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
听说华语音乐节目里首次出现了“语音识别歌词,自动生成字幕”的技术?
这当然不是真的,但有人宁愿相信它是真的。
因为用它来解释,蔡徐坤在青春芒果夜表演的《情人》歌词怎么会这么奇形怪状,可能都让人好接受一点。
明明白白写在歌名里的主题——“情人”二字,就没能幸免,变成了小清新的“晴日”。
其余看起来很普通的词语,也莫名其妙地替换成了“仿佛有口音的版本”:
你轻轻一个吻 → 你轻轻一个问
我疯狂体会 → 我翻看体会
危险又迷人 → 温馨又迷人
从左至右,氛围突变为小学生向家长询问作业该怎么写的母慈子孝,网友戏称歌名不如干脆叫《亲人》。
最让人不能理解的,是下面这句:
“你像丘比特赐予我的首选”中的丘比特,硬生生在字幕中被写成了“前半天”。
大家对歌词字幕的迷惑因此又上升到了新高度,也忍不住试图搞清楚这个问题:
丘比特到底做错了啥?
到底是因为他光屁股,还是因为他是西方神话里的神,还是因为他掌管性爱?
是不是唱“你就像月老赐予我的首选”就没事了?听着既文雅,还本土。
而且越是认真钻研,就越会发现这种修改难以自圆其说——
如果丘比特不行,那后面的“天使”怎么又可以正常出现在字幕里了?
当然,网友的这些讨论大多是用反讽的方式表达不满与困惑。
只是每当有新的离谱歌词字幕诞生,我们总是难免要想两下:这到底是什么标准?它会让有些人觉得不合适的点在哪儿?
可是,这本身就是个陷阱。
越是认真思考“它究竟不妥在哪儿了”,其实越悲哀。
01
综艺节目里歌词的失声与“词不达意”,仿佛已经是大家越来越习惯的一件事了。常见的一种情况是,歌手在节目中唱的是原来的版本,字幕却玩起了“空耳”。比如2018年中国好声音总决赛,选手宿涵唱的那版《以父之名》。
周杰伦在现场可能听不出什么毛病,电视机前的观众看到字幕却怀疑自己醉了:还有一种情况,歌手节目中唱的就是修改过歌词的版本,和最终打出的字幕一致。
2019年曾轶可在《我是唱作人》上,把自己的作品《雌雄同体》原歌词中的禁果、怪物等词都改掉了;“性别的沟壑”,也在新版歌词中改成了更模糊的表达。这两种形式人们都已见怪不怪。似乎大家都默认为了达到某种“两全”,总要有哪个环节退让。但即便这样,后面还是会出现“推陈出新”的迷惑操作。今年4月,袁娅维在《歌手》唱《盛夏光年》的时候,全程直接就没打字幕。原曲有一句“长大难道是人必经的溃烂”。其中最扎眼的那两个字,在袁娅维的版本里变成了“灿烂”。不管怎么改,其实都殊途同归,一件事被默默地彰显着:歌曲原本想唱的东西,被认为不应当进入观众的感官,或进行公共的传播。但这种“不应当”、“不合适”都是怎么来的?怎么会让现在的歌曲字幕愈发超越人们的语文常识的?一开始,那一批被“开刀”、被普遍认为应该有所避讳的歌词,集中在有关性爱、暴力、抽烟喝酒等习惯的领域。理由也好像很有正当性:万一不懂事的小孩子听了,跟着一起要死要活、学坏了怎么办?2018年,Jessi J在《歌手》的首秀上,sexy就被字幕改成了fancy
今年3月,公众号“娱理”对业内人士的采访显示,有些修改的考虑确与社会责任有关。
比如老舅的《野狼disco》走红之后,在电视节目上歌词几经更改。
“富二代”变“大井盖”的修改,是节目组提供给老舅的歌词,考虑的是“富二代”可能的贴标签隐患,“放到节目中,造成很大的轰动的话,确实是需要有审查机制”。在业内的准则中,“主动减少误解”,永远比亡羊补牢要强。很多人在看待在大众传媒上修改歌词这件事时,的确也是背着“教育青少年”、“社会责任”这些筐。
也因此,能在某一个词被屏蔽之后迅速找到背后的“合理性”——年初江苏卫视跨年晚会上,朱一龙和刺猬乐队合唱,“纷飞的滥情男女”变成了“纷飞的多情男女”。大概是因为“滥情”的男女关系,听上去实在对未成年人影响不好吧?在晚会上被翻唱了无数次的《易燃易爆炸》,歌词无一例外都变得温良恭俭让了许多。大概是因为这些尺度太大的用词,太容易让小孩胡思乱想吧?华晨宇在《歌手》唱《斗牛》,“刺扎背部它血管爆破”被改成了“灵魂爆破”。
直到当“吻”这么常见的意象都在歌词字幕中被避讳,触及到了人们常识底线的时候,事情的不对劲才会显得尤为夸张。
粤语老歌《处处吻》就翻红得太不是时候了,吻个不停还“杀人”,原歌词在音乐节目上几乎没有了容身之地。
让半夜情人 延续吻别人 → 让半夜行人 延续问别人让你旧情人 又惠顾他人 → 让你的亲人 又备注他人从滥情男女到一个吻,被遮上的面积越来越大,或许却只能说明迎合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标准”,是不可能有尽头的。再举一个例子,就能证明这种标准有多让人摸不着头脑。“吻”被心照不宣地默认不能直接出现在字幕中,可是最新一期《浪姐》里,张雨绮组表演《龙虎人丹》时,字幕上显示了不下几十遍“kiss他”。当然,最离谱的并不是中文翻译将其翻译成“崇拜他”。而是新裤子乐队《龙虎人丹》原歌词明明白白唱的是“踢死他”。在一首歌里,汉语和英语完成了奇妙的互动,虽然哪儿都跟哪儿不挨着。更让人无奈的是,《龙虎人丹》的原唱新裤子乐队,这一年来在节目歌词里挨过的刀,本身就是在证明什么叫:
去年夏天上《乐队的夏天》时,新裤子还没那么红,没那么大众。《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里面那句最有攻击性的:“可是我最恨的那个人,他始终没死在我面前”,只需替换掉一个字。但到了今年的五四晚会,新裤子最让老炮儿小炮儿们着迷的东西,全都唱不出口了:
歌迷不解、惊讶或者愤怒也好,最后还是很快用一个理由说服了自己:原来的歌词在这个大环境里显得消极颓废,大概是不合时宜的吧。一个月后的江苏卫视618晚会上,“颓废”虽然唱出口了,但还是强行变“腾飞”。
然而当《浪姐》版的《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播出后,人们才发现,有可能不合时宜的东西,也是猜不尽的。
那些为了理想的战斗 也不过为了钱 → 也也不过为了爱四个月前,并没有新裤子红的旅行团乐队,在《歌手》唱了一首《Bye Bye》,字幕偷偷改掉的词显得比这更离谱。歌词中被背弃的世界,没有一个形容词准确出现在了屏幕上。全程“空耳化”的字幕,仿佛是原歌词新添的天衣无缝的注脚。有网友说,这感觉就像不知哪里来了个奶奶,三下五除二把年轻人破洞裤上的洞全给补上了。更进一步的也不是没有:年轻人自己主动把破洞裤缝上了。《乐队的夏天2》里有一支北京朋克乐队,在节目中的表演原本平平无奇。苦恼于“未踏入中产阶级的生活不好过”,但节目上只能唱出“疲惫的脸孔堆满了欲言又止的沉默”;原词中迷失、不甘、愤愤不平的情绪,新版里都支棱起来了:“世俗如大雨滂沱,也不能浇灭我的希望之火”。说白了,努力摸索“到底什么是可以的”也并不会真的让一些东西变得更安全,因为没有精确标准的潜台词就是没有下限。如你所见,越来越多被替换、删改的歌词,正常人实在是解释不出什么名头了。周深在《歌手》唱《达尼亚》,背叛、混账、孤魂野鬼等词都被改掉;《处处吻》里压根很难被注意到的一句“煞星”,变成了“佳兴”。
傻子与白痴乐队在《乐夏》唱自己最有态度的歌《5:10a.m.》时,酒鬼、野狗、不要脸,都变成了谐音。野狗不是唯一非人类受害者。华晨宇的《疯人院》里“穿着很考究的两只苍蝇”也在其中。华晨宇在《歌手》改词未解之谜也很多,最离奇的可能要数歌名:
《七重人格》和《疯人院》两首歌都是以其他名字进行演出的,这背后到底是出于什么考虑,人们或许真的已经猜累了。但目睹过这么多的修改和遮掩后,最怕的就是每个人都已习惯成自然。看到一处不同,便潜意识地觉得它可能真的有哪里不合适。自动将那些词语莫须有的不妥之处,画成了一个不该触碰的圈。然后在下一次相似的处境中,看到那个被缩得更小的圈,除了接受也无能为力。
《浪姐》唱《傲娇》,圈直接小到中文歌词只能用大意展示了
今天蔡徐坤歌词被魔改得到热议的同时,还有个话题和它更像镜子的一体两面——一首为纪念因“举止女性化”被霸凌而死的男生叶永志,而写的歌。可悲的是,已经没人相信它所咏唱的东西会被原封不动地搬到舞台上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或许很多人终于会懂新裤子四年前写下的那看似矛盾的歌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