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Papi酱聊到美国夫人:女权主义者可以是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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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上古八大姓是哪些吗?
妊、姬、姜、姒、嬴、妘、媯、姚——发现共同点了吗?它们都是女字旁或者女子底。有人说这是因为姓氏起源于人类社会的母系氏族时期。而今天,在我们所熟悉的大部分社会和文化中,子女大多冠父姓;在有些国家,女性结婚后从夫姓的做法也很普遍。不论时空变化,冠姓作为法律规范、习俗以及生活实践,始终与权力和身份息息相关。
知道这些,并不能阻止我们上个月看到papi酱上热搜的时候一,脸,懵,圈。为什么仅仅因为让孩子随了父姓,papi酱就“独立女性人设崩塌”?为什么一条平常不过的微博,能引发网友们的大讨论?这其中彰显出女性群体内部怎样的分歧和张力?冠姓在其它一些国家和文化中有怎样的习俗?本期播客,我们从papi酱这一热点出发,聊了聊关于冠姓、女性角色以及女权主义身份认同的问题。参与聊天的有:
Joy Lin 上海女权小组“我们与平权”创始人 公众号“我们与平权”写手 工作坊引导员,女权徽章/摆摊爱好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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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还是因为‘贾’这个姓才有权力的,所以她叫‘贾母’;但是王熙凤的权力是来自于‘王’的,是因为我爹家有权有势,所以你们贾家没有权力把你们的姓冠在我的名字上。
李萱 上海纽约大学心理学助理教授 儿童发展与家庭生活研究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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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别权力结构与姓名作为一个生活实践之间挂钩的紧密度,在不同文化中是不太一样的。
章羽 上海理工大学 性别与文化研究中心执行主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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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权已经是被污名化的一个词了。我们讨论这个话题,一定要从围绕papi酱的营销以及号称女权主义者的那些性别主义者的坑里跳出来。
【主持人】Joyce Tan 上海纽约大学多元倡导项目主管 “我们与平权”志愿者兼不称职写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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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林顿再次竞选阿肯色州州长的时候,希拉里说:‘也许百分之一、百分之二的voters就是会因为我没有跟你姓而不投票给你,所以我还是把你的姓加到我的名字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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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删减和编辑
Papi酱与针对女性个体的网络谩骂
章羽:这次的讨论很容易就陷入到了关于papi酱的营销和性别主义的坑里面去——性别主义会强调一种性别压过另一种性别,还是延续男性霸权的思维方式;但打着女权主义的旗号,导致不了解女权主义的人可能会觉得女权主义挺可怕的,觉得它是非此即彼的。
5月10日12点,papi酱发出自己抱着孩子的母亲节微博。13点,该微博被一位女权博主转发,并评论“papi酱生娃过后变得好疲惫啊,但是孩子还是随父姓”,成为引爆整个事件的导火索。图源:微博以及澎湃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7444311
李萱:目前冠父姓的争论里,有一个假设是冠了谁的姓谁在家的权力就更大,另一方在家庭是弱势的。其实世界上各种姓氏制度的文化含义多了去了,国内国际法律和社会现实层面带来的问题特别复杂,不能简化为孩子跟了谁姓权力就更大。
Joy:这个事情可能有营销的力量,但我觉得很多人就是随风倒,没有什么逻辑。这个事情让我感受到的更多是一种网络的恶意:假如能揪出来一个女性骂,好像网民就突然有了合法性,把所有东西抛在她身上去进行谩骂。我不明白这个机制是怎样的,但我会想到,去年李阳的前妻Kim发微博说我原谅李阳,好多人就跳出来“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她背叛了所有当年帮助过她的人。这两件事给我共同的感觉是,我们常常抓错了焦点,我们想hold accountable(追责)的常常是个人。papi酱不应该对中国女性有没有冠姓权而负责。不管她多有名、商业上多成功,她只是一个个人,跟Kim一样。但是大家的谩骂都是指向个人的,为什么是这样的,我觉得很值得讨论。
去年11月28日,“疯狂英语”创始人李阳的前妻Kim发了一条微博:“我将永远爱我的丈夫”,“我原谅了我的丈夫”,引起热议。Kim曾遭受李阳严重的家暴,之后她发声和起诉,甚至推动了中国反家暴立法行动。图源:智族GQ https://www.weibo.com/ttarticle/p/show?id=2309404480559928705028
李萱:这个我倒不是特别惊奇。首先谩骂是最容易的,因为不怎么需要分析,你可以吃瓜群众、家长里短那样地评价个人是非,这是人类的本能。其次,你看国内国外的社会运动,也都是需要把一个事情或一个思想联系到一张脸上、一个人上,这更符合吃瓜群众的思维方式。
图片来自网络/微博截图
Joyce:我之前看到陈亚亚在澎湃上发的一篇文章,觉得写得挺好的。她说,关于冠姓权的争议多具有象征意义,是女性对现实中各种性别不平等积累起来的焦虑和不满情绪的投射。婚育议题成为性别议题的主流,也体现了性别议题的缩紧——在其他女性议题的讨论空间很局限时,关于婚育的话题相对来说没有门槛,所以更容易大范围吵起来。她还写道,个体对不婚不育的倡导并没有推进比如反对剩女歧视以及推进多元家庭的行动,而是成为了已婚育妇女被指责的原因。
我看了papi酱的微博,她的原文(大意)是“考研的时候觉得特别累,研究生时也觉得很累,后来工作了觉得工作很累,但生了孩子后才发现带孩子最累。”她的客户端显示的是“来自为母则累的iPhone”。我觉得她说的这个话其实特别女权,她是承认了母亲这个角色是被神圣化或自然化了的,却被曲解成了不女权的,还挺讽刺的。
图片来自网络/微博截图
李萱:对,一些女性在性别议题上反复不得志的沮丧,加上自己生活中受到欺压而产生的情绪积累起来,刚好找到了一个具象化的载体,这个载体是一位年轻的女性,是“可以被谩骂的”。
《美国夫人》、“窝里斗”
以及历史书写中被隐去的女性
Joy:女权主义占到社交媒体讨论范围越来越大、频率越来越高的同时,也常常体现出对立化的思维方式。这里面有已婚女性和未婚女性的对立、中产阶级女权主义者跟底层男性的对立、生了孩子跟没生孩子的对立,现在又出现了孩子跟谁姓的对立。我的第一反应是,这就是“窝里斗”。这样的对立是针对另一位女性的,不是针对institution(体制)的。这种社交网络通过营销制造出来的对立,仍然是女性对女性的。我觉得最重要的应该是推翻那个institution。
Joyce:我昨天刚看完《美国夫人》。这部剧的的背景是上世纪七十年代Equal Rights Amendment (简称ERA, 平等权利修正案) 遭遇保守派抵制的时候。ERA本来可以写入宪法,但必须要在38个州得到通过才能生效。这个剧讲的就是当时自由主义女权主义者跟一波非常保守的、pro-family的女性之间就ERA发生的一系列纷争。最后因为保守派中有一个特别厉害的头头,带领了非常厉害的游说和反ERA运动,所以就缺三个州没有批准,至今这个修正案没能被写入美国宪法。
ERA于1921年首次在美国国会中被提出,旨在保障所有美国公民不分性别享有平等的合法权利。1972年,平等权利修正案在参议院获得通过。到 1973 年初,全美 30 个州批准了平等权利修正案。然而,1973 年起政治形势发生逆转,Phyllis Schlafly领导的反ERA运动成功狙击ERA,使其未能被写入宪法。截至2020年,批准ERA的州虽然已经达到了宪法要求的38个州,但在期限和撤回的有效性等问题上仍存在争议,因此是否能够被写入宪法依然未知。
图源:左:AP; 右:Jeff Malet/Newscom/Zuma
https://www.motherjones.com/politics/2018/03/metoo-has-revived-the-equal-rights-amendment/
其实ERA的条款特别简单。第一,不能有基于sex的歧视;第二,国会有权制定相关立法规定;第三,有一个时间期限,在批准后两年内生效(与录音原话有出入,以文字为准——编者注)。就是这么简单的修正案,但就是通不过。这个剧有很多关于美国女性在家庭和公共领域角色的探讨。反女权的领头人叫Phyllis Schlafly,是一个特别聪明、特别有野心的人。她一开始对性别议题根本看不上,她真正的兴趣在于国防和核武器。她的政治野心是进到政府里面,推动保守议程,但是她进不去,她发现女权思潮很火、ERA很受关注,所以利用了这个平台去build her political portforlio(打造自己的政治履历)。
《美国夫人》截屏,图源:https://www.pingwest.com/a/210210
李萱:这让我想到《使女的故事》里Serena也是这样的,也是一个一开始非常有野心、跟丈夫并肩齐驱搞革命的女性。“革命”胜利后,她就完全受到了自己一手创建的政权极其强大的、反人性的压迫。
回到刚才“窝里斗”的话题,其实我倒觉得窝里斗很常见。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也算一种隐性的偏见——我们经常把女性跟“撕X”、“宫斗”联系在一起。其实男性内部也撕,像我做父职研究这么小一个领域中,就有各种力量撕得不可开交,比如想要完全参与育儿的男性、想走中间道路——既想维护自己男性权益又觉得新男性形象也不错的男性、丢失了孩子抚养权但又很渴望抚养孩子的男性,这其中也是撕得一塌糊涂。可能因为我是做心理学的,会对很多人性内部的东西有很大的接受度,我会觉得在一个阵营中分出“我们”和“他们”,这是分分钟的事儿。
《使女的故事》剧照,图源:https://www.express.co.uk/showbiz/tv-radio/1194277/The-Handmaids-Tale-Serena-Joy-death-dead-killed-purge-Fred-Waterford-The-Testaments
Joyce:但我觉得这里面是不是也有区别。Joy说的这种女性“窝里斗”,它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我感觉每一次结果都是两败俱伤。在《美国夫人》这部剧里面,最后ERA没有得到足够的州批准,Phyllis也没有进到里根的政府。而且有个场景特别讽刺,就是里根竞选胜利之后给她打电话说:“谢谢你的mailing list,但我已经被女权主义者骂得很惨了,不能把你再招到我的内阁里来了。”就有一种Phyllis最终还是被男性背叛的这种感觉。包括之前Kim的事情,以及弦子发微博说自己不是女权主义者,最后都是没有哪一方是赢家、议题上没有推进、讨论的空间没有被扩展,而且都让一些人更有机会对女权主义进行污名化。
Joy:你说《美国夫人》那个场景让我想到,在中华民国建国的时候,其实是有很多女性领袖和男性革命者一起建立了一个新的政权,但政权比较稳定之后,这些女性就不见了。因为历史都是由男性来书写,于是这些女性原本可能存在的一点点痕迹,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慢慢地也就不见了。所以Joyce刚刚说Phyllis是被里根这个男性背叛了,我却觉得她是被这个体制背叛了,因为这个体制就是不容许她作为一个女性坐到政坛高位上。
Joyce:上个月纪念“五四”的时候,有一篇新刊的冯媛之前写的文章,里面写道,我们现在想到“五四”都是一些男性知识分子的形象,但是女性其实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而她们的名字我们叫不出来几个。我最近看一本书叫《性别政治与国家》,也讲到性别是怎么被一套阶级和革命的话语收编的。
李萱:我也印象特别深刻,做研究的时候看到了当时中华民族那套话语是怎么把女性给收编进去。很典型的就是梁启超的《论女学》,论调是妇女要接受教育啊,要强身健体啊,要让妇女有一些见识——都因为她们是国民之母啊。类似的话语一直延续到今天。
梁启超在《论女学》中称全中国二万万女子为“不官不士、不农不工、不商不兵”,完全靠男子供养,是不事生产的“分利者”、男性沉重的拖累、中国积弱的根源:“未嫁累其父,既嫁累其夫,夫死累其子”
https://medium.com/@LiuZhongjing/歷史發明家梁啟超-9cb457977a4a
章羽:梁启超说要解放两万万妇女,但潜台词是因为女性是“光吃白饭不干活”的。“五四”时期的男性精英被塑造成“中国妇女的领路人”,但其实他们是有很多性别盲点的。
关于家中女性名字的家常唠嗑
Joyce:我前段时间回家参加我奶奶的丧葬仪式,看到条幅上写着“徐氏”,才反应过来,原来我奶奶姓“徐”,我从来不知道我奶奶姓什么!
Joy:那你知道你外婆叫什么吗?
Joyce:知道!因为我帮她订过机票!
李萱:很多朋友都开玩笑说我是母系氏族家庭出来的,因为我们家的女性都是有工作、有社会身份的。我从小就经常看到她们的社会身份,比如她们会被称呼为某老师,也能看到她们的名字出现在各种文书证件上。
章羽:我外婆是全职主妇。我前阵子整理女性家谱的时候,才确切知道我外婆叫什么名字、怎么写。
李萱:可能跟中国家庭里不直呼其名而是用家庭角色指代有关?
章羽:也不尽然,比如我知道我爷爷的全称,但不知道我奶奶的全称。
李萱:那其实,妇女没有名字也是一种象征,象征家里的男人有足够的经济社会实力一人撑全家(这样女人不用抛头露面、获得社会身份)。
章羽:我想起贺萧老师的《记忆的性别》,研究集体化时期陕西农村的妇女。写道说干部走到一户会问:“有人吗?”女人答:“家里没人”。这里,“人”是不包括“女人”的,女人不是社会网络中的一分子。当你的社会环境告诉你,“人”就是男人、女人属于家庭、属于男人的时候,你的姓和名当然更显得不重要了。
贺萧(Gail Hershatter):《记忆的性别:农村妇女和中国集体化历史》,人民出版社,2017
https://book.douban.com/subject/27030380/
不同文化中的冠姓习俗
Joyce: 现在香港好像很多政商界的精英女性还是会随夫姓,像林郑月娥这种。
但其实有名有姓的妇女还是很多的,比如说王熙凤,她就不叫贾熙凤。但是贾母,就叫贾母。
Joy:贾母还是因为“贾”这个姓才有权力的,所以她叫“贾母”。但是王熙凤的权力是来自于“王”的,是因为我爹家有权有势,所以你们贾家没有权力把你们的姓冠在我的名字上。
章羽:所以说冠姓的背后就是权力嘛。
李萱:我婆家意大利也是个臭名昭著的男性霸权、沙文主义很强劲的传统天主教国家,但是女性不是需要随夫姓的。我的公爹和婆母,虽然在生活实践中有高度性别化的分工,但我婆母是保留自己姓氏的,也有自己的全职工作,典型的“两班倒”情况。反而是我们在德国生活的时候,虽然德国在政策层面是相对更推进性别平权的国家,但德语文化中女性婚后是默认要改姓的。在另一个天主教国家——西班牙,子女是冠父母双姓的。
所以性别权力结构,跟作为一个生活实践的冠姓问题,它们之间挂钩的紧密度是可以在不同文化中间有点不太一样的。不一定是说谁取了谁的姓,就意味着家里实际的权力大小是怎么样。
Joyce:(关于西语里的姓名)维基百科上有举例也蛮有意思,说是简称“马尔克斯”其实不对,正确的简称应该是“加西亚·马尔克斯”或者“加西亚”,因为“加西亚”是他的父姓,“马尔克斯”是母姓。但是如果父姓太常见,用母姓做简称也可以。比如“毕加索”也是母姓,毕加索的父姓是“鲁伊斯”。
居里夫人叫什么你们知道吗?
Joy:玛丽。
李萱:还有一个发不出来的波兰姓氏。
Joyce: 对!我来念一下,应该是玛利亚·斯克沃多夫斯卡·居里。
Joy:但其实我们现在看到的很多是称呼她“玛丽·居里”。因为她的权力不来自于她的姓,而是来自于她自己很牛逼。
Joyce:我最近看到纽约时报有个The Mrs. File的Project. 起因是纽约时报的编辑在翻内部档案的时候,发现有些女性名人的档案是跟着丈夫走的。比如Frida Khalo是作为Mrs. Diego Rivera存档的,还有June Carter Cash是按照“Cash, Johnny & Mrs.”存档的。所以由此开始,ta们做了一些关于“Mrs.”(“夫人”,称呼已婚女性)这个称谓和女性婚前姓(maiden name)有关的内容。
墨西哥画家Frida Khalo和同为画家的Diego Rivera
图源:纽约时报
其实希拉里的姓的演变也很有意思。她跟克林顿是1975年结的婚,七十年代正好是美国第二波女权运动如火如荼的时候嘛,也是女性婚后保留婚前姓的作法很流行的时候。当时希拉里没有随大流婚后冠夫姓,还是保留自己Rodham的父姓,搞得她婆婆很不高兴。1978年,比尔·克林顿竞选阿肯色州州长的时候,他民主党的对手还拿希拉里没有随夫姓这件事做文章。那次竞选克林顿赢了。两年之后1980年,克林顿竞选州长连任,输了。等到1982年克林顿再次竞选时,希拉里就决定把“克林顿”这个姓加进自己的名字里了,她说:“也许百分之一、百分之二的voters就会因为我不跟你姓而不投你的票,所以现在我还是把你的姓加进我的名字里来吧。” 但今天,“希拉里”已经成了很有份量的三个字。
希拉里和比尔·克林顿
图片来自比尔·克林顿的推特
Joy:我觉得这说明姓名是价值和成就的一个载体。如果我以某个姓名被大家熟知,我的contribution(贡献)全都是在这个姓和名下面的,我就没有那个必要改我的姓。我采访过一个土耳其的女权主义者,她曾是伊斯坦布尔大学的教授。在自我介绍的时候她告诉我她的姓名,那个姓是她前夫的姓。我当时觉得很不解,但是后来当我了解更多学界女性对于名字的考虑时,我就能够理解了。其实(改姓)这个事情没有那么重要。
李萱:对,学界女性离婚后很多保留前夫姓氏,就是出于方便或统一的考虑。但我觉得,姓氏与姓氏之间也有不同的权力。比如当一个亚裔女性学者改姓为白人丈夫的姓氏,我的理解是因为,第一,如果你用丈夫的姓,别人就看不出你的族裔,你可以避免遭受族裔上的歧视。
还有一个原因是亚裔的姓氏重复率太高了,你根本不能distinguish yourself——你在google scholar里面去搜“Park”或者“Kim”,你谁也搜不到!比如我的名字就是个disaster!我老公名字特别长,就很方便,而且我俩的学术领域也不一样,没有竞争。所以我能理解从利益角度考虑去改姓。
Joyce:我想到李银河好像就是随母姓的,她家是两个姐姐随父姓,她和她哥随母姓。好像说是因为她父母是特别理想的革命青年,就有这种平等平均的思想。说起来,前一波关于冠性权的讨论比较多的时候,就是二胎政策开放的时候。当时社会上就有一种声音说,既然有两个孩子,第二个是不是就可以随母姓了。
李银河:“说起给孩子起名字,人民日报社这种知识分子扎堆儿的地方越轨事件是比较频发的,父母的一位同事是傅作义的女儿,她跟一位周姓同事结了婚,生有三个女儿,老大姓母姓傅,老二姓父姓周,老三索性没有姓了。” 图源:李银河微信公众号
https://wemp.app/posts/ec847ecf-2bd3-4a0f-aae7-77fa44c00357
李萱:那为啥第一胎就一定要默认父姓呢?
章羽:还是想先保住(延续香火的)一条根吧。我身边有个例子,第一胎是男孩,已经随父姓了,对他们来说是“有根了”,所以再生一个的时候就觉得跟谁姓无所谓了。所以对他们来说,还是想保住那一条根。
Joyce:我之前看到,台湾是2007年的时候孩子才可以合法从母姓(2007年,经过妇女权益组织的大力争取,台湾民法第1059条的修正规定父母可自由约定子女姓氏;此前的条款一直父姓优先,子女可以合法从母姓的情况极其有限——编者注)。我觉得好不可思议噢。这个有没有可能是跟台湾的日本殖民历史有关?
Joy:我觉得是有关系的。台湾有很多立法跟执行层面上的东西看起来非常先进的,但是整个社会的撕裂跟对立的东西,其实并不比我们大陆社会少。
阿迪契的“嘴巴子”
— 特权带来的性别盲点
Joyce:很多人会说,有些西方国家或者所谓的政治民主社会有随夫姓的传统,而中国没有,说明中国性别平等程度已经相对很高了。上次尼日利亚女作家阿迪契来上海的时候,我和Joy都有去。阿迪契演讲完之后有个对谈环节,主持人是上海艺文圈里的一个女性知识分子吧算是。主持人说,她觉得中国的性别平等已经做得比较好了,妻子不用随夫姓;而且上海男人都做饭带孩子,上海的性别平等程度尤其高。阿迪契当时就是一副“hmm, interesting”的表情。然后她问这位主持人,那孩子随谁姓呢?主持人说,啊,还是随父姓。阿迪契就“Oh, okay”。
Joy:阿迪契当时这个问题,相当于是一个“优雅的嘴巴子”。
奇玛曼达·恩戈兹·阿迪契。在2012年的TED演讲《We should all be feminists》之后,阿迪契成为蜚声国际的公共作家,碧昂斯曾在其单曲《Flawless》中引用她的演讲原声向其致敬。图源:https://wpowereurope.wordpress.com/2018/05/15/portrait-of-women-chimamanda-ngozi-adichie/
Joyce:对!我其实有问过这位主持人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想法。她跟我解释说,她觉得身边的年轻女性都很优秀,年轻男性都有很好的平权意识,她不觉得现在是父权社会,觉得父权社会没有存续的可能。
章羽:她的这个反应很普遍。很多精英女性可能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精英优越感。她们接受的是一个蛮狭隘的教育,是市场经济下那种精致的利己主义的教育,她们需要通识教育下那种对人的最基本的关怀。
李萱:就是意识不到自己的privilege(特权)。
章羽:我们的教育一直没有性别教育和阶级······
Joy:我如果从小就身居高位,那些底层的人对我来说其实是不存在的;当我讲“我们”,“我们”是绝对不包括他们的。
Joyce:“阶级”好像只存在于政治意识形态的官方话语里,而不存在于每个人日常生活的意识里。之前看到李思磐有一篇文章写得特别好,写的就是为什么中国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不喜欢女权主义,或者不谈论性别问题,好像政治自由和社会民主根本就对于性别是盲的。
Joy: (似乎)民主不包括女人。
关于女权主义身份界定的mini辩论
章羽:很多人对“女权”这个概念都有不同的界定,而没有达成一个最基本的共识。每个人都可以号称自己是女权主义者,但可能就是一个女利主义者,或性别主义者。所以当有人批评女权的时候,我们首先要问,这个关于“什么是女权”的共识在哪里呢?女权主义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呢?
Joy:我认为女权主义不是一个要求共识的东西,它就是应该要求挑战、分裂和再生。
章羽:我说的共识是,你不能给别人贴“婚驴”的标签,还自认为是个女权主义者。
Joy:她可以呀,她有这个权利认为自己是个女权主义者呀。
章羽:但是她和女权的本质是背道而驰的。
李萱:就是她标榜自己是女权主义者的门槛是什么······
Joy:我觉得女权主义本来就不应该有门槛,现在门槛已经很高了。女权主义本来就应该是一个包涵广泛的东西,女权主义者里面应该可以有坏人,应该可以有好人。我觉得现在不是一个去肃清的时候,而是当你听到这个人说其他人是“婚驴”的时候,你就知道ta的观念跟你是不一样的,你应该针对的不是ta作为一个女权主义者的身份,而是ta的陈述、ta的话语、ta对于其他女性的评价。如果她不能够本着人人平等的观念来进行讨论,那她的观点可能是错误的,但ta仍然可以说自己是一个女权主义者,ta是一个不完美的女权主义者。
章羽:不说“共识”,总要有个基本一致的底线吧?
Joyce:还是回到《美国夫人》,剧里Bella Abzug说Phyllis Schlafly其实是一个最feminist(女权主义)的人。虽然Phyllis Schlafly看起来很女利,或者有我们眼中不正确的价值观,但她出来工作,她有自己的野心,她的人生完全是自己做主的,也教会了身边的女性怎么样去从事游说和政治工作。不过,对于身边不像她拥有那么多资源的女性,她可能是造成了一些荼毒吧。
Bella Abzug是美国著名的民权和妇女权利活动家,全国妇女政治核心小组的创办人之一,曾任美国国会众议院议员。
左:《美国夫人》剧中的Bella Abzug;右:Bella Abzug本人。图源:https://www.eonline.com/photos/30738/mrs-america-cast-who-s-playing-who
李萱:荧幕上一些女性角色一方面可能有荼毒作用,另一方面也呈现了一种normality(常态)——女人也可以是坏人,不要把她圣母化。但同时我非常torn apart(纠结),万一有女孩子看了负面的女性角色去模仿怎么办?
Joy:可是影视作品里坏的男性形象已经很多了(为什么就不担心男孩子去模仿负面的男性角色呢?)。女性也可以是坏人,也可以是精神变态,也可以特别善良,也可以黑暗,因为她是一个人,人就是多种多样的。我觉得女权主义扩展得还不够大。这个圈子里应该有更多各种各样的人:应该有高级知识分子、投机倒把分子、来自底层的人。
李萱:但这是否意味着我们一定要接受所有人的出厂设定、而不尝试说服呢?
Joy:以我的经历来看,你想要拿女权主义去说服其他人,这个事情是完全不存在的。女权主义是一种自我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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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vid A. Graham, “A Short History of Hillary (Rodham) (Clinton)'s Changing Names.” The Atlantic. https://www.theatlantic.com/politics/archive/2015/11/a-short-history-of-hillary-rodham-clintons-name/418029/
Enlightening (豆瓣昵称)《《美国夫人》:从傲慢的自由派精英,到保守右翼的吊诡话术》豆瓣 https://movie.douban.com/review/12517059/
书籍
张念《性别政治与国家:论中国妇女解放》,三辉图书/商务印书馆,2014
贺萧《记忆的性别》,人民出版社,2017
美剧
《美国夫人》
《使女的故事》
策划 | Joyce
编辑 | Joyce
文字整理 | Joyce, Natasha
音频 | Natasha
排版 | Linl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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