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你热爱的王羲之，可能“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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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有一座山，相传越王勾践在此种过兰花，故称“兰渚山”。汉时设有驿亭，名为兰亭。此地风景佳绝，山峦叠翠，竹影摇曳，古木萧萧，柯韵悠扬，清流飞溅，石桥流水，天地萧爽，清韵入心，洗涤灵魂。

东晋永和九年（353）三月三日，名士王羲之等四十二人集于兰亭，这是中国书法史和文学史上的盛事，此后千余年，无数人仰慕着高士，临摹着《兰亭序》。

△ （唐）冯承素摹王羲之《兰亭序》（局部）

王羲之的父亲王旷曾任淮南太守、丹阳太守、会稽内史等职，“元帝之过江也，旷首创其议。”晋永嘉三年（309）夏，太傅司马越遣淮南内史王旷，将军施融、曹超将兵，与匈奴刘聪等对峙。王旷长驱而前，与刘聪遭遇，战于长平之间。王旷大败，不知下落，后世推测，王旷战败后投降，此生再未回江南。

王旷在长平全军覆没时，王羲之尚年幼。后来王羲之《祭墓文》曰：“羲之不天，夙遭闵凶，不蒙过庭之训。母兄鞠育，得渐庶几。”王旷投降匈奴后，王羲之为其从伯王导收养。他深得从伯王敦、王导器重，从伯们对他也多有栽培。两个从伯王导、王敦权倾一时，史称“王与马，共天下”，乃是琅邪王氏势力的极盛时光。

史载，王羲之少时木讷，很晚才开口说话，他身体也有缺陷，“王右军少尝患癫，一二年辄发动”。一说以为，王羲之东窗袒腹不是什么超逸脱俗，而是因为身体疲劳所致。因王羲之体弱，周举办宴席时，特意让他吃牛心补身体。年少丧父，身体有缺，给王羲之的成长环境蒙上了阴影，也使他日后向往隐逸，并通过服散缓解身心压力。

△ 马王堆帛书《五十二病方》

永昌元年（322），王羲之十六岁。此年，东晋发生巨变，王羲之从伯王敦发动兵变。闰十二月，元帝驾崩。

太宁元年（323），王敦屯于姑熟，亲领扬州牧，王导为司徒。此年王敦再叛失败，王导依然得到重用，王羲之出任秘书郎，进入官场。

咸和元年（326），王导召葛洪为官。此时葛洪四十余岁，闻名江左，王羲之二十余岁，作为王导从子，二人当有所交往。

咸和九年（334），王羲之参征西大将军庾亮军事，迁长史。此时名士殷浩也在军中任职，二人为同僚。在官场上，王羲之先后任临川太守、宁远将军、江州刺史、永嘉太守等职。

永和年间，王羲之先后担任步军将军、右军将军、会稽内史，故而后世得名王右军。会稽郡在当日以难治而闻名，王羲之任会稽内史期间，受战乱及官方横征暴敛影响，百姓流亡，户口日减。会稽郡虽难治，但对于南渡的士人来说，却有发展的空间。

陈寅恪曾论及于此：“新都近旁既无空虚之地，京口晋陵一带又为北来次等士族所占有，至若吴郡、义兴、吴兴等皆是吴人势力强盛之地，不可插入。故惟有渡过钱塘江，至吴人士族力量较弱之会稽郡，转而东进，为经济之发展。”

王羲之到任后，开仓赈贷、断酒节粮、宽省刑罚、举荐贤才。他在会稽内史任上五年，至咸康二年（336）辞官隐退。

△ （晋）陆机《平复帖》

辞官之后，王羲之全心投入到修炼道家仙术、服食五石散的大业之中。《晋书》载：“羲之雅好服食养性，不乐在京师，初渡浙江，便有终焉之志。”羲之既去官，尽山水之游乐，又与道士许迈共修服食，采药石不远千里，穷诸名山，泛渡沧海，寄情于此中，他曾叹曰：“我卒当以乐死。”

在历史上，于吉、宫崇都来自琅邪地区，天师道由此发端。琅邪王氏深受影响，世代信奉五斗米道，族人多迷恋五石散。《晋书》云，王氏世事张氏五斗米道。

陈寅恪认为：“王氏子孙之为五斗米教徒，必其地域熏习，家世遗传，由来已久。”王羲之的始祖是王子晋，据传修仙成功，号“白云先生”，往来金庭。此后王氏子孙世代喜神仙之术。王羲之伯父王导、叔父王廙都信奉天师道，南朝陶弘景《真诰》记载，王廙乃“部鬼将军”。

不仅如此，王羲之的岳父郗鉴家族也信奉道教。内弟郗愔信奉天师道，“与姊夫王羲之、高士许询并有迈世之风，俱栖心绝谷，修黄老之术”。王羲之之子王凝之更是痴迷于五斗米道。他在家中设有静室，遇有恶事，便入静室祈祷思过。后孙恩发动起义，攻打会稽，王凝之也不作防卫，只是入静室祈祷，并对诸将云：“吾已请大道，许鬼兵相助，贼自破矣。”如此危难时刻，竟不设防，王凝之遂为孙恩所杀。

早在东晋永和二年（346），道士许迈居临安西山，王羲之便多次造访，弥日忘归。许迈向王羲之传授了道家修炼法：“但能养精神，调元气，吞津液，液精内固，乃生荣华。”最让王羲之沉迷的则是采药石，服五石散。唐人张彦远《法书要录·右军书记》中所录王羲之信札，多见其服食之事。

服散之后，负面作用颇多，在王羲之的文字中可见诸如失眠、烦躁之类的记载：“昨紫石散未佳，卿先羸甚，羸甚好消息，吾比日极不快，不得眠食，殊顿，勿令合阳，冀当佳。”“吾服食久，尤为劣劣。”

他还认识到，服散之后不可用冷药，冷热交加下，对肠胃更加不利，可让他戒掉服散却又不能。王羲之妻郗璇崇信道教，常年服散，导致身体不适。服散之后，有烦躁、失眠、无食欲乃至呕吐等症状，王羲之在给内弟的尺牍中云：“小妹亦故进退不孤，得散力，烦不得眠，食至少，疾患经日，兼燋劳不可言。”“贤姊大都转差，然故有时呕食不已。”

王羲之沉迷服散，一则因少年时即体弱，体有顽疾；二则因当日大疫威胁，服散可辟邪气。他患有严重的风湿病：“吾涉冬节，便觉风动，日日增甚，至去月十日，便至委笃，事事如去春，但为轻微耳。”一遇到阴雨天，他脚部肿胀，不能下地，“十五年无由奉展”。此外他还有心痛、肩周炎、面肿、耳痛、胃痛、偏头痛等毛病，可以说是百病缠身。

由于身体多病，每至节气变更，特别是夏季炎热或冬季酷寒时，王羲之很是苦恼。他抱怨：“今年此夏，节气至恶，当令人危。幼小疾苦，故尔忧劳不可言。”王羲之描述了病发时的苦楚：“吾顷胸中恶，不欲食。……且风大动，举体急痛。”王羲之有病，却不求医，而是服散。两晋时期，医生地位很低，人们不乐为医。王羲之曾向谢安建议，以罪犯充医生，医者地位之低，可见一斑。

五石散对于预防瘟疫、治疗伤寒等疾疫具有一定功效，对某些顽疾也有疗效。王羲之有风湿等顽疾，服用之后，初期效果显著，他曾云：“服足下五色石膏散，身轻，行动如飞也。”行动如飞，自然是夸张的说法，但也可知，五石散对王羲之的病症具有一定效果。王羲之长期服散，消化功能不好，时常腹泻，要服用陟厘丸、樊劫丸。有一年他服用了橡屑丸，觉得效果极好，特意向人推荐。

从王羲之的记录可以看到，他与妻子及友人服散之后引起的弊病颇多，可人们还是兴致勃勃投入于服散之中。从魏晋至唐天宝年间，服散之风盛行，“五百年间，以散发致死者，无虑数十百万人矣”。

1965 年，在南京考古出土的王羲之堂妹墓中，有二百多枚丹药。检验之后发现，其中成分多为汞。在炼制丹药时，还要放入丹砂等物品，这些物质对人的身体伤害极大。王献之服散之后，颇多不良反应，如恶气、面部疼重、脚急痛、尿频、极热闷、口气重等等。王羲之自己也意识到服散的问题，“追恨近日，不得本善，散无已已”。他的朋友谢尚服散之后，身体羸弱，至为可忧，他甚至发出疑问，服散“此当何益？”

服散之后，其副作用被称为“石发”，为了应对此病，王羲之还总结了经验，如以纯酒渍豉，以鹰嘴爪灰入麝香煎酥等。他曾让妻子服地黄汤以清热，也向朋友求取狼毒，以治疗水肿腹胀。狼毒以根入药，在中国北方、西南乃是常见植物，但在当日东南很难见到，故不得不求助朋友。

益州刺史周抚赠他特产旃罽、胡桃药，此外还送了戎盐。戎盐是卤化物类矿物石盐的结晶，味咸，性寒，无毒。服散后，吃戎盐可以治目痛、除积聚、疗痈疮等。后世多有王羲之爱鹅之说，但其爱鹅，约是为了化解五石散的毒性，鹅“与服丹石人相宜”，可以化解丹毒。

永和六年（350），东晋发生大疫。

永和七年（351），山东大乱，因疾疫死者甚众。

永和九年（353）五月，东晋又发生大疫。

永和末，疾疫多发。

朝廷规定，如果家中有三人以上感染疫病，虽自己没有感染，百日之内也不得入宫。

王羲之记录了亲友感染疟疾一事：“小奴在此忽患疟，比数发，今日最为大，都轻疟耳。”小奴，王导之子王荟小字也。

永和九年（353），王羲之四十七岁。此年三月三日，他与太原孙统等共四十二人雅集于山阴兰亭，挥毫作《兰亭序》。之所以选在三月初三，因为此日乃是“修褉”之日。三月初三日，正逢冬去春来，气温上升，古人到水边用水洗净身体，涤除污秽，祈求健康，称为“修褉”。至魏晋时期，在原先的祈福内容之外，三月初三又发展出水边雅集宴饮的内容。

△ （明）钱榖《兰亭修禊图》（局部）

兰亭雅集是在大疫之下的一次聚会。欢乐之中，包含着沉思。此前王羲之所疼爱的两个孙女因为暴疾去世，让他悼痛切心，伤惋之甚，不能已已。

兰亭雅集中，可以看到王羲之对时光流逝的思考，对生命无常的慨叹：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晤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曾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兰亭雅集，杯觥交错，曲水流觞，却难掩其中的悲伤。欢乐不常有，王羲之在《频有哀祸帖》中长叹：“频有哀祸，悲摧切割，不能自胜。奈何奈何，省慰增感。”东晋穆帝升平五年（361），王羲之去世，享年五十九岁，葬于会稽剡县金庭乡瀑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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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病年代：东汉至魏晋时期的瘟疫、战争与社会》

袁灿兴 著

东汉至魏晋时期是我国历史上少有的瘟疫频发期，此一时期，死亡笼罩大地，士人凋伤，人人悚惧，恐慌和绝望弥漫，疫病不但影响着个体的生命健康和精神世界，也深刻影响着历史走向与国运兴衰。

本书即以此一时期频发的瘟疫为视角，重新审视东汉至魏晋这一“幽暗时代”下的个体命运、战争进程和社会风貌。以多维、立体、宽广的视野，细致书写瘟疫对政治、战争、社会、文学、医学、魏晋玄学、宗教乃至群体心理造成的深刻影响，深层次探讨瘟疫如何改变我们的历史和当时的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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