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谈Déjà vu时,我在谈论什么
每个人一定都会有Déjà vu时刻,觉得某些事、某个画面好像曾经发生出现过,这种被称作“既视感”或“幻觉记忆”的现象是记忆对我们大脑的恶作剧。
Déjà vu寄生在我们的私人体验里,大多数时间很难和人分享。这些“似曾相识”感往往突然发生,像是电流击中般的灵光乍现,有时在现实中,有时甚至在梦境里也会出现。
我将一些日常中无意间的巧合记录了下来,大多是读书、看电影时发现到的奇妙关联,这些跨领域的交集给了我一种“融合的快乐感”,相当于两段记忆dating,触发了crush的感觉。
偶然看到ABBA 有一首歌叫《Chiquitita》,查了下是西班牙语“小姑娘”的意思。几天后在读《苦妓回忆录》时,提到哥伦布航海时的一艘三桅船叫“小姑娘”。那条船的西语会不会就叫 Chiquitita 呢?
读石黑一雄的小说,提到爵士乐手萨拉·沃恩。不久后看白先勇的小说《Tea for two》,也是一首歌名,发现萨拉·沃恩也唱过。
再读木心的《琼美卡随想录》,里有一些他写的俳句,其中有一句“一天到晚游泳的鱼啊”。这不是张雨生的歌嘛。
再看了下《琼美卡随想录》2006年在大陆首次发行,台湾则早了20年,于1986年由台湾洪范出版社出版。
张雨生《一天到晚游泳的鱼》发行于1993年,由许常德作词。所以很可能这首歌的灵感就直接来自木心的原话。
《琼美卡随想录》写于木心所旅居的纽约皇后区Jamaica,被他翻译成了“琼美卡”,听起来像是个玲珑剔透的异域国度。
另外,很多作家喜欢雅译地名,如朱自清翻译的“枫丹白露”、徐志摩把佛罗伦萨译成“翡冷翠”、胡适把纽约州小城Ithaca译为“绮色佳”、冰心把一个名叫Lake Waban小湖译成“慰冰”(既谐音又会意)。
读向田邦子的杂文,里面提到:马肉能够驱热消肿。觉得很眼熟,最近准在哪儿看过,想了半天突然灵光一闪,原来是前几天看动漫《黄金神威》里阿依努人的土办法也提到过。
向田邦子还在杂文里写到“有幸与艾娃·加德纳握手,那冰凉纤细的小手令我吓了一跳”,竟然也是前些天还去下载了艾娃·加德纳主演的《潘多拉与飞翔的荷兰人》,而今天就在毫不相干的日本作家文章里又看到了她的名字。
后来看《真实罗曼史》当男主说到动物饼干时一下子脑内连线JOJO,这次是留下猩猩形状的那块。果然,果然荒木老师偷师了昆汀的剧本!
通过表现一个角色固执的想要留下动物形状的饼干,让这个小人物有了自身独特的个性,实在是妙笔,而动漫从电影里偷师致敬,也充满了流行文化传播的趣味。
“当我们相信自己对这个世界已经相当重要的时候,其实世界才刚准备原谅我们的幼稚。”
这句话最早是在彭浩翔的《AV梦工厂》看到的,印象中是一部很好看的青春残酷物语。在看陈凯歌自传时,发现这台词其实是是彭浩翔借用了陈导的文字。
一个是革命时代的幼稚,一个是都市青春的幼稚。不过人到中年,社畜横行的社会里,没有人会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很重要”。“世界刚原谅自己的幼稚”这样的话也已经不是我该想的事了。毕竟这个世界本身就挺幼稚的,不是么?
重看《悠长假期》时发现木村拓哉的T恤图案是1985年全球摇滚明星为埃塞俄比亚赈灾的Live Aid演唱会,这是十年前看时绝对不会发现的细节。同样是木村主演的《冰上恋人》里面也都是皇后乐队的歌,90年代果然是摇滚的年代啊。
某次梦见在大学校园里走,旁边是记忆中校园里的快餐店,路上跑来一个刺猬似的动物,形象有点卡通。梦里觉得叫“鼩鼱”(是的,梦里能浮现出这个字的写法,虽然不知道怎么读)。
就在这个梦的前几天,看书时看到一种动物“毛猬”,搜索了下属于猬科鼩猬亚科,进而搜到了“鼩鼱”这种动物。大约过了一个礼拜“鼩鼱”就在梦里出现了。
我在想很多快乐满足感也可能都是Déjà vu在我们感知系统里的复制,Déjà vu是一种操纵五感的体验,只不过这些已经被我们习以为常了,比如吃到冰淇淋,此前吃过的味觉记忆就被激发了;闻到花香,嗅觉记忆复苏,告诉我们当下闻到的花是香的,并可以辨别出是桂花香亦或是茉莉花香。
关于Déjà vu迄今有几十种理论假设,其中有一种是全息图理论,认为人的记忆是一整个全息影像库,每当我们看到新事物、新的场景时,大脑会从全息图信息库里选取此前看到过的、已经被认知的记忆,从而帮助我们识别。这种经验性认知就会让人产生“似曾相识”的感觉。
据说Déjà vu在儿童时期就会发生,二十几岁时达到高峰。换句话说年轻人的Déjà vu是健康的一种表现,说明大脑在积极识别错误信号,也充满了联想能力。
就像《红楼梦》宝黛初会时,贾宝玉的那句“这个妹妹我见过的”。又有哪一场爱情是真的会有一见如故、似曾相识之感呢?宝玉登场时极力写他愚顽乖张、似傻如狂,看着是一句痴话,只是没人知道这是冥冥之中的前世因缘。以嘲讽作反讽,反的是世人为礼数所困,丢失了宝玉的一派天真不羁。
随着年纪增长,记忆力、注意力、想象力的衰退,加之生活环境的单一、工作的禁锢,Déjà vu会渐渐藏匿,鲜少发生。这可能是现实的巨力太过强大,我们重复着现实,但并不勾起记忆和感情,《搏击俱乐部》这个以丧止丧的故事里也抱怨道“我一直活在一场似曾相识的人生里,每个我到的地方,我都觉得仿佛曾经来过。”
作为小概率事件的Déjà vu成了可遇不可求的神迹,一种近乎于日常幻想的存在,我们期待着Déjà vu为大脑带来惊喜,终究还是为了反抗单调乏味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