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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涌豪 | 叶宇青先生诗集序

汪涌豪 未曾读 2022-09-14

2018.10.10|No.245

右《紫琳腴阁诗稿》《琴波词》与《抱遗室诗录》为洞庭叶宇青士衡先生遗稿。先生髫龄夙慧,稍长能诗,并吟什流播,腾誉人口,邑中耆宿争推挹之。时维舟览古,多契襟情;坐花醉月,每相唱酬。即闲翻旧曲,自琢新词,亦常有之。至言纷玉屑,书成珠缀,具见其学之富而才之广也。

及至中年,日与世涉,哀乐渐多。兼以饥寒驱逐,骨肉离散,举目河山,镌天无以寄恨;裴回身世,倾海不能量愁,不得已而避世待命。故其月下孤恨,楼头微吟,景光无能入目,而感发每自由心,并千念集夜,悉上毫端;万感盈朝,俱存腕下。又或借来东壁,拍按红牙;剪向西窗,歌翻白紵。衣影镜中,托兴往而无际;泪痕衫上,抽思来而不穷。梗慨悲幸于前岁,低迴怅触于时下。眇意微言,几欲夺席古人而与之较胜也已。尤可称者,彼一介书生,能青氈坐老,不亏去就之大节;黄卷吟残,犹标出入之清高。并平生种种菀结不可解之情,与夫幽峭不可开释之怀,一寓于诗,此诚兰抽弱茎而自足殊芬,桐挺孤枝而独饶清韵也。惜乎芸箱藜案,尽毁兵火;寸楮尺缣,几亡世乱。至络绎清辞,什不存一,令人念之,殊深太息!

盖文与人同命,虽与时推移销化有不可自知者,而金石或以寒泐,片纸不与地物同澌灭者几稀。然挹先生之眉宇,难寻旧梦于前尘;诵先生之歌章,可求影事于幻境。则纡轸之音,芬芳之韵,岂能随西风俱散,与木叶同其零落乎。而况比年以来,雅音寖衰,深于此道者亦鲜矣,二三不学犯体侵畛域者反比比,此岂非昔贤有作,沾被於以无穷;先代是程,清芬尤宜裁诵,而才人不应枉抛心力,如风沉响息至于没世无闻哉!

所幸先生文有其哲嗣编次注释,并手自缮定,此爱亲之所爱,诚孝子之所当为也。寿梓之际,辱承问序。余生也晚,何知之哉!然秋雨浃旬,断客披吟,不禁舌桥心折,意动神移者,为其才情懋美而古怀绵渺,体揜群雅而尤近陶潜、东坡也。是虽无山程之雷惊电激,水驿之波轩云委,而墨瘁纸劳,别深寄托;隐鳞藏羽,夷犹澹荡,亦殊非模象形影、锤声炼色者可比也。又,其所作诸词缜密以栗,出清真而归玉田,总要以清为质,树体于雅,亦间有可观。爰从酒后,嗟其憔悴;试向灯前,愍其蹉跎。虽知窭陋浅啬不足以尽饰厥文,私臆悬测又无当于用光斯集,仍勉布俚言,以志钦挹;不揣顾误,用摅向慕。区区私衷,度海内大雅同好必能深体而曲谅之。

戊戌年秋杪谨识于巢云楼

叶宇青先生画像

叶宇青先生诗词六首

闲  居

半生辛苦阅人寰,料理琴书且退闲。

世味故应添白发,梦魂便欲到青山。

只怜大海移船远,谁与荒亭问字还。

惆怅前尘消易尽,饥驱恨事已难删。 

壬子八月十四夜见月作

琼楼犹自待成行,月上还宜把酒迎。

大地山河初见影,诸天风露寂无声。

将盈已作全圆想,未满仍留补缺情。

到眼清光应不负,何须明夕计阴晴。

岁  华

岁华弹指去骎骎,戢翼何如返旧林。

风雪长天惊别鹄,池塘垂柳变鸣禽。

无名且幸逃青史,相契终应见赤心。

极目片帆西去路,此情日夕为谁深。

叶宇青先生手迹

洞仙歌

霞衣试冷,向雕栊延佇。怅望花间听莺语。柳丝缫,软绿绊瘦人腰,愁未醒、还被东皇系住。

蘅芜消梦影,爇断心香,一片银墙隔红雨。早是病恹恹,往事如尘,禁不得、几番追数。更莫把相思寄青琴,恐弦底春波,乱人情绪。

满江红

海上书慨

如此乾坤,禁几次盲风怪雨。试独凭,危栏辽望,寄愁何处?鼓角凌云雕鹗健,旌旗压浪蛟龙怒。侭新亭杯酒酹长天,空凄楚。

神州错,谁教铸?金瓯缺,谁能补?任戈船近泊,海潮东注。块磊胸中宁易尽,尘沙眼底无从数。怕茫茫、繁华劫后剩苍烟,难回顾。

蝶恋花

栏外平芜人去远,细雨斜风,魂断愁难断。蹙损眉痕天不管,绿杨牢把柔肠绾。

压酒恹恹谁作伴,薄暖轻寒,一任帘波展。寂寞芳庭春过半,梨云小梦啼鹃唤。

叶宇青先生手迹

叶宇青先生小传

叶宇青先生原名士衡,又名琦,字玉农,晚年别署抱遗。生于光绪二十九年癸卯立冬(1903年11月8日),病逝于1975年9月11日,享年七十三。

先生祖籍洞庭东山,乾隆年间移家于嘉定县南翔镇,累世皆勤俭有清德。及太平军至南翔,先祖遂携子女流转四方,最后家于上海,约当在1860年前后。

先生父子云,讳明照,生于南翔老宅,三十四始有家室。母上海李氏,寒士礼法之家,知书识大体,外祖贤子云而女之。子云诚悫笃实,自少至耄年无所改。生一子四女,仅存一女,余均夭殇。五十二岁乃得宇青,故珍爱逾常。

先生四岁坐母姊怀中识字,五岁学《论语》,亦能粗通其义。以体弱多病,九岁方就学,十一岁而又辍,十三岁始得邑中耆宿沈葵若而师之。先生颖悟特异,沈师略一开解即已豁然,每每袖先生之文夸示友好。师馆在城中,时豫园旧书摊星罗棋布,先生乃日往翻阅,或就坊肆索书而观。日积月累,得于书者仅此。日后节衣缩食之余,惟以得书为喜,直至无计图存,散书而后已。

年稍长,随老父至南翔访故旧,与娄东数老儒遇,皆赏其诗文,视为异才。故每至,必簇拥相随左右,觞咏竟日。

 是时家贫亲老,为菽水之计,任教高中国文于中法学堂,故二十一岁而为人师矣。1925年春,法领事馆主事文牍之老先生病倒不起。该馆历来考究中文案牍,有沪上第一之誉。先生以知己之故前往助事,不意于此任上消磨达二十六年,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中法关系中断,乃决然辞免。

先前,溥仪师郑孝胥赏其才学,欲聘其北上,拒之;后有好事者荐诸汪伪任职,虽高官厚禄不受也。其时,国难当头,先生甘守清贫,视领馆为避难之所。抗战胜利几欲离馆别图,终因世事纷乱无地投足,只得蜗居馆内直至易帜。

上世纪五十年代鸣放学习欲先生发言,先生说:“不平则鸣,自己本无不平,不能伪编以欺妄耸听,故暂且无意见可提。”时商务印书馆筹划出版《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因与好友周士良合作翻译了古罗马哲学家奥古斯丁《忏悔录》等一批学术著作,为保持原著风貌,曾与出版社多次信札往返,其中有“古圣贤哲,焉能远拟未来,投合于千载之下”之语,最终使出版社接纳他的意见未作改动,这在阶级斗争日趋激烈的年代是十分难得的。

先生一生清平守节,不图名,不贪财。学识渊博,书法词章超逸不凡,而于旧体诗功力尤深。刘海粟曾叹其品才傲群,称其诗为袁枚以来所未见。先生晚年作马诗以表心志:“岂在空群誉,谁知伏枥心?望云嗟一蹴,留骨笑千金。终抱超尘想,何烦执策临!龙媒今有几?松柏远萧森。”

先生毕生书稿文字,经抗战烽火和“文革”而散失大半,现从残存旧箧中整理出诗词244首,分为上编《紫琳腴阁诗稿》和下编《抱遗室诗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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