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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边莲

诺诺 缙云风物
2024-09-04

乡下的花草大名皆不为人识,多按样子给个俗名,比如金荞麦叫花脸草,附子叫坨坨草,喜旱莲子草在三伏天干裂的田埂上欣欣向荣,铲不绝晒不死,便叫做革命草,木槿据说可以煮汤,便叫做鸡肉花,肉字还要读古音,念“入”。有大名的花草那名字也多数是从古流传下来的,比如蓼,比如半边莲。


 

半边莲我本来是不认识的,这种桔梗科的植物太纤弱,花也小,叶也小,盛夏埋没在草堆里,远不及过路黄耀眼,又不似水蜈蚣有香气,叶子也不比野慈姑有个性,小伙伴过家家都不睬它。

 

我真正认识它却是个遗憾的故事。

 

有一天放学,在田埂上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妇女在挖什么,我好奇就停下来问,她给我看了她手里的草,教我辨认的方法,告诉我她需要这个草做药,让我替她寻,找到了拿到镇上斜坡处的茶馆去,她给我钱。原来她是镇上开茶馆的老板娘,她的丈夫我听父亲提起过,很和气的一个人。我接过草来仔细看,梭子形的叶子,像家里边剥玉米粒的箩撬,花浅粉紫色,却只开一半,所以叫半边莲。女人有些担忧的神色,又叮嘱了我一遍,让我寻了给她送去,就急忙忙的走了。

 

我回去与母亲说了,并非是农忙时节,她便松了笼头,任由我自己去找,并许诺卖得的钱让我自己做零花钱。于是我就挎着提篼把附近的田埂都扫了一遍。半边莲实在太细小了,我找了整整两天,只得一小包。周末已用完,也只好拿着这些去了茶馆。

 

来到茶馆门口,托茶客帮我喊了一声,老板娘就走了出来,看了看我洗的干干净净的一包半边莲,点了点头,问我要多少钱一斤。我哪里知道这个,有些慌乱,就说你说了算。老板娘笑笑,你说多少就多少吧,没关系的。我便随口说了20块钱一斤吧,老板娘点点头,转身进厨房取了称和秤砣。一称,二两多一点,老板娘说,那就给你五块钱吧,凑个整数,谢谢你了。

 

我拿着钱高高兴兴回家了。五块钱啊,我从来没有这么多钱过!一路上好几次打开看,仔细欣赏钱上的两个少数民族人物的服饰,高兴得差点摔到田里去。回去与母亲一说,她先还挺高兴,及至说到20块一斤的时候,母亲很惊讶,这么贵!我才知道那时候上好的大米才七毛一斤,五花肉四块五一斤。又问到细节,得知对方并没有还价,母亲似乎觉得不妥,又说不上来,叮嘱了我省着点花,便让我一边去了。

 

平生第一次挣来的钱,连睡觉也要抱着。白天就好好的收在从陶罐厂捡来的花瓶里,又担心被耗子咬了被小猫抓去玩了被我妈没收了,折腾了几个地方,吃饭时眼睛也总往放钱的地方瞟,额头上就差贴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还想着要是能多赚几次就好了。

 

于是等到周末,我去了更远的山脚,又找了一大包,满怀期待的又送去了茶馆。老板娘迎了出来,神色有些憔悴,惊讶的看着我和一大包半边莲,遗憾的说,哎呀,我已经不用了。我很失落,呆呆的在门口站着,老板娘说,难得你一片心,我实在用不上了,给你两块钱,好孩子回去吧。我接过了钱,按买卖的规矩把半边莲放在她家门槛上,转身回家了。

 

母亲见我又得到了两块钱,很惊讶,得知我又去卖了半边莲,失悔的说,这钱你不该要的,街上都传遍了,茶馆的老板得了重病,听说已经不好了。算了,以后别去了。我很惊惶,收好了两块钱,半点高兴的滋味也没有。后来想起老板娘焦虑的神色,想必那时候她就是为丈夫寻药方的。那时候的人命很贱,没有现代的医术,得了重病也只能求神拜佛,打听偏方,以及等死。

 

可惜半边莲并不是灵药,没多久,茶馆老板就病逝了。老板娘和老板是那时候难得的和睦夫妻,从此以后,她的月亮就有半边没半边了。就茶馆还开着,老板娘和她的儿子继续支撑着。但我再也没有往那边去,也就再也没见过老板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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