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雪花飘落站台上（李长寿）
【短篇小说】
雪花飘落站台上
作者：李长寿
-----有声朗读
1986年冬天，李纲出差来到北京。住在阜成路8号的第七机械工业部招待所，也就是后来的航天工业部。
今天是星期天，那时的招待所食堂一天只能吃两餐。于是，他决定到西四那一片既陌生又繁华的地段去转转，下午4点左右再回招待所吃饭。
天空还飘着大片的雪花，那些灰色的屋顶已被厚厚的白雪复盖。昨天还是满地尘土的公路和人行道，在一夜之间换上了洁白的冬装。恍惚间大地一下子变得洁净了，空气也显得湿润清新。人们的思维和感受都在这雪的世界里，发生着自己既不介意却又实实在在的变化。视觉中那些大雪无法遮蔽的线条，比如路边的电线杆子，公路边上的路沿，百年老槐指向天空的枝桠和那拔地而起有30多层高的大厦，成为了人们出行的方向标。一场降雪把北京城变了个模样。
初到北京的李纲被眼前的雪景引爆出抑制不住的兴奋；在重庆这可是难得的美景啊。
他往左边瞧；101路公交车起点站马神庙的车已经发过了。如果等下一班车得要等上好一阵子，如果加上从门口走到车站的距离和时间，还不如往前走到下一站乘车更划算。
心里一番琢磨后决定还是往前走，也能在这难得的冰天雪地里体验一番。
从未见过如此大雪的他，甩开膀子如顽童一般专拣那厚厚突起的地方下脚。走在洁白松软咕嘎作响的雪地里，感觉真是好极了。深一脚浅一步地走了一段后，他回头看看；哈哈——雪地里已留下了一长溜清晰的脚印！
他得意的自言自语道：“这可不是弈平弈副官的脚印，是我老李的脚印，今天就这么着留在北京的雪地里了。”
触景生情的他，竟把这京城的冰天雪地与那京剧《智取威虎山》的场景联系在了一起。
没走多一会儿他浑身发热了。能不热吗？那时候，只要单位的同志们在冬季前往北方地区出差，必会去总务科借行头；羊皮大衣、军棉帽以及羊毛大头靴等防寒装备。
此刻的他敞开皮大衣，意气风发的迈开脚步在雪地里跋涉着，嘴里还嚎出《智取威虎山》中的著名片段；“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那感觉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的知青年代。安逸畅快之余，心里不竟几分感慨；这样丰瑞的大雪，是我的家乡烧十年香火也盼不来啊！
眼瞅着快到车站了，噫！站台上好象有一个候车人的身影。
虽然还未踏上站台，但他已经准确的断定出这个候车人是个女兵。因为她那脑后垂着两条小辨，从头到脚一身海军蓝的棉军装。这个车站离阜成路6号的海军大院很近，她一定就是这大院里的女兵。
踏上站台，李纲故意夸张地跺了两下脚算是打了个“响片”（打招呼的意思）。这倒是符合场景的；因为我是刚从雪地里出来呀。李纲的眼神斜瞄了一眼，这等车的乘客一点反映也没有。自觉无趣的他把皮大衣扣扣好，一本正经的模样也倒还有点退伍老兵的范儿。
李纲转身往来路方向看看，纷纷扬扬的雪花中还没有见到车的影子。回过身子，他看见了一张端庄美丽的脸；厚重的无沿帽下一双眼睛正审视着相距几米之遥的他。
虽然只是瞬间的目光对视，李纲心中霍然有了一种被人关注的存在感。
偷偷的，他也有意无意的把目光投向站台上这个唯一的候车客；一米六几的身高，得体的军装包裹着匀称健美的身躯。这一定是得益于紧张的训练，有规律的作息时间和伙食营养的保障，以及旺盛的青春生理制造机能。侧面看去，那无沿帽下的脸庞剪影，象雕塑家留下的杰作；精巧的线条将鼻子勾勒得巧夺天工，充满青春诱惑的双唇恰到好处的镶嵌在那圆润秀雅的下巴上。微微泛红的脸庞上，长长的睫毛护佑着一双清澈的大眼。
李纲心里赞叹起来；真美！端庄妩媚之美。
侧身间，女兵仿佛意识到了李纲那无忌的审视，眼神里闪过了一丝羞涩和不满，高傲不屑地转过了头去。
兴许是为了掩饰刚才的尴尬，或许是此时真的感觉到了这空旷站台上的寒冷，女兵轻轻地跺起了脚。
李纲扭头看看还没有车来。不着急，反正今天也没什么急事，此时就是有事儿也不用那么着急的。
悄然间，传入耳中的跺脚声好象是有节奏的，音乐的魅力就在于心领神会的欣赏与共鸣。
李纲的脚在自觉不自觉之间开始敲击起地面来了。出乎他意料的是，原本这呆头呆脑的大头靴，此时在一双“贱脚”的踢踏下，竟然与女兵踏出的节奏迎合得有板有眼；这是一种常见的中板速度，沉稳中透出刚劲与快乐。
节奏是韵律和乐曲的基础。幼稚时玩的拍手游戏仿佛就是这样的；“你拍一，我拍一，马兰花开二…十一”当念到二十一的二时，故意的放慢节奏拖上一拍，韵味就显现了出来，既好听又孩子气十足。
在这节奏的合声里女兵些微地活动着身体，那双戴着海蓝色棉绒手套的双手半掩着脸，忽闪的大眼睛也不时偷偷的瞄上李纲一眼。她的神情已没有了刚才的羞涩与不满。她的脚步没有停下，继续轻轻地敲打着地面，而李纲那双笨拙的大头靴，也十分灵动的合踏着她的节奏。
女兵美丽的大眼睛里流露出心有灵犀的快乐和欣喜。内心同样泛起莫名愉悦的李纲则报以文雅而会心的笑意。
女人的美总是多视角展示的，但面容的娇丽和身姿的妙曼都不及清澈见底的眼睛。刚才的眼神还似手持利剑的女神，冷漠孤傲地捍卫着自己神圣。而此刻，音乐的节奏如同春天的阳光，温暖而柔软地撞击着她欢乐的心灵，喜悦的流露犹如小鹿的无忌。
嘀嘀!车来了，是李纲要乘的那一趟车来了。
上车后的他手拉吊环面向站台，脸上挂着皮笑肉也笑的开心，他用十分收敛但非常准确手式向女兵轻轻地致意。而她，也从半掩脸庞的双手中，竖起了半只手掌十分孩子气的摇动着几根手指。
再见；可爱的小女兵，你等候的车马上就会来的!
再见；老兵，愿你一切都好!
她拨动手指时，心里一定是这样说的。
因为，李纲最后向她示意时，是特意取下了手套的。老兵的礼貌，无疑的展示了男性应该具有的最基本的文明教养。
也许就是这最后的细节，女兵认可了这个陌生老兵的幽默和天性。
作者李长寿系赴云南勐腊一师六团十四营重庆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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