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小龙：“您收藏的表情已达上限”——人类的语言预警

中文系18级小徐同学来信：

我们跟同学在网络上交流，或被迫或主动都会使用大量的emoji、颜文字等表情符号，感觉在语言之外，这些符号能更好地表达自己微妙的情感，特别是表达一些带着友善的随意性，缓解一些尴尬。

但现在的表情符号也联系了一些固定的含义，表达也倾向于平面化，如“爱心”的泛滥。大量使用表情符号在使我们看似更容易表达自己的同时，是否促进了我们表达的平面化，是不是降低了我们使用语言的能力？

另一方面，表情符号这类形象表达，是否真的传达了语言难以传达的意思、情感，使我们的交流能更有效？

小徐同学提出的问题，我们从四个方面讨论。

1.表情符号对文字的表达是一种拯救。

表情符号提供了数字通信极端匮乏的重要的语境信息，帮助网络交际准确把握说话人的意思。

大家会说文学语言没有表情符号为什么就行？

文学语言的描述经过精心修饰，具有有很大的想象空间，字里行间充满了互文关系，相互映射，形成一个巨大的语义场。

网络交谈的直白和短平快，使得文本本身情绪干枯，表情符号是数字通信去语境化的一种拯救。

新闻学院18级小刘同学告诉我：从一个一个的“表情”到一捆一捆的“表情包”，从对真实表情的卡通摹写，到图片加字图文并茂，从网络聊天表情达意的辅助工具，到成为一种具有独立内涵的表达方式、一种亚文化，今天表情包已经成为许多年轻人日常生活不可剥离的一部分。广义而言，表情包或可称为一种社群方言，对表情包的理解和研究是走近当代年轻人文化的一扇门。

英国的一项调查也许可以证明这一点：单身者在网上使用表情符号越多，越有可能被约会。这显然是因为表情符号在一个无声的环境中，依然能够像语音语气那样富有个性地传达情感意图，使人产生情感共鸣。

毫无疑问，表情符号已经成为年轻人电子交流的标配。它是互联网时代促进相互理解的积极力量。

2.表情符号和文字是互文关系

表情符号不是语言，它没有语音形式，不能说；也不是文字，它不记录语言。

表情符号就是图像。图像当然是有意义的，但这不是文字的“表意”范畴。

事实上，表情符号已经不满足于仅仅提供语境信息。它越来越多地将图像和文字结合起来，语境信息与语言信息并置，利用文字的在场实现了涵摄语境的新的语言价值，具有卓越的表达功效。从同学们举的例子中，我看到——

以图配文，如：

“我枯（哭）了”，配图是枯黄的草地；

“我啸（笑）了”，配图是海啸；

“我超蚌（棒）的”，配图是套在蚌壳中奔跑的背影。

以图释文，如：

文字是“别慌，小场面”，图上却是坐在热锅里的猫，释义为“事情很大，我很慌”；

文字是“我没事”，图上是一张丧脸，释义为“我一点也不好”；

但即使与文字同框，表情符号也不是语言符号，而是具有语言信息的图像。

3. 表情符号难以避免重复之累

和任何语言符号的流行陷阱一样，表情符号一旦用滥，情感就被抽空了。它难以避免因大量重复而“减重”的噩运。  

一些年轻人已经意识到，表情符号虽然提高了自己被约会的机会，但一旦滥用表情符号，约会的前景反而黯淡了。它几乎和约会迟到、初次见面就谈论前任一样，后果严重。

在英国的调查中，一位女孩被人约会，但看到邀约者用的几乎全是可爱的表情符号，她泄气了。女孩说，“我不想仅仅因为这几个符号就破坏我认识一位有趣男士的机会，但他滥用这些符号实在破坏了我对他的第一印象。”

4.表情符号的超强能力正在逼退语言

表情符号的情感丰富性和形式创造性，使网上交流者为图便捷，几乎不假思索地调用定制的表情包，信手拈来，乐此不疲。在网络交流中图像欣欣向荣之际，锤炼语言文字能力的机会日益减少，这直接导致文字能力的退化。

2015年英国《卫报》曾刊文直指表情符号是“人类巨大的后退”。“从文盲到莎士比亚以及莎翁之外的驾驭语言的人，经过数千年的痛苦前行，现在却正在急于把语言丢弃。”

作者当然有些危言耸听。他说“你们愿意使用表情符号那就去用吧，我反正是会坚持使用莎士比亚语言的！”这也给人安常习固之感。

但当我们在屏幕上看到“您收藏的表情已达上限”时，我们是否意识到它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有关图像的提醒，而是一次有关语言的预警？

往期回顾

本期责编：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