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屡战屡败VS屡败屡战:曾国藩到底有没有上过这个奏折?

2017-05-15 刘江华 岳麓书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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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自“什九湖湘”公众号

作者刘江华授权发布

原题《曾国藩是否上过 “屡败屡战” 折?》



湘 君 说


有个广为人知的传说,曾国藩将幕僚草拟的奏折中“屡战屡败”改为“屡败屡战”,战、败二字的顺序不同,奏折的意味陡变,慈禧看到以后,本来准备责罚的,念败军勇气可嘉,反而降旨嘉奖。


这个故事是真的吗?我们跟随《左宗棠传信录》的作者刘江华先生一道,进行一番有意思的考证。


 曾国藩画像


曾国藩改“屡战屡败”为“屡败屡战”的故事流传很广。“屡战屡败”典出《晋书·桓温传》:


时殷浩至洛阳修复园陵,经涉数年,屡战屡败,器械都尽。


由“屡战屡败”改为“屡败屡战”,两字之改,意境却大不相同了:屡战屡败是指多次打仗多次失败,带来的是痛苦;屡败屡战则是指比喻虽然屡次遭受挫折失败,仍然努力不懈,给人的是希望。


为什么两个字换了个位置意思就大不一样了呢?冯胜利先生的《汉语韵律句法学》如此解释:


如果普通重音在句尾,那么由普通重音构成的全句的焦点也在句尾。……因为原先“屡败”在重音位置上,因此“屡败”成了全句的焦点,于是只有败;而“屡战”居后的话,焦点就是“屡战”,意思就是还要再战。

(冯胜利:《汉语韵律句法学》)


“屡败屡战”说版本种种


杨树达先生《汉文文言修辞学》有这样一段记载:


闻诸先辈云:平江李次青元度本书生,不知兵。曾国藩令其将兵作战,屡战屡败。国藩大怒,拟奏文劾之,有“屡战屡败”语。曾幕中有为李缓颊者,倒为“屡败屡战”,意便大异。

(杨树达:《汉文文言修辞学》)


杨树达先生此说中,是曾国藩参李元度的奏折被幕宾将“屡战屡败”修改为“屡败屡战”。而台湾教育研究院2012年推出的教育部《成语典》修订本中,则解释为李元度替曾国藩修改:


相传曾国藩率领湘军与太平天国作战,屡吃败仗,曾国藩上书朝廷,言及屡战屡败,经李元度更改为屡败屡战,以显示其奋勇无畏的作战精神。


唐浩明先生在历史小说《曾国藩》三部曲第二部《野焚》中,借李鸿章之口说是郭嵩焘(字筠仙)拟稿而经曾国藩修改。咸丰八年,在安徽办团练失意的李鸿章前来投奔曾国藩,想带勇做一偏裨将佐,曾国藩却让李鸿章暂时帮忙办理文书。绝顶聪明的李鸿章虽有些失望,但很快就装出一副满心喜悦的样子,表示正想要跟曾国藩学习如何写奏折并吹捧曾国藩说:


家兄曾跟我说过,筠仙有次起草奏折,中有‘屡战屡败’四字。恩师看后,将‘战’‘败’二字互换位置,变为‘屡败屡战’。家兄对此佩服得五体投地,说位置一换,满篇精神大变。门生在安徽时,听福中丞说,恩师奏折,当今无双。门生过去跟恩师学古文时不用心,现在要补上这一课。

(唐浩明《曾国藩》第二部《野焚》)


 《曾国藩》(注释本) 唐浩明著


除这些有明确出处的之外,根据网上搜索,还有多个版本,只是无从稽考其出处——


版本一:自咸丰四年(1854)一月衡州出师后,曾国藩的湘军与太平军交锋,屡战屡败,顿感“无颜见江东父老”。幕僚草拟的奏折,如实地写下了岳州等地接连吃败仗的情况。当看到奏折中“屡战屡败”一句时,曾国藩灵机一动,拿起笔将“屡战屡败”改成了“屡败屡战”。咸丰皇帝看了奏折后,对曾国藩虽败犹战的精神非常满意,令其重整旗鼓,继续战斗。


版本二:咸丰四年十一月曾国藩进攻九江、湖口时,湘军水师冒进,轻捷战船突入鄱阳湖,为太平军阻隔,连遭挫败。曾国藩率残部退至九江以西的官牌夹,其座船被太平军围困。曾国藩第二次投水自杀,被随从捞起,只得退守南昌。其间,他上奏谢宽免处分恩折时有“屡战屡败”的话,幕僚李元度建议改为“屡败屡战”。 曾国藩一见为之大喜,以后就以“屡败屡战”为勉励自己的座铭言。


版本三:曾国藩与太平军作战时总打败仗,有一次向咸丰皇帝乞求增援,上的折子中有一句是“臣军屡战屡北(败)”。师爷马家鼎看了后,提意见说,“屡战屡北”词意颓唐,不妨易为“屡北屡战”。朝廷看到奏章后,认为曾国藩虽然连遭失败,但仍坚持战斗,其忠心可嘉,不仅没有严议,反而予以重用。


这六种说法,可分为曾国藩自己修改和曾国藩幕僚所改两种情形。而曾国藩上此折的背景,则有三种情况:第一种是参李元度折,第二种是咸丰四年三四月间岳州靖港兵败时,第三种是咸丰四年十一月九江兵败时。


无论如何,上引说法中,都肯定曾国藩将改为“屡败屡战”的折片奏报了朝廷。事实是否真的如此?


曾国藩三度参劾李元度,但并无“屡败屡战”之语


自咸丰四年正月曾国藩衡阳出兵起,李元度就出任曾国藩幕宾、帮助办理营务。这年三月曾国藩靖港兵败、退居长沙城外妙高峰时,曾两度想自杀,被李元度等幕僚所救。多年来,曾国藩视李氏为莫逆,感念非常。咸丰八年,在借父丧弃军回籍蛰居期间,窘忧之中的曾国藩曾屡屡致书李元度及其母亲,追思情谊,表达感激:


次青于我情谊之厚,始终不渝。岳州之败,星驰来赴。靖港之挫,从人皆散,次青追随残躯,不离左右,出则呜咽鸣愤,入则强颜相慰。浔郡(指九江)之败,次青耻之,恨贴身尚无劲旅,亟欲招勇,自行训练,以护卫国藩之身。斯二者,皆国藩所镂骨铭心者也。”

(《曾国藩全集·书信一》)


为表谢意和诚意,曾国藩还告诉李母,想“与次青约成婚姻,以申永好”。当时,因李元度的两个儿子皆已订婚,便约如果李元度再有第三个儿子,便以弟弟曾国荃的次女或三女许之。后因双方儿女的年龄差异过大,此议终未得成。直到曾国藩死后,才有其孙曾广铨与李元度之女成亲。


至于李元度带兵,则是咸丰五年(1855)后之事。他带的平江勇,并非一开始就屡战屡败——曾于咸丰六年(1856)二三月收复过江西进贤县、东乡县并于三月底进兵抚州城下。抚州城下,李元度一开始还多次获胜,由候补同知升为同知。咸丰六年七月在给弟弟们的家书中,曾国藩就曾如此评价过李元度的战绩:


李次青在抚州大小三十余战,小挫二三次,余俱获胜。虽未克复府城,而东路十余州县赖以保全。

(《曾国藩全集•家书一》)


咸丰六年九月,李元度抚州营寨被太平军攻陷,第一次为曾国藩所参,“即选同知李元度,调度失宜,请旨革去花翎、同知,仍以知县候补”(《曾国藩全集•奏稿二》)。但其中,并无“屡败屡战”之语。


咸丰十年(1860),新任两江总督的曾国藩奏调李元度为安徽皖南道,命其统带所募之3000平江勇于八月上旬赶赴自己所驻扎的祁门大营。脚跟尚未立稳,便有宁国失陷、徽州吃紧的军情,李元度又被曾国藩派往徽州办防。李元度十六日接防徽州,二十四日,太平军侍王李世贤便率4万多人围攻徽州。李元度只坚守一天一夜,二十五日,徽州即告陷落,祁门东部防线为之丧失,湘军粮道受到严重威胁。


最初几天里,由于太平军包围,音讯难通,曾国藩一直不知李元度的下落,以为其已经殉难。当时在给胡林翼和曾国荃的信中,曾国藩还后悔不应让李带兵,“李元度从大南门出城,至今三日,尚无确耗。殆已殉节,哀哉!此人吾用之违其才也。”(《曾国藩全集•书信二》)


但很快,曾国藩得悉李元度并未殉难,逃出后游走于“浙江衢州、江西广信等处”,迟迟不回祁门大营。于是,曾国藩决定具折参劾李元度。据说,当时起草奏稿这类事情为李鸿章职事所属。李鸿章拉上另一幕友,前去为李元度说情。不被采纳后,李鸿章便说:“果必奏劾,门生不敢拟稿。”曾国藩毫不相让,说:“我自属稿。”李鸿章说:“若此,门生即将告辞,不能留待矣。”曾国藩亦不挽留,发话:“听君之便。”在这种情况下,李鸿章果真很快离开了曾幕。(薛福成《庸庵笔记》卷一)



咸丰十年九月十六日(1860年10月29日),曾国藩上折参劾李元度,但通读全折,也无“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之语。


得知曾国藩业奏参自己之后,李元度愤而跑回湖南老家。经浙江候补道邓辅纶引荐,浙江巡抚王有龄将其奏调赴浙。朝廷同意后,李元度并不具禀请示曾国藩,就募勇8000人赴浙,命名为“安越军”。之后,经湖广总督官文、江西巡抚毓科奏保,以收复义宁、瑞州有功,先后被赏还按察使原衔、赏加布政使衔,同治元年二月初三日(1862年3月3日)更被实授为浙江按察使。


对于李元度这种擅自脱离门户的行为,曾国藩自然十分恼怒。二月二十二日(3月22日),曾国藩在代新授江苏布政使的弟弟曾国荃上谢恩折时,附《参李元度片》,第三次参劾李元度。


曾国藩在参折中告诉朝廷,李元度所收复的两个城池均为太平军先自退出,并无克城之事;而且,奉命开赴浙江之后,“六月至江西、八月抵广信,九月抵衢州,节节逗留”,完全不顾浙江巡抚王有龄之催促和进兵哀求,使得杭州城失陷、王有龄殉难,属于“前既负臣,后又负王有龄,法难宽宥,情亦难恕。”(《曾国藩全集•奏稿四》)为 45 33860 45 15537 0 0 1748 0 0:00:19 0:00:08 0:00:11 3404 45 33860 45 15537 0 0 1468 0 0:00:23 0:00:10 0:00:13 2954 45 33860 45 15537 0 0 1341 0 0:00:25 0:00:11 0:00:14 2967 45 33860 45 15537 0 0 1234 0 0:00:27 0:00:12 0:00:15 2967 45 33860 45 15537 0 0 1143 0 0:00:29 0:00:13 0:00:16 3050 45 33860 45 15537 0 0 1065 0 0:00:31 0:00:14 0:00:17 0,曾国藩提请朝廷将李元度革职,交时为浙江巡抚的左宗棠差遣,对安越军进行裁汰精简。但此折片中,同样也没有“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之语。


也就是说,曾国藩虽然多次参劾李元度,但参折中并没有“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之语。


岳州、靖港失利,曾国藩有“臣师屡挫”之说


至于岳州兵败情形,指的是咸丰四年三月,湘军王錱部在羊楼司遭遇太平军伏击,败退回岳州。之后,太平军数千人将岳州层层围住,“城内居民早空,无米无盐,士卒不食二日,势极危险”(《曾国藩全集•奏稿一》)。经曾国藩派战舰前往救援,才将被包围的湘军救出,但岳州城再次丢失。随后,曾国藩上《岳州战败自请治罪折》。此折虽经咸丰批为“何事机不顺若是!”,但其中并无“屡败屡战”之语。四月初,曾国藩率水师在靖港被太平军大败,一度要投水自杀,退回长沙后曾上《靖港败溃自请治罪折》,也无“屡败屡战”之语。


倒是在《靖港败溃自请治罪折》中,曾国藩说过“臣师屡挫,鄂省危急不能救援,江面贼氛不能迅扫,大负圣主盼望殷切之意”(《曾国藩全集•奏稿一》)


曾国藩两上“谢宽免处分恩折”,也无“屡败屡战”之语。



那九江兵败后,曾国藩上“奏谢宽免处分恩折”时,是否说过“屡败屡战”之类的话语呢?


九江兵败后,曾国藩先后上过两次“奏谢宽免处分恩折”:


咸丰四年十二月份,曾国藩三败于石达开。最为严重的二十五夜(1855年2月11日)之败,湘军被太平军纵火烧船。曾国藩座船在此役中被太平军抢走,他因跑得快上岸进入陆军军营得以幸免,但“文卷册牍俱失”(黎庶昌:《曾国藩年谱》),还丢失了咸丰刚刚赏赐的班指、翎管、小刀、火镰等。十二月三十日(2月16日),曾国藩上《水师三胜两挫外江老营被袭文案全失自请严处折》,表示接连挫败“皆臣国藩调度无方所致。应请旨饬部将臣国藩交部严加议处”(《曾国藩全集•奏稿一》)


咸丰五年正月二十二日(1855年3月10日),朝廷下旨宽免。按惯例,曾国藩应当上折谢恩。在二月十七日(4月3日)的《谢宽免处分折》中,曾国藩自我批评“治军年余,当声威稍振之后,忽有此挫,上廑宵旰之忧劳,调度乖方,罪无可逭”。(《曾国藩全集•奏稿一》)


但无论是请罪折还是谢恩折,并无“屡败屡战”、“屡战屡败”之语。



第二次的《谢宽免严议恩折》也是上于咸丰五年。在与石达开为首的太平军在江西对峙一年之后,曾国藩始终未能完成攻克湖口、进兵九江等目标。而且,被太平军困在内湖的湘军水军,始终未能阻断太平军水师游弋长江上下游,形势被动。这年九月初九日(10月19日),曾国藩上《师久无功自请严处兼保各员片》,表示“转瞬霜降水涸,攻剿愈难,师久无功,饷项虚糜,应请旨将臣交部严加议处。”(《曾国藩全集•奏稿一》)清廷同样宽免了曾国藩“自请严议”之请。


为此,他于十一月二十一日(12月29日)上《谢宽免严议恩折》,其中虽有“机不遽顺,谋不克成,累月旷时,师老饷匮。中夜以思,惭愤交并。自以调度无方,应获严谴”(《曾国藩全集•奏稿一》)等自我批评的话语,但也无“屡败屡战”之词。


咸丰八年(1858)曾国藩再度出山直至同治三年(1864)攻克太平天国都城天京,在战争态势上一直处于主动,也就无需再上折请罪了。倒是同治六七年间,与捻军作战时,常有败绩。纵观剿捻期间曾国藩的奏折,他虽然常用“毫无成效”、“剿捻无功”等说法,但并未有“屡败屡战”之辞。


由此肯定,曾国藩改“屡战屡败”为“屡败屡战”的说法,是后人因其用兵、做事能坚持并因此走出困厄、成就大功而附会的。


其实,关于“屡败屡战”的故事,还有主角为其他人的版本。冯胜利先生就曾说,“启功先生举过一个例子:相传清代有一个武将,打了败仗以后向皇帝启奏说:“臣屡战屡败”。可是手下的人看了以后给他对调了两个字,作:“臣屡败屡战”。于是还得到了皇帝的嘉奖。”(《汉语韵律句法学》)这里,启功先生就没有明确说这个武将是谁。此外,还有记载说,上“屡败屡战”折的,不是曾国藩而是咸丰同治年间的满族将领德兴阿。


或许,这也算是曾国藩未上过“屡败屡战”折的一个旁证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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