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行话语：世界银行报告的语言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语言与安全 Author Moretti, Pestre
Bankspeak: the language of World Bank reports，by Franco Moretti, Dominique Pestre, 2015-4-14
编译：孙致远 国际关系学院
点击文末阅读原文可以看到英文原文
关于国际金融机构的运作和前景，定量语言分析能告诉我们什么？乍一看，世界银行年度报告中用到的很多词都是固定的，不论何时最常用的总是那七个词：
三个名词——“bank”（银行）“loan（s）”（贷款）“development”（发展）以及四个形容词：“fiscal”（财政的）“economic”（经济的）“financial”（金融的）“private”（私有的）。除了这七个还有些别的词也挺常用：“IBRD”（国际复兴开发银行） “countries”（国家） “investment（s）”（投资） “interest”（利息） “programme（s）”（方案）“project（s）”（项目）“assistance”（援助），还有没那么频繁出现的几个——“lending”（放贷）“growth”（增长）“cost”（成本）“debt”（债务）“trade”（贸易）“prices”（价格）。在这之外还有一组金融色彩没有那么强烈的形容词经常现身——“other”（其他的）“new”（新的）“such”（这样的）“net”（净的）“first”（第一的）“more”（更多的）“general”（通常的），以及“agriculture”（农业的），不过“agriculture”（农业的）这个词在1990年代之后有一部分被“rural”（乡村的）取代了。这些词汇传递的信息很明确：世界银行放贷的目的是刺激发展，特别是在经济欠发达国家的农村地区，其业务主要涉及贷款、投资和债务等方面。世行通过各种方案和项目开展工作，并认为贸易是经济增长的关键。它与发展紧密相连，处理着各种经济、金融和财政事务，并且与私营企业密切相关。这些联系都很清楚和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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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这种表面的和谐背后，发生了一个重大的变化。下面这段是世界银行在1958年的报告中对世界的描述：
The Congo’s present transport system is geared mainly to the export trade, and is based on river navigation and on railroads which lead from river ports into regions producing minerals and agricultural commodities. Most of the roads radiate short distances from cities, providing farm-to-market communications. In recent years road traffic has increased rapidly with the growth of the internal market and the improvement of farming methods.
刚果目前的运输系统主要面向出口贸易，以河流航行和从河流港口通往生产矿物和农产品地区的铁路为基础。大多数公路从城市向外辐射不远的距离，提供从农场到市场的交通。近年来，随着国内市场的发展和农业生产方式的改善，公路交通也在迅速增长。
这是半个世纪后，2008年报告的内容:
Levelling the playing field on global issues
在全球问题上建立公平的竞争环境
Countries in the region are emerging as key players on issues of global concern, and the Bank’s role has been to support their efforts by partnering through innovative platforms for an enlightened dialogue and action on the ground, as well as by supporting South–South cooperation.
在全球关注的问题上，本地区的国家正在逐渐成为关键的参与者，世行的作用是通过创新平台的伙伴合作在当地开展有启发性的对话和行动从而支持这些国家的努力，支持南南合作。
在语义和语法上，这两段文字用到的简直是两种不同的语言。这种差异体现在世行成立前三十年和后二十年的报告内容上，也就是说世行话语在90年代这个档口的时候发生了改变，报告的风格变得脱离了日常语言，更加系统化、更有所谓的世行特色。下面我们就来聊聊这种所谓的“世行话语”。
Ⅰ
语义变化
名词是世界银行报告内容的中心。在世行成立的头二十年，也就是1950年到1970年当中，最常见的名词可分为两大类。
第一类囊括了世界银行的经济活动：“loans”
（贷款）“development”（发展）“power”（能源，指的也就是电力）“programme”（方案）“projects”（项目）“investment”（投资）“equipment”（设备）“production”（生产）“construction”（建筑）“plant”（工厂）；按出现频率再依次往下是“companies”（公司）“facilities”（设施）“industry”（工业）“machineries”（机械），以及表示实体的词比如“port”（港口）“road”（公路）“steel”（钢铁）“irrigation”（灌溉）“kWh”（千瓦时）“river”（河流）“highway”（公路）“railway”（铁路），接着是“timber”（木材）“pulp”（纸浆）“coal”（煤）“iron”（铁）“steam”（蒸汽）“steel”（钢铁）“locomotives”（机车）“diesel”（柴油）“freight”（货运）“dams”（大坝）“bridges”（桥梁）“cement”（水泥）“chemical”（化学制剂）“acres”（英亩）“hectares”（公顷） “drainage”（排水） “crop”（农作物） “cattle”（牛）“livestock”（牲畜）。对于一家提供贷款和投资以促进各种基础设施项目发展的银行来说，这些词确实应该很常见。
第二类名词则要少得多，是用来描述世界银行实际的运作方式。面对世界上现有的需求，世行的专家会分析数字（“numbers”），进行访问（“visits”）和调查（“surveys”），然后实践他们的项目（“missions”）。专家需要积极收集和阐述数据，用科学方法应对各种复杂的情况。随后，世行将为各国提供咨询（“advise”），提出解决方案（“suggest”），协助地方政府（“assist”）以及分配他们的贷款（“allocate”）。实际上，投资计划应该由当地经济的需求来决定。这种分配方式的基本理念是基础设施投资将带来经济发展和社会福利。在每个周期结束时，世界银行都要明确那些贷出去的钱被用在了何处（“lent”，“spent”，“paid”，“sold”），明确有哪些设备已经投入使用——水坝（“dams”）、工厂（“factory”）、灌溉系统（“irrigation systems”）等等。在经验知识、资金流动和工业建设之间有一种明确的联系：在世贸总部会依据经验和实际情况进行一系列计算，然后资金通过与各国的协商以贷款和投资的形式流动，最后落实到港口、能源工厂等等的建设。在这个过程中，专业知识、贷款投资和客观现实很好地联系在了一起。
除了世界银行自己，在这一期间的文本中还出现了三种社会行动体：国家（“states”）和政府（“governments”）、公司（“companies”）及银行（“banks”）还有工业（“industries”）、工程师（“engineers”）与技术人员（“technicians”）和专家（“experts”）。这样的社会现状明确了二战后的建设就是工业的、福特主义的和凯恩斯主义的。经济增长的主角是商人和银行家，他们与工业公司、经济学家和工程师合作，在国家主导的框架内实施项目。经济（“the economy”）必须加以管理，正如Timothy Mitchell所指出的那样，它是“在一定地理空间内生产、分配、消费商品的总体关系或独立结构”，由“现代化的政府和计算”来实现结果的最优化。在世界银行的帮助下，各国政府调整投资和财政参数，以便使国家实现现代化：也就是说使其工业化，从进行基本的基础设施建设开始。这是Walt Whitman Rostow的观点，他著有《经济增长的各个阶段》（The Stages of Economic Growth: A Non-Communist Manifesto，1960），是从艾森豪威尔到约翰逊时期美国政府的关键政策顾问。发展是分阶段进行的，经济的“起飞”是由原材料的生产、基础设施的建设和面向出口的农业部门激发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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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停下来看一看1969年的一段话。它出现在报告的导言中，讲的是关于农业贷款的一节。语言非常简单，几乎没有什么特点:
Many developing countries need to transform their agriculture . . . the Bank Group continues to encourage these trends through its lending for general agricultural development, which totalled $72.2 million in the 1969 financial year. Diversification into new crops which provide a source of cash income, or improved production of existing ones, was encouraged by loans or credits to support traditional coffee production in Burundi at its normal level, palm oil development in Cameroon, Dahomey, the Ivory Coast and Papua, afforestation in Zambia, and mechanization of sorghum, sesame and cotton farming in the Sudan . . . A $13 million Bank loan to India will finance the production of seeds of new high-yielding varieties of foodgrains; at full development the project will produce enough seeds to plant seven million acres with the new varieties. This is the first loan the Bank has made for seed production.
许多发展中国家需要转型他们的农业……世界银行集团通过向农业发展提供贷款，在1969财年共提供了7220万美元继续鼓励这样的转型。资金和贷款被用于促进布隆迪的传统咖啡种植业增产，喀麦隆、贝宁、科特迪瓦以及巴布亚的棕榈油发展，赞比亚的造林事业以及苏丹高粱、芝麻、棉花种植的机械化，这样多样化的作物种植带来了新的经济收入，或是促进了原油作物产量的增长。世行将向印度提供1300万美元贷款，用于资助新的高产作物种子的生产；项目完全展开后将生产足够种植700万英亩新品种的种子。这是世行为种子生产提供的第一笔贷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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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行除了要求要改变农业生产方式之外，最关注的是投资的精确性，关注投资数量、国家、材料、生产活动、投资目标。报告中名词用的很多，而形容词很少，这是因为它是为了描述事实，而不是打广告。用动词是为了描述动作的类型：鼓励（“encourage”）发展（“improve”），提供（“provide”）资金（“finance”）支持（“support”），促进产出（“produce”）的多样性（“diversify”）等等。报告用现在时态来描述一直在发生的事（比如the bank continues to courage），用将来时态描述还没开始的计划（上文的the credit will finance seed production），用过去时态来说已经完成的目标（上文的diversification was encouraged, lending totaled $72.2 million）。通过清楚地区分过去的成就、当下的努力和未来的项目，老的世行报告通过时间构架提升了自己的准确性。
接下来我们来看最近几个十年的世行报告。上世纪90年代初以来，世行语言中出现了三个新的语义集群。
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语义集群与财政（“finance”）有关：除了我们一下就能猜到的那些名词（“loans”，“investment”，“growth”，“interest”，“lending”，“debt”）和形容词（“financial”，“fiscal”，“economic”），“fair value”（公允价值）、“portfolio”（投资组合）、“derivative”（衍生品）、“accrual”（自然增长额）、“guarantees”（担保）、“losses”（损失）、“accounting”（会计）、“assets”（资产）这些词也广泛出现，比较多的还有“equity”（股本），“hedging”（对冲），“liquidity”（流动性），“liabilities”（负债）， “creditworthiness”（信誉），“default”（违约），“swaps”（互换），“clients”（客户），“deficit”（赤字）， “replenishment”（补充），“repurchase”（回购），“cash”（现金）。这一组词出现的频率和语义密度与50-60年代有关基础设施建设的词类似，但是彼时农业和工业的工作已经被当前主导了生活的金融活动取代了。
第二个集群与管理（“management”）有关，这个词在过去的十年是第二常见的术语（比“loans”（借贷）出现的少，但比“risk”（风险）和“investment”（投资）出现的多）。在“管理”的世界里，人们（“people”）有自己的目标（“goals”）和议程（“agendas”）；面对机遇（“opportunities”）、挑战（“challenge”s）和危急（“critical”），他们精心制定战略（“strategies”）。为了看懂这一组词，让我们回顾一下1950-60年代，那时专家们会研究（“study”）问题（“issues”），调查（“survey”）并且执行（“conduct”）任务、出版报告（“reports”）、为项目（“programmes”）提供协助（“assist”）、提供建议（“advise”，“suggest”）。随着“管理”一词的出现，工作的重心转向了聚焦问题（“focusing”）、加强能力（“strengthening”）和执行方案（“implementing”）；各主体需要对工作进行监视（“monitor”）、控制（“control”）、审计（“audit”）、估值（“rate”），需要确保（ensure）一切妥当并且要帮助人们（“people”）在错误中学习（“learn”）。管理者使用的那些工具（指标（“indicators”）、器械（“instruments”）、知识（“knowledge”）、专业技能（“expertise”）、调查研究（“research”）可以帮助他们提高有效性（“effectiveness”）、效率（“efficiency”）、绩效(“performance”)、竞争力（“competitiveness”），促进创新（“innovation”）。
Boltanski和Chiapello在《资本主义新精神》（The New Spirit of Capitalism）把这些都称作“管理话语”（management discourse），为了更好地理解它，我们决定做一个小实验。我们选取了两个相关的表达——“poverty” （贫困）和“poverty reduction” （减贫）——并追踪了它们在1990年至2010年间的使用情况，比较它们各自的搭配，也就是说去看看和它们挨着的那些词。在“poverty”一词附近，主要是那些直截了当体现经济现实主义的词汇：“Bank” （银行）是最常见的一个词，“million”（百万）排在第二，接下来是“total”（总量）、 “cost”（成本）、 “population”（人口）、“incomes”（收入）、 “services”（服务）、“problems”（问题）、“work”（工作）、“production”（生产）、“employment”（就业）、 “resources”（资源）、“food”（食物）、 “health”（健康）、“agriculture”（农业）。关于“poverty”一词的调查结果完全说得通，因为这些词确实是定义贫困边界的术语。但是奇怪的是，在上面这些词中仅有四个——“services”、“work”、“resources”、“health”——经常在“poverty reduction”一词旁边出现。贫困是问题所在，减贫是应对贫困的政策，按理说它们应该有许多共同的核心术语，但和“poverty reduction”一起出现的，不是“cost” “population”“incomes”，更不是“production”或者“employment”，而是 “strategies”（战略）“programmes”（规划） “policies”（政策）“focus”（聚焦）“key”（重点）“management”（管理）“report”（报告）“goals”（目标）“approach”（方法）“projects”（项目） “framework”（框架）“priorities”（优先事项）“papers”（文件）。这些就是所谓的“管理话语”。在减贫中，不专注就业和收入，“focus”（聚焦）“key”（重点）“approach”（方法）“framework”（框架）才是减贫中的关键术语。政策落在了纸上就要有目标（“goals”）和优先级（“priority”），要用文件（“papers”）来推进减贫工作的进行。用世行报告的语言来说，这叫做PREM，也就是“减贫和经济管理”（Poverty Reduction and Economic Management）。
第三个语义集群说的是“治理”（“governance”）和“道德行为”（“moral behaviour”）。我们先来说“governance”，它第一次出现在1990年世行报告里的一个句子中——the strength of managerial institutions and personnel and the quality of governance also determine how well reform policies are actually put into practice（管理机构、人员的强度和治理的质量水平决定了改革政策能否付诸实践）——然后这个词变得越来越多，现在甚至跟“food”（食物）出现的频次相当，比“law”（法律）多十倍，比“politics”（政治）多一百倍了。
三个形容词常常被与“governance”连用：“global”（全球的）、“environmental”（环境的）、“civil”（民间的）。与之联系的词有“dialogue”（对话）、“stakeholders”（利益攸关方）、“collaboration”（协作）、“partnership”（伙伴关系）、“communities”（社区）、“indigenous people”（土著人民）、“accountability”（责任性），还有“climate”（气候）、“nature”（自然）、 “natural”（自然的）、“forest”（森林）、“pollution”（污染）。甚至像“health”（健康）和“education”（教育）这种词也经常在“governance”附近出现。
最后，有关“治理”的这一组语义集群包括一系列表达对世界问题的同情、慷慨，体现情感的术语。这些有关伦理的词在80年代中期出现，并在90年代初变得非常多：“responsible”（负责任的）、“responsibility”（责任）、“effort”（努力）、“commitment”（承诺）、“involvement”（参与）、“sharing”（分享）和“care”（关怀）这些词突然就变得到处都是了。世行报告里也出现了许多关于弱势（“fragile”，“vulnerable”）群体的词，关于贫穷（“poverty”）的词（1995年世行总干事James Wolfensohn用了很多次“poverty”这个词），以及关于人性（“human”）的词。这一组词还包括“rights”（权利）、“law”（法律）、“justice”（公正）以及“corruption”（腐败）、“anticorruption”（反腐）。出现了很多诸如“outstanding”（杰出的），“significant”（有重大意义的），“relevant”（相关的），“consistent”（一致的），“strong”（强有力的），“good”（好的），“better”（更好的）这样的形容词来形容人、形容措施以及取得的结果；“enhancing”（加强）、“promoting” （促进）、 “appropriate”（适当的）、“equitable”（公平的）和“sound”（健全的），这些词也特别经常出现。这一组词都用来表述世行的奉献或者作出一些承诺，让人感觉世行的责任感和效率一样令人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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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再看一段世行报告中的文字。下面的内容选自2012年世行报告的开篇语：
The World Bank is committed to achieving and communicating results.
世界银行致力于取得成就和传递成果。
In its ongoing dedication to overcoming poverty and creating opportunity for people in developing countries, the Bank is making progress both internally and in the field, and it continues to improve the way it serves its client countries.
在致力于消除贫困和为发展中国家人民创造机会的过程中，世行正在从国家内部取得实地的进展，并将继续改进其为客户国服务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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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行认为世界充满机遇的，所有穷人都有机会抓住“机遇”改变他们的生活条件。在这种认知下，世行鼓励建设促进经济发展方案繁荣的法律和文化框架，这依然可以算作对于基础设施的投资，只是不再停留于建筑事业的一砖一瓦。世行坚定（“committed”）、专注（“dedicated”）地为一个更好的世界进行布局和投资，它的目光很长远，但已经开始行动（“ongoing”），从头到尾想得都是发展（“improving”）和服务（“serving”）好那些贫穷的国家：世行的客户（“clients”）。
客户（“client”）？一开始，这个词显得很刺耳：奉献（“dedication”）意味着一个道德正义的世界，客户（“client”）则代表着商业、理性利益和权力关系。然而，世界银行有意将两者用一句话联系起来，表明两者已不再对立：如今，企业对利益相关者（“stakeholders”）的关注不亚于对股东（“shareholders”）的关注；与公民社会和世行本身一样，这些企业对社会和环境负有责任，并参与由多种伙伴关系（“partnerships”）构成的持久治理（“durable governance”）。道德已经成为了商业世界及其包含的契约关系的核心。
在了解了两个时代世行话语的特点后，让我们一起来梳理一下这种特点是如何发生改变的。除了一些小的调整之外，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世行业务涉及的内容直到上世纪70年代末仍基本保持不变：灌溉、化学投入、绿色革命和工业-基础设施协同仍然是经济起飞的关键因素。但是需要做的工作似乎变得不那么简单了。在1960年代结束之际，人们清楚地认识到，如果说基础设施的建设是相对简单的，想让它们长期高效地发挥作用可并不简单：这需要专家和合格技工的努力以及关键物资的稳定供应（比如说电力）——这些需求欠发达国家都不能完全保证。更糟糕的是，国际贸易似乎与世界银行的愿景相悖，而且也不符合Rostow的发展理论。对欠发达国家经济至关重要的农业原材料价格并不稳定，经历了大幅下跌并且很难从下跌中恢复。这种情况的后果是很严重的：随着原材料价格下跌，发展中国家无法坚持走原材料出口为基础设施建设提供资金的良性道路……这些国家还可能无法偿还贷款。世界银行为它投出去的钱感到很忧虑。
世行报告的语言随着世界环境的变化发生了改变。新世行报告常用的像“commodities”（商品）或者“improvements”（改善）这种词属于一种比较高的抽象层次，比水电站（hydroelectric plants）和水泥（cement）要高上不少。同样的，由于单单靠发展基础设施建设改变这个世界是远远不够的，其他的因素也被算了进来，这之中包含市场的因素，但最主要还是“人的因素”。1967年Robert Mcnamara成为了世行行长之后把LBJ的“与贫穷开战”作为了其战略的核心。这是一个小型农场（“small-scale farms”）和合作社（“cooperatives”）的时代（体现了去殖民化和社会的动荡）；这是一个农民（“farmers”）的时代（农民以前在世行政策中处于边缘地位）；这是一个各家各户（“families”）当家作主的时代（不久之后也会提出是女性（“women”）的时代）。人们开始认为教育（“education”）是保持进步不可或缺的因素，像“school”（学校）“primary”（小学）“secondary”（中学）“educational”（教育的）和“training”（培训）这种词频繁出现。这是城镇（“towns”）和棚户区暴增的时代；这是乡下向城里移民的时代，城市的（“urban”）生活环境开始恶化，同样一系列新的问题也在产生——安家（“housing”），排水系统（“drainage”），下水道（“sewers”）的问题层出不穷。
20世纪70年代后半期，石油危机引入了新的外生因素。像“debt”（债务）、“borrowed”（借来的）和“borrowing”（借来的）这样的词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以及那些描述一个国家的可靠性（或缺乏可靠性）的词：“cost（s）” （成本）、“exports”（出口）、“co-financing”（联合融资）。这些关于变革（“reform”）的词开始出现。鉴于债务与价格（“prices”）的演变有关，相关的词汇也更多地出现在了报告中（它们在之前出现的出人意料的少）。石油危机时期表明，世界银行确实是一家真正意义上的银行，一家很难收回其贷款的银行：从现在看这似乎显而易见，但在那之前人们似乎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为了应对无法收回贷款的可能性，世行在考虑贷款是否能带来发展、投资是否能促进经济时，会考虑更多的东西，考虑到许许多多的主体和与之相关的各种问题。世行的考虑是有依据的，他们选择是否放贷所应用的逻辑也还算是清楚的，放贷、出口受阻然后无法还贷这之间的内在联系也是明明白白可以理解的。但是从世行报告的内容来看，世行的工作没那么简单了。社会经济的动态关系正在变得越来越难揣摩，以至于总会发生事情超出世行的预期，有时候这些事情看起来特别真实，让我们看清了战后发展的假象。随着世行有关基建的政策变得不那么稳定，人们开始觉得世行的一些决策有点优柔寡断甚至毫无根据，这与之前几个十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因为那时世行做决定是那么轻松容易。当然了这种感觉不会持续很久，到了1970年代末，世界经济又会回到“自动驾驶”状态，迎来“结构性的调整”。
1980年代的报告主要涉及欠发达国家的债务情况和结构性调整（“structural adjustment”），这也是这个十年的两个关键词。有关危机的表达非常多——“deterioration”（恶化） “deficit”（赤字）、“decline”（衰退）、“indebted”（负债）、“issues”（问题）、“difficult”（困难）——还有那些国家想要借到新的贷款必须要考虑的东西：收支平衡（“balance of payments”）、当前账目（“current account”）、还本付息（“debt services”）。有关经济复苏（“recovery”）的内容倒是少了很多。这大概就是这个时代的“发展哲学”：自由主义主导的经济可以保证唯一重要的事就是恢复增长（“growth”）。这也就意味着要扩张贸易和私营部分（“expanding trade, expanding the private sector”），提高竞争力（“competitiveness”）；要重新定义经济活动的规则使其更加自由，并减少国家在其中的作用，这将是公共（“public”）部门实现自由化（“liberalization”）的一个过程。人们必须学着提高效率（“efficient”），最大化利用成本（“cost-effective”），要关心业绩（“performance”），制定激励的措施（“incentives”）。世行会制定发展方案，并且要求各国依照方案实施（“implemented”），他们的方案几乎没有留下谈判的余地，他们对于发展方案的重组（“restructuring”）和重新编排（“rescheduling”）是唯一能让自己安心的方法。
下面讲的是报告中的一些细节内容，我们按时间顺序来排列。在1982年到1989年之间，世行报告里出现的语义集群内容还是比较消极的：“slowdown”（减速）“stagnation”（停滞）“degradation”（退化），“depreciation”（贬值），“devaluation”（贬值），“fall/fell”（下降），“exacerbated”（恶化），“severe”（严重）。到了90年代，主要的语词开始转向“private sector”（私营部门）、“privatization”（私有化）、“privatized”（私有化）、“financial sector”（金融部门）、“creditorthiness”（信誉）、“market-oriented activities”（面向市场的活动）和“institution building”（体制建设）等等，其中最后两个词是公共机构自由化或者说是私有化的信号。全球金融的有关词汇尚未被使用，但自然、环境和公民社会的相关词汇已经开始出现了。与此同时，一系列与管理（management）有关的动词展现了世行政策有多强力，这些词包括“address”（处理）“target”（目标）“accelerate”（加速）“support”（支持）、“restructure”（重组）“implement”（实施）、“improve”（改进）“strengthen”（加强）“aim”（目标）“achieve”（实现）……
除了单个的词以外，世行的语言风格也在发生变化：变得越来越抽象，与具体的社会生活越来越远；变成了与日常生活格格不入的一些科技术语，讲的都是与借贷还贷相关的各经济因素。报告中的解决方案都变得非常不具体：这些话用在谁身上、什么地方好像都是适用的。面对借款方违约可能带来的毁灭性后果，世行的主要目标不再是各国的发展，而是更简单的去救济一些私人放贷者（显得有点吝啬不是吗）。世行在拯救它的客户之前必须要自救，要消除那些疑虑、反复强调自己的核心理念：想要强化经济必须要抛却冗余，必须改组公共部门，为私营企业和市场创造有利条件，必须减少国家的调控，提高效率。这些所谓的“解决方案”其实已经超越了应对债务危机本身，它们旨在通过回归绝对的自由主义实现社会的转型。
Ⅱ
语法模式
目前为止，我们的发现相当明确：虽然经济形势在演变，政策在变化，语言也在变化，但这家银行本身并没有改变。我们接下来要去看看世行语法模式的变化，虽然这种变化非常小，也十分缓慢。我们可以把这种变化成为世行话语的“官僚化”，虽然这种变化不仅仅是官僚化这么简单：世行报告现在的通常风格是围绕一些特定的元素自顾自地组织语言，然后开始表述想表达的信息。让我们通过文章开头引用的两段话来解释一下。1958年那一段关于“刚果当下的运输系统”的报告，里面全是“rivers”（河流）、“f arms”（农场）、“markets”（市场）、“railrods”（铁路）、“ports”（港口）、“minerals”（矿产）、“cities”（城市）等等这些词。这些内容具体的不能再具体了。第二篇2008年的就完全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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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把那一段话写一遍：
Levelling the playing field on global issues
在全球问题上建立公平的竞争环境
Countries in the region are emerging as key players on issues of global concern, and the Bank’s role has been to support their efforts by partnering through innovative platforms for an enlightened dialogue and action on the ground, as well as by supporting South–South cooperation.
在全球关注的问题上，本地区的国家正在逐渐成为关键的参与者，世行的作用是通过创新平台的伙伴合作在当地开展有启发性的对话和行动从而支持这些国家的努力，支持南南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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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面用到了“issues”（问题）、“players”（参与者）、“concern”（关注）、“efforts”（作用）、“platforms”（平台）、“dialogue”（对话）、“ground”（实地）……George Orwell曾经在《政治与英语语言》（Politics and the English Language）里写到“现代散文的整体趋势是变得越来越不具体。”尽管这句话写在1946年，把它放在今日也依旧奏效。世界银行不断强调报告的重要性——关键的（“key”）、全球性的（“global”）、创新的（“innovative”）、开明的（enlightened）——但是它的含义是极其不透明的。它到底想说什么，或者说是在隐藏些什么?
说世行报告语言不透明有点不好理解，所以我们把这个问题分解一下，先从它如何“越来越不具体”开讲。在上面引用的那段2008年报告的话中“action”（行动）和“cooperation”（合作）这两个词属于一类通常被称为“名词化的词”或“衍生抽象名词”。这两个的词都源于动词，“to act”和“to cooperate”。在英语中，这些术语以“-tion”，“-sion”，“-ment”（implementation, extension, development…）结尾。我们抽取了报告中所有以这些后缀结尾的词，并且人工检查了出现频率最高的600个词，去掉像station、cement这样并没有用到后缀的情况。根据语料库语言学的统计，学术文体中这些所谓名词化词出现的频率大概是1.3%，而在世行报告里面，这一比例最初是3%，在1950年左右就已经很高了。并且这一比例随着时间持续增长，速度很慢但是相当稳定，在1980年到2005年之间保持在4个百分点，在这之后才略有下降。
世行报告比同类语篇多用了两到三倍的名词化的词，这是为什么？这种名词话的词有什么作用，能让世行报告如此坚持使用它们？用语言学的定义来说，通过名词化，动词变成了一种“抽象实体”，举个例子：你支持的是南南合作（“South-South cooperation”）而不是合作中的两个国家（“countries which are cooperating”）。这样的一种抽象，使得动作失去了暂时性。1990年的报告写到：“The provision of social services and country assessments and action plans which assist in the formulation of poverty reduction policies”（提供社会服务和国家评估以及协助制定减贫政策的行动计划），虽然这句话涉及的五个动作看起来完全不沾边，但名词化的词使得它们具有一种同时性。提供社会服务（“providing social services”，动作1）来帮助（“assist”，动作2）制定政策（“formulating policies”，动作3）从而减贫（“reduce poverty”，动作4），做到这一切其实是一个相当长的过程，但是世行话语却把这些所有做法抽象成了一个政策，使得他们看起来好像是同时发生的。这就很魔幻了。
《语料库语言学》的作者还写到：在名词化中，行为及过程“与人类参与者分离了”。这也就是说“cooperation”（合作）与“states which cooperate with each other”（相互合作的国家）是不同的。最近的一份世行报告里讲到污染（“pollution”）、水土流失（“erosion”）、土地退化（“degradation”）、和城市环境（“environment”）退化（“deterioration”），话语中社会行为体的缺失令人震惊。这些坏事难道没有人去负责吗？世行债务危机愈演愈烈之时，“prioritization”（优先次序）这个词进入了世行报告，简单地说这意味着并不是所有的放贷者都会得到平等地对待：有些债务将会立马得到偿还，有些还要等等；有些是全额偿还，有些只能还一部分。当然了，债权人会被不同地对待这是有人事先规定好的，但是“prioritization”这个名词化的词把这个过程给掩盖了。为什么有人先拿钱有人后拿？因为“prioritization”。用了这个词就没人知道或者猜到谁决定了受让的先后顺序了。这就好比“rendition”（引渡）这个词的使用，美国秘密机构把外国公民绑架，交给位于其他国家的其他秘密机构，折磨他，但是用了“rendition”（引渡）这个词，这些坏事都看不出来了。这就很魔幻了。
这种把动作的社会行为体去除、变成抽象概念的过程让世行报告变成了一种很奇怪，很形而上的文件，报告的主体往往不再是经济学的主体，而是一些所谓的原则：那些特别普遍的原则，让我们完全没法去否定。报告里写到“在全球问题上建立公平的竞争环境”（“Levelling the playing field on global issues”），没有人会反对这些话，当然也没人能明白这话究竟说的是什么。这些话简直太普遍了，观点也就那么几个：要发展、要治理、要管理、要合作。这就是Reinhart Koselleck在十八世纪晚期发现的“单一化”思想：“histories”这个词，以前是以复数形式存在的，指的是所有已经发生的历史（“all sorts of histories which had occurred”），现在变成了“历史的总称”（“history in general”），“progresses”这个词以前指的是各种机械或是智力上的“进步”（“the ‘progresses’ of the various technical and intellectual branches”），现在成了所有进步的总称（“progress”）了。
对于Koselleck来说，这种单一化是“经济、技术、社会和政治结构日益复杂” 的结果，可以促使社会理论提高其类别的“普遍程度”。这说的有道理：单数抽象名词使我们能够综合和概括地说问题，因此对于知识的建构是不可缺少的。但是世行的报告主要讲的可不是知识，而是政策。在政策中，这种单一化带来的可不是更普遍的做法，而是更大的约束。只有一种做事情的方法：一条发展道路、一种管理方式、一种合作形式。令人难以置信的是，“disagree”（不对）这个词从来没有出现在世行报告中，“disagreement”（意见不同）在70年中只出现了两次。这好像是撒切尔夫人说的：“There Is No Alternative”（你别无选择）。使用单一化的表述，不说出事实主体，就让别人觉得只能这么做。我们看到世行的政策变了，但是世行报告的这种单一化的叙事没有变：所有的政策都成了唯一的选择。
语义集群到语法结构的变化，也就是本文第一部分和第二部分本别讲述的内容，其实后者比前者变化的速率慢很多。但是这种变化的缓慢也在阐释着一种同样重要的东西：这些表面的变化背后，其实世行话语特定的“风格”已经被成功固定下来了。世行报告一直经常使用名词化的词，这些名词化的词相互配合发挥作用，把行为的主体给隐藏了起来，消除了其他可能性，并且使最后采取的政策特别符合原则，怎么做似乎都贴合。这种抽象其实反映的是一种资本的愈发堕落，反映的是资本的丑恶嘴脸——搞“优先次序”（“prioritization”），这就是在给他们创造一种迂腐的可能性，言辞模糊就是在给他们无限的调整空间。于是，这些丰富的拉丁词汇就成了“说政策的好选择”，特定用词的增加或减少只不过是这种政治语言记录内容的变化罢了。语法是话语的规则和重复使用，它的逻辑有着更长的链条，基于的是整体的结构，而不是每句话的特例。世行里所用到的语法不是为了某一条政策而存在的，而是所有政策落实到文字上的体现。它就像一面魔镜，让世界银行认清楚自己所扮演的角色。。
我们在之前已经聊了一些搭配出现的频率，但是我们没有聊过最常见的一个词，也是最令人惊讶的一个：“and”（和）。“and”？在英语中最常见的词是“the”，这个我们都知道。那么，这个“and”为什么在世行报告里最常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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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看《成为简·奥斯汀》哭的稀里哗啦，你一定想问：泪点在
1999年报告中节选的两段话可能会给你答案：
promote corporate governance and competition policies and reform and privatize state-owned enterprises and labour market/social protection reform
促进公司治理和改进竞争政策，促进改革和私有化国有企业以及劳动力市场/社会保障改革
There is greater emphasis on quality, responsiveness, and partnerships；on knowledge-sharing and client orientation；and on poverty reduction
更加强调质量、反应能力和伙伴关系，强调知识共享与客户导向，强调减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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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段话已经非常的拗口了，但是第二段话的抽象程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Knowledge-sharing”（知识共享）与“client orientation”（客户导向）这种词一点关系都没有，更别提“poverty reduction”（减贫）了，把这些词放在一起简直毫无根据。尽管毫无逻辑，但是一些“and”把它们连在了一起，使这种牵强的并列成为了一种正确：我们有那么多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没有功夫去管用词是否得体；作为一家银行我们必须要注意自己的顾客感受，但是我们也要关注到其他乱七八糟的那些问题啊！
我们说世界银行用的是“世行话语”，为的是呼应George Orwell著名的“新语”故事，但是世行的烂写手和Orwell故事里的词典编写者有个重要的区别：后者是被消除一些词义得到的好处而迷惑，而前者却想通过造新词，尤其是造名词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学术文体中名词的使用频率通常略低于30%；在世界银行的报告中，这一比例一直明显较高，而且多年来一直缓慢而有规律地增长。这是想把世行凌驾于世界之上，用Leo Spitzer的话来说，是一种对不同现实的无序列举，一种暗示宇宙无穷、鼓励盲目崇拜和幻想而抛却批判思考的想法。
我们引用的上一段话主要是关于“以客户为中心”和“减贫”，这是世界银行话语中另一中扭曲的一个很好的例子：用一个名词来修饰另一个名词。这种用法经常被叫做“附属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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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2012年世行报告中的例子：
the Bank’s operations effectiveness, including the quality and results orientation of its operations and knowledge activities, the performance of its lending portfolio, the mainstreaming of gender in its operational work, client feedback, and its use of country systems.
世界银行的业务效率，包括业务和知识活动的质量和结果导向、贷款组合的绩效、业务工作中性别问题的主流化、客户反馈和国家制度的使用。
Our agenda has included gender equality, food security, climate change and biodiversity, infrastructure investment, disaster prevention, financial innovation, and inclusion.
我们的议程包括性别平等、粮食安全、气候变化和生物多样性、基础设施投资、防灾、金融创新和与之相关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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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文语法里面解释说，附属名词是前置修饰的一种形式：比如在“poverty reduction（减贫）”中，“poverty”用在“reduction”的前面，用作修饰的作用（而在“the reduction of poverty”中“poverty”放在“reduction”的后面，是后置修饰的一个例子）。朗文的词典解释说，这样的前置修饰有一个特点：它们“比后置修饰语始终更简洁”，因此“在确定意义关系时也不那么明确”。更简洁，更不明确，这就是世行话语使用附属名词的目的。首先是要简洁，这是一种轻快的修辞，简单，甚至显得有点不耐烦，是那些有很多话要说却没有很多时间用来浪费的人钟爱的语言。不明确，以“the reduction of poverty”为例，如果你知道这个短语中每个词的意思，你就一定知道这个词组的意思：整体就是部分的总和。但是像“poverty reduction”，像“disaster prevention（防灾）”或者“competition policies（竞争策略）”，这些词组的词义可不只是里面每个词简单的相加。正如我们讲过的一样，这样的话就好比暗语，“管理话语”中的暗语，他们的含义是抽象的，而不是具体的。出现在2012年世行报告中的“food security（粮食安全）”讲得究竟是什么呢？它是“food insecurity”的反义词，也是联合国造的新词：一半体现了概念上的变化，一半又是官僚主义的委婉说法，但其实就是我们平时说的“hunger（吃不饱）”。如果你不知道这样新出现的暗语，单个的词是没有任何价值的。
这样下来，这个由名词化（名词化与附加名词有明显的选择性关联，比如这些词：operations effectiveness, results orientation, disaster prevention……）开始的过程终于达到了顶峰：拉丁词语和管理话语里的暗语成功合流，让报告里对社会现实的描绘变得越来越抽象。那我们的问题来了：这种拐弯抹角的表达方式是如何在当代世界成为一种主流话语呢？
Bruno Latour和Steve Woolgar在他们的书《试验生活》（Laboratory Life）中聊到过科学假说的奇怪命运：这些想法一开始是作为“有争议的声明”存在的，被各种各样的反对意见所包围，但在某一时刻却设法“稳定下来”，并被当作纯粹而简单的“事实”来接受。这是怎么实现的？世行这些有争议的说法是怎么被当做“自然而然”的政策被大家认可的？Latour和Woolgar认为，事情的关键在于把话语从“所有决定性的时空因素，以及所有说话人的相关信息”中“解放”出来。
人们正在变得对于时间和空间越来越不关心。如果你仔细看看世行报告里面的段落，你会发现一个显而易见的细节：它们的结尾已经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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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来自1955年世行报告的一些例子：
A modern coffee-processing plant, financed by the Development Bank, was completed near Jimma, the centre of an important coffee-producing area.
吉马是一个重要的咖啡生产区的中心，由开发银行提供资金的现代化咖啡加工厂在吉马附近建成。
Automatic telephone exchanges have been installed in Addis Ababa and Gondar, and manual exchanges in other towns.
在亚的斯亚贝巴和冈达尔安装了自动电话交换机，在其他城镇安装了人工交换机。
This has encouraged investment in industries such as metals and chemicals which are large consumers of power, and has led Norway to develop more generating capacity per head than any other country.
这鼓励了对金属和化学等耗电量大的行业的投资，并使挪威发展了比其他任何国家都多的人均发电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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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mma, Addis Ababa, Gondar, Norway：在这些句子中，时间和地点特征都非常的明显。The coffee-plant “was completed”（建成了咖啡加工厂）,the telephone exchanges “have been installed”（装好了电话交换机），investment “has led” （投资已经使得），这些动作的关键在于结果，说完动作的结果，这一段也就结束了。这些句子中用的语法分类（也就是我们说的时态）是完成时、过去时，这也就是说这些动作已经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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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些更复杂一点的例子。
The mission’s conclusions pointed out that the factors which had produced a favourable foreign exchange position in the Philippines were temporary, and stressed the need to conserve foreign exchange, restrict inflationary local financing, take measures to lessen the impact of the expected reduction in dollar receipts, and secure technical aid in the planning of specific development projects.
任务的结论指出菲律宾形成的换汇市场是暂时的，并强调需要保护外汇，限制当地融资的通胀，采取措施，减少预期中美元收入下降造成的影响，并且确保依照太平洋发展计划应得的科技援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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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中，最开始的那些略带成就感的话（‘pointed out’, ‘had produced’）之后用的是现在的时态（conserve，restrict），接着进入说了好几个未来的时间：菲律宾将不得不“采取措施”（“take measures”）（以减轻）“预期中收入减少”（“expected reduction in receipts”）的影响（“lessen the impact”），三个动作分别发生在距离现在越来越远的未来时间上。这里用到的时间很复杂，但是它们之间的层次很清晰，结果用过去式，决议用现在时，而前景和可能用将来时。最近几年，这种时态上的变化少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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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这句是2007年报告某段的结尾：
IDA has been moving toward supporting these strategies through programme lending.
国际开发协会一直在通过项目贷款支持这些战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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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这里所说的项目贷款是什么，国际开发协会实际上都并没有明确。它一直在行动（“has been moving”），但也就是这样了，它们的行动甚至没有什么目标，只不过是在支持（“supporting”）着什么。近年来，我们看到有很多人被指责“不负责”，我们希望世界银行的语言中可以多用点过去时态来讲讲他们做了什么，毕竟是否负责只能根据所做的事情来评估。然而，在报告中，过去时态已不再是总结（“conclude”）一个陈述的正确方式；在本应该用过去时的地方，我们发现了表示模糊地表示过程的动词还有动名词（这些年来，动名词的频率增加了约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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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一些最新的例子：
The Second Kecamatan Development Project is benefiting 25 to 30 million rural Indonesians by giving villagers tools for developing their own community. （2003）
第二个Kecamatan发展项目为2500万至3000万印度尼西亚农村人口提供了发展自己社区的工具，使他们受益。（2003）
The Bank significantly accelerated its efforts to help client countries cope with climate change while respecting another aspect of its core mission：promoting economic development and poverty reduction by helping provide modern energy to growing economies. （2008）
世行显著加快了帮助借款国应对气候变化的努力，同时尊重其核心使命的另一个方面：通过帮助发展中经济体提供现代化的能源，促进经济发展和减贫。（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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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段话的用词根本就是在弯弯绕，说不清楚具体加速（“accelerated”）了什么，努力（“efforts”）了什么，帮助（“help”）了什么，怎么应对（“cope”）问题。报告根本没有指出这些段落究竟是为了做什么、什么是当下重要的事情，而是说了一大堆模糊的政策，用了好多“-ing”结尾的词。所有的这些话听起来让人无比振奋，但是就是没有主题，因为动名词的一大功能就是让动作看不出来有没有完成，让它失去了现实的意义。世行描述的内容都是可以无限扩张的，政策在实施了，但是什么时候实施完成呢？许下许多诺言，但是真正达成的只有极少数。
为了保持不变，一切都必须改变。世行就是这样。一切都变了，变得什么都不做。一切都变了，变得没有未来可言。
—— Lampedusa《豹》
本期责编 | 盛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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