不上头。今日我们所说的话,我们说话的方式,终将在相互关联反复激荡的网络中,不那么直接地,甚至是与我们发言的本意相反地,影响我们自己的生活。声音也是行动者网络中的一元,奥斯汀曾经问:如何以言行事?这个问题将在社会场域中获得一个更深邃难解的面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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