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文解字 | 甲骨文“焚”的历史反思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咬文嚼字 Author 刘志基
甲骨文中“焚”字形体颇多。或从“林”从“火”:
或从“木”从“火”:
“焚”之构形虽然林林总总,但其造字意图却并无二致,无非就是焚烧草木。而“焚”字后世字形,也很忠实地继承了这种造字意图。以今人的思维来考量,“焚”的甲骨文造字或许并不意外:虽然现在城里人厨房一般都是用天然气了,但是烧柴草煮饭之类日常活动在乡村依然常见。然而,如此揣度甲骨文“焚”的造字意图,却是大谬不然的。
纵观甲骨卜辞,“焚”与烧饭炒菜之类从无瓜葛,却总与“田”、“
今日壬,王其田淵西,其焚亡
这条卜辞是说:今天壬日,殷王在渊西(地名)“田”,开展“焚”的活动,不会有灾祸吧。要理解这句话,首先要弄清楚什么是“田”。甲骨文“田”写作:
字形象田地阡陌纵横之形,与此构形相应,“田”在甲骨卜辞中可表“田土”之义。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卜辞中的“田”更多表示打猎之义。“田”之“田猎”义后世也是常见的。
《诗经·小雅·吉日》:“田车既好,四牡孔阜。”朱熹《集传》:“田车,田猎之车也。”由此可知,“田”字之义,“农田”“田猎”二位一体。而这种奇妙的联系是怎么建立起来的呢?“刀耕火种”为原始农耕的代名词。而文献中“田”与“焚”相关联又不仅关涉农耕。
“焚林而田,竭泽而渔。”——《淮南子·本经》
“焚林而田,偷取多兽,后必无兽。”——《韩非子·难一》
其中“焚林”之后的“田”显然是指狩猎。这表明,初级农耕与狩猎密切相关:刀和火,既是狩猎所用,也为农耕所用。刀耕火种之际,农垦与狩猎一体。具体来说,垦田与围猎是同一过程的。上古时代,林木草莽遍地,开垦农田最有效率的方法就是放把火来烧。林莽之中,禽兽聚集,所以放火烧田,正是围猎的机会。上述卜辞中的“田”正是这样一个二位一体的概念。当然,焚烧林莽田畴辟出的同时,又有禽兽被猎获。如以下卜辞:
翌癸卯其焚,
这条卜辞是说,殷王卜问:在癸卯日焚田的话,会有擒获吧。后来真的在癸卯日焚田了,猎获了犀牛十一,野猪十五,老虎若干,獐子二十。
值得注意的是,殷人田猎,还往往获象。如:
壬午卜,貞王田梌,往來亡
这条卜辞是说:壬午这天占卜,贞问,王去梌地田,来去没有灾祸吧。果然此行获鸟一百四十八只,象二头。甲骨文获象记录颇多,“象”字构形亦多:
被《说文》误解为“母猴也”的“为”字,竟也是从“象”从“又”的构形,其造字意图被描述为“役象以助劳”:
由此可知,甲骨文时代中原地区多象,生态、气候环境类似于今日南亚地区,与今日中原生态环境大不一样。那么,这种环境为什么后来发生了变化呢?原因或许不止一端,但是,甲骨文“焚”字所呈现的以焚烧草木山林为基本生产方式,对环境的负面影响一定是导致生态恶化的重要因素。如此人类活动历时积累,势必导致植被稀疏、水土流失的后果。生态环境的变化,又会造成大象无法生存的后果,在甲骨文中频繁使用本义的“象”字,到了西周金文中已经失去了本义表达之例,只是表示象骨之饰或一种礼仪舞蹈名称,在各种大型动物都现身的西周金文中居然没了象的身影,表明华夏中原当时已经无象,这也难怪许慎把大象误认作“母猴也”。
《吕氏春秋·古乐》:“成王立,殷民反,王命周公践伐之。商人服象,为虐于东夷,周公遂以师逐之,至于江南。”如果这个记录是真实的,那说明西周初年的殷商遗民还在战争中使用大象,这或许是被“逐之至于江南”前中原的最后一群象吧。但是真正把大象赶到南边去的,其实并不是周公之师,而是殷人自己年复一年的“焚”。三千年前的那把火,留给了今天的我们历史反思的巨大空间。
(本文刊于《咬文嚼字》2022年第2期《说文解字》栏目。)
2022年第2期
电子刊
我刊邮发代号4-641,欢迎至各地邮局订阅。也可拨打我社邮购部电话021-53204211订购。您还可以通过微信扫码订阅。(注意:电子刊只能在手机端阅读,购买后无法退款)
点开大图识别二维码
跳转邮政微商城订阅
点开大图识别二维码
订阅2022年全年电子刊
欢迎关注
咬文嚼字公众号
欢迎下载
咬文嚼字App
往期回顾
本期责编: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