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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里的江南雨 (欧阳准年)

知青情缘 2024-02-02












    



三月里的江南雨

(中国知青作家杯一等奖)


作者:欧阳准年




    达弟是个曲不离口的人,他喜欢借助音乐来抒发情怀,他又唱起了印度电影爱情歌曲《告别》,歌词大意是“田野到处都在哭号,快快撒下爱情的种子,光阴飞快地消失,一去不再来。”他唱得声情并茂,西岭夜深人静,歌曲与歌词声声句句触动心灵,如泣如诉,谁解衷肠?洪大鼻子动情了,他那双眼睛由迷惘变为坚定。达弟唱完,路边草丛的昆虫还在唱,篝火附近的池塘水边风吹竹影横斜,撩人心深处。洪大鼻子仰望夜空,独坐沉思,遐想过后,站起告辞,他说:“四位伙计,我先走了,顺便告诉几位,我从明天起不干常年民工了!回生产队请求换人。谢谢达弟的歌唱,启发了我!


   洪斯科走了,消失在黑夜中。


   我们不再往篝火堆里添柴,熊熊火焰渐渐地落下,唯有我们对未来的希望,如同篝火中的星星点点,难以熄灭。篝火夜宵散了,大家遂起身道别回去。


   回到灌区钢筋与运输班那间我居住的小小屋子,我顾不及洗漱倒床就睡。十分钟后,洪大鼻子返回来了,他弓腰走进了我独自居住的四平方米的农家小杂屋,他说:“老弟,回连队太远了,没有手电筒一个人走夜路怕被蛇咬,今晚和兄弟挤一挤。


   他的到来我很高兴,小杂屋里第一次有人陪伴我度过夜晚。两个汉子挤在单人床铺上,一人一头,他的块头大,紧挨着我,活像栖息在拥挤帐篷的难民,互相压缩,互相嗅着青春活跃期毛孔与腺体散发的发酵汗臭、脚臭,嘴里却聊着人世间最美好的向往——爱情。

   洪大鼻子告诉我一个他的秘密,并一再叮嘱我保密,然后,他娓娓道起自己的爱情故事。他说:“我恋爱了!爱上一个姑娘了,你猜,她是谁?是同学白阳春!我天天想见到她,我躺在床上,眼睛一闭,她就出现在我的眼前。这几天,大队推荐她招工,她体检、政审顺利通过了,临走前一天,有人报告大队干部,说她烧掉了出工穿过的几件旧衣服,说这衣服完全应该送给社员穿,这是歧视贫下中农。她不服气,据理力争,结果,事情搞大了,不准她走,被留下来继续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这件事情对她打击非常大,我牵挂,我不放心,她需要我安慰。我的民工连离生产队往返有35华里路,连队一个月只准半天假,与她见个面都困难。这个消息我是今天吃晚饭的时候知道的,连队炊事员老刘告诉我的,他今天回去了一趟。

我问:“白阳春真的愿意和你好吗?”洪大鼻子激动了,坐了起来。油灯下,我近距离地看着他的面庞,他那浅红棕色的头发是他出众的标志之一,在中苏关系恶化的时期,他没有因为他俄罗斯母亲带给他的洋气基因引以自豪,反倒痛苦。提到他的爱,他那双略带蓝光的眼睛放出了自信光芒,他说:“我给她已经写过好几封充满情感的信了,她现在在大队小学做民办教师,我托我队里读书的小学生带去的。不过,她没有回信我,我认为这是默许,是接受,她一定也爱我,我和她是水对着镜子照,心里明白。


    “我与她的学校相距大约150米,黄昏的时候,我爱眺望她的学校,眺望她。每到黄昏,小学生放学回家了,其他老师也回家了,空荡的学校,留下她一人。她发现我的主动,我们互相眺望,没有手势,没有呼唤,但有心灵的慰藉。有一天,她向我挥手,示意我去。当我踏进她的房间,她从厨房端来热腾腾的半饭碗小炒猪肉,一双筷子送到我面前。我好多日子没有吃肉了,嘴馋,口水都滴出来了,接过碗筷,半晌无反应,是感动还是激动,我说不准。小学的老师生活也极为艰苦,一个月打一次牙祭,她把牙祭留给我了。我不忍心,推辞道:‘你吃吧!今天队长家请我吃晚饭,吃了好菜。’她不容分说地推回碗筷,一副和蔼的样子,让我觉得十分可亲,微笑着道:‘别骗我了,散工以后我看见你在河边洗菜。大个子,吃吧!’我接受了。吃完以后,我说了一件修水库时期一件难忘的小事,一天晚上,我吃完晚饭,不到两个小时又饿了,又过了一个小时,感觉超级难受,为了解饿,我想起了女知青雷新敏,她是民工连的食堂事务长,进出账目全归事务长,话语权很大。当我来到食堂,望着十多钵剩余的米饭,恳求地说:‘雷新敏,帮个忙,我特饿,通融一次,今天我多吃一钵饭好吗?记个账,从我交的米里扣除。’她生硬地回答‘不行!连队有规定。’说罢,转身走了。她的原则性和无情我一辈子忘不了。她不知道我这健壮的男人在水库的工地上干活能一个顶两个,我和她是同学,是湘潭老乡,入情入理,应该通融。白阳春静静的听我说完,没有任何评论,扑哧一笑,让不愉快像一丝夜空的闪电,旋即消失。新的话题开始了,我们聊到午夜,聊到玻璃煤油灯的油干了,依旧没有一丝睡意,话题很广,譬如,金色的学生时代,譬如,各自的父亲母亲,还有她的教学乐趣,孩童们的天真可爱,求知的热情。她每次刚刚踏入教室的那一刻,每个学生都精神抖擞,笔笔直直的坐着,五十多双眼光一齐投向她,那种期待,那种求知渴望,一次一次让她感动。她说得最多的是语文教学,她曾经多次向学校提出语文老师都要用普通话教学,有利学生学好汉语拼音,提高写作能力,提高自修能力,有利学生将来走入更大的社会。她的提议遭到全体语文老师的反对,理由是老师自己都不会普通话,她说,我愿意培训大家,接着又有新的理由,年纪大了,接受不了,个别老师气愤地反对,说是‘打野哇(胡言乱语)!白老师你一个人去教汉语拼音和普通话我哩冇咋嘎(什么)意见,反正我哩学校的学生都喜欢听你白老师上课。’我们唯独不谈爱情,我的内心翻滚着千言万语,每当我找到表达爱的最好切入点,她马上意识到并且示意我不要说。夜深人静了,看着她还有一大堆的作业本没有批阅,我依依不舍地告辞了。门外,皓月当空,皎洁肃穆,四处没有了外出活动的人闪动的手电筒光了,山蛙偶尔发出震荡夜空的‘嘎、嘎’叫声,月光下的田间小路清晰可见,我出门约三十米,她追上来了,轻轻地呼唤我:‘大个子,等一等,我有一个心愿。’” 


    “什么心愿?”我的心忽地怦怦跳,难道她要表达爱情吗?

 

    “到小木桥上我告诉你。我们一同去感悟,好吗?

  “好!

                                                                                                                     

“一路上,我幻想马上就要出现的美妙镜头:社员们都进入了梦乡,整个村庄屋子以外的空间和时间都属于我和她的了。我们留步在一米五宽的小木桥上,互相倾慕爱情,然后拥抱,然后是我那放荡不羁的手开始轻抚她的乳房,她醉了,醉倒在木桥上了。蓦然,我收回放荡不羁的双手,借助柔和的月光小跑步来到小桥边的田野,拾起两把干枯的稻草垫在木桥稀疏的木板上,不容分说的把我的心上人放倒在稻草上,进入‘洞房’。明净的夜空,高悬的月亮为我两祝福与证婚,小桥下的流水代表我和白阳春的爱情,无穷无尽。


“思绪回到现实,我俩手牵手行到小桥上,月色甚佳,我们俯视小河近处的回水潭,水面波光粼粼如白练,月光下的潭水玉界琼田,一片澄澈;哗哗流动的山溪宛若素月银河。她说:我爸爸珍藏了一个明代的青花盘,盘中写着一首宋代理学家邵雍的诗:‘月到天心处,风来水面时,一般清意味,料得少人知。’我全神贯注地听着她背诵这诗,眼望着波心之映月,心间的邪念顿然消失。过了一小会儿,她笑道:月到天心,风来水面,清闲隽永,清凉明净。我多次想感悟这意境,遗憾的是夜晚我一个人不敢到桥上来,今天有你,终于如愿了!洪哥,我认为人最好的心态不是兴奋,是平静,如同邵雍写的《清夜吟》,现在,你陪伴在我的身边,我在寻找心静如水的感觉,可是,你在我的身边我总是激动,内心翻滚着千言万语想对你说又不敢说,矛盾得很,反倒不平静了。哎!我的洪哥,我永远不能细心参悟邵雍这诗的意境。回想我上次招工的遭遇,心里还有纠结与怨恨,我为什么要烧掉那几件旧衣服,这几件退了光鲜的衣服,裹着我青春的身体,陪着我在田地里摸爬滚打,它是我劳作的标记。穿着它,我手持耙子磨破了手,承受不了艰苦劳作的困扰,慢慢习惯了以后获得社员称赞的喜悦,它是我身体的一部分,烧掉它就是烧掉了自己。我为什么不洗干净好好收藏呢?以后我有了孩子,看看妈妈曾经的衣服,也许有意想不到的好处。大个子,我不知道怎样慧心领会,怎样向心内开发,让自己的心变得光明澄澈,具有永恒之美的心灵之月。

“我平常很少读诗,也不去感怀古人之情,无语讨论,只是反复赞美她。夜晚的小桥上,我触摸、感应了一个有品位、有文学素养的女子,几年来,罗霄山下男人的粗狂和猛烈熏陶着我,我和这里的男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了,一对夫妻快走完了人生,一句‘我的婆娘,我的男子’汇集了人类全部的爱情词汇。


  “夜晚,村野的山边传来几声雄性麂子‘呱!呱!呱!’的求偶叫声,一种山野的原始恐惧让她靠近了我。小桥上,月光映照,她发现我的左脚穿的解放鞋的鞋带松落了,蹲下帮我系好。桥下微风阵阵,透过桥面木板之间的间距吹来,风生裤口,我隐隐闻到一种异味,那是曾经让我心乱的异味,我有生第一次闻到青春的女人味,这是青春女人的肉香,诱惑我灵魂出窍,我靠近了她。


“约莫二十分钟以后,正偎依着我的白阳春望见不太远处有一移动的手电筒光,预示有人要过桥了,我俩惜别。

“她踩着月光回学校了,我目送她到屋。回到我的屋子,我一夜没有合眼,兴奋与思绪如同小河之水,无穷无尽。东方发白,我依稀睡着了,梦里,我把她带回到我的屋子里,我俩紧紧地拥抱,爱的温度飙升,放荡不羁的右手撩开了她的上衣,她的两只丰乳呈现在我的眼前,我开始抚摸,忽然,我的心一震,发现她昏过去了,闭着双眼仰在我的左手臂上。难道这就是古语的结昏含义。不一会,她睁开眼睛脉脉含情地看着我的脸。她的手隔着裤子布料无意触到我那硬邦邦的生殖器,我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她说:‘知道!’我毫无羞耻让她看了,我也看到她那羞愧的红脸。窗外,生产队长在高呼,‘洪大鼻子,起床啦!要出工啦!今哺(今天)你挑牛粪!’我醒了,但愿美梦成真。按理,整个夜晚我只睡了大约一个小时,应该是没精打采,奇怪的是这一天我出工劳动连早饭也没有吃,饿着肚皮却精神抖擞,浑身是力,原来,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从此,每到傍晚,我都会去学校与她相聚两个小时,我们一同欣赏着暮霭笼罩的山野和归巢的鸟雀。我们聊理想、聊未来、聊往事,遇到晴朗的黄昏,村落炊烟四起,晚霞如火,我们一同看落日落岫,落日余辉退尽,我牵她的手走进她的房间。我喜欢呆在她的身旁,我能不断地嗅觉到她的雌性体味,我喜欢这气味。我俩在一起,有时候我能发现她身体的微妙变化,有一天,彼此对视,她的脸蓦地变红,每当这样的时刻,她会轻轻地对我说:“洪哥哥,你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味道。”我问她“什么味道?”她说“不告诉你!


“有同学说我身上有一种外国男人的膻气,我自己闻不到。难闻吗?她不回答我,投过淡淡一笑。


“我们来往两个星期以后,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了。有一次她经过一个中年男老师的房门,那个男老师趁她不备突然朝外面倒洗脸水,水并没有淋到她的身上,这男老师却说了一句阴阳怪气的双关语:‘对不起!白老师,你受惊(精)了!’从此,我和她选择了理智,每天黄昏,不再相聚,依旧互相眺望。


  入睡以后,我感觉洪大鼻子的手在抚摸我的腿,听到他在梦呓: “阳春,我不干常年民工了,回生产队了!谁欺负了你?告诉哥,哥替你出气!


   次日天刚刚蒙蒙亮,为了爱情,洪大鼻子走了。


  洪斯科回生产队一年多以后他被推荐填写了招工表,紧接着是例行体检与政审,他将很快离开农村了。自从他填完招工表起,他是快活的也是痛苦的:夜幕降临,她喜欢眺望洪大鼻子窗前的亮光,洪大鼻子无法让这透着温暖的光明永不熄灭。


  他还能为她做些什么呢?白阳春约他星期日一同上山买两副棺木,她的父母年纪大了,老思想,百年之后入土为安,城市里木材供应要计划,个人想买木头比上天还难,白阳春想利用山区的木材方便,为老父母尽一个孝。至于怎样运回城里,怎样瞒天过海通过木材检查站,以后再去想办法,翻筋斗。


  离相约一同上山的日子只相差两天了,洪斯科的心有点莫名的焦急,盼望白天快点过去,幸好今天下午收工比较早,出完工,洪斯科草草地吃了点剩饭菜,他迫不及待地去见她。今日依旧是个潮湿的黄昏,三月里的江南雨淅淅沥沥下过不停,他带上斗笠,头顶烟雨蒙蒙的暮色走向学校,这条路已经是条熟路了,他大步流星,无心倾听山溪小河美妙的潺潺流水声以及大自然的蛙鸣虫声。

   她在学校走廊站着,笑眯眯迎接着他,她不顾小雨,欣喜地奔跑过去,一把握住他的手,他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白阳春的左手食指有一处明显的刀痕,她告诉他,学校老师轮流做饭菜,这个星期轮到她了,切菜不小心伤了手指。这小小的刀痕似一条通往爱情的天河,直通到他的最深处,他心疼,久久望着伤痕。当他抬起脸,她看到这个握手的男子星辰一般美好的眼睛和清晰的五官轮廓。她心里有一种隐隐的不安,眼前这么帅气的混血男儿,进了城,又有响亮的工作单位,会有很多姑娘追求的,彼此的恋爱关系又没有明确,她好像会失去他,她轻轻地抱住了洪大鼻子,她打趣地说道:“斯科哥,你招工走了,回到城里了,你不会有一天不理我了吧!”说话的同时,她掏出干净的小手帕,抹去他和她第一次轻轻地拥抱激动得额头冒出的汗,她脸上挂着笑,笑得很温柔,笑得他慢慢放松了激动的心情。


  他凝视她良久,他并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不自信,铿锵有力地说道:“除非河水倒流!” 


  三月里的江南山区的小雨停了,春天真的是孩儿脸,转眼,西边的天空出现了太阳的余辉,黄昏甚美。他们搬来一套小学生课桌椅放置屋檐下,特意面对高山上的古寺庙方向,据说庙里曾经也供着观音菩萨。这个庙宇画梁圆柱,极其漂亮。1966年下半年“破四旧,立四新”菩萨、和尚没有了,庙宇还在。在学校的位置遥看,那山,那寺庙太美了,有一种神圣与威严。


  洪大鼻子为两人聚会做了一点准备,白天去供销社买了一斤米糕。他拿了出来在课桌上摆上,再斟上两杯白开水,两人像小学生一样并排而坐,并肩说笑,仿佛久别重逢。他们吃着、品味着米糕,喝着山泉水,欣赏暮色中的古寺庙,感受山水情思。赏景陪心爱,一事两收获,也不算虚度青春爱情。二人虽只有一天不见,就像分离了多日相聚一般,卿卿我我。他俩说着笑着,她感觉他靠近了她,她有一些不好意思,心口怦然不止,心跳像舂米似的,说着笑着就成了自然而然了。女人是需要陪伴的。随着时间的渐进,她感觉身边这个男人向她散发出一种强大的雄性味,强大到她想俯首小鸟依人,她开始想入非非,她想捅破爱情的窗户纸,期待新婚之日,幻想那一缕情丝摇人魂魄,幻想他把她抱入帷帐,缠绵怜爱。一斤米糕吃完了,水饮第二杯,洪斯科欢喜道:“听县里回来的参加我这批招工的同学说,再过四五天就会有通知了,说我已经通过了,肯定走!”他喝了一口水又说:“听到这消息,我简直像古代发配边疆的人得到赦令马上要回归故乡一样的兴奋!


“注意啊!发配边疆?你这话是反动话!幸亏是在我面前说。我烧旧衣服的教训你就忘记了!


“嗯!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提到他过几天就要走了,她动情地流了眼泪,她说:“我什么时候也像你这样?我好期待这一天!

他安慰道:“我走以后,我担心你的日子会熬得度日如年。我会天天给你写信的,你一定要安心在学校代课,更出色地把学校汉语拼音教学搞好,把自己的特长显出来,让大队干部和社员群众知道白阳春有底蕴,爱学生。这穷乡僻壤的小学生们能遇到你这样优秀的代课老师,他们会记住一辈子的。我坚信,下次来了招工表,大队会再次推荐你招工的!


  黄昏退尽,夜幕降临,她在课桌上点上煤油灯,又从屋子里抱来了她心爱的二胡。黑夜山窝,万籁俱寂。她拉了《赛马》《二泉映月》,琴声悠扬,回荡山谷,最后一曲是《江河水》。她每拉完一个曲子,他都会为她鼓掌,煞是一个虔诚的音乐迷。


  她收起弓子,放下二胡,幸福地微笑道:“斯科哥,今夜有你在我身边听我拉二胡,为我鼓掌,我此生不虚,足矣!


……


  作者后来回想,这话原来那是预示这对爱情就此永别。

  欢娱的时光总是易过,更何况有情人在一起,洪斯科和白阳春你恋我爱,不觉夜色已经很深了。洪斯科对白阳春深情地说:“明天你还要上课,还要值日负责搞饭菜,我回去了。”说罢,踏着夜色回他的小屋去了,几分钟后,洪斯科小屋窗内那透着温暖与光明的煤油灯又亮了。今晚他去看她,他虽然很好地安慰了她,她也表示一定照他说的去做,可是,回来以后他的心里很是怏怏,心神不定,这种怪异感觉他自己也无法说清楚。


  第二天,也就是1972年三月的一个中午,宁静的白江村的小河边芳草凝着雨露,一河春水泛着涟漪,阴雨霏霏中小河边聚满了社员、老师、小学生,叽叽喳喳的,笼罩着一片凄凄楚楚。


  女知青——白江村小学民办教师白阳春死了。死在江边的回水深潭里,社员们正在打捞,已经捞了两个小时捞不出尸体来。有社员捉来雄鸡杀了,祭了河神,终于捞出来了。 


  知青白阳春停放在小河边一块青嫩的绿草地上。中等偏高身材的她平平静静躺在鲜嫩的草上,躺在社员和小学生簇拥中,他们表情凝重,有的低声哀泣。整个气场,让每一个人心中感觉到一种悲哀和神圣。她看上去好像还活着,轮廓分明的脸微微后仰,简直就像睡着了一般一动不动,翘嘴角好似在微笑。一头浓密的青丝扎成两条黑黑的粗辫子从头至肩垂落在她高高的胸脯前,前额自然而然的卷发没有因为水的湿润而形变。那个年代的女人没有华丽诱人的发型,更不带金项链,手镯也少见。今天,她穿得比平日好,上身穿了一件新的小红花开领衣,下身穿一条蓝色哔叽裤子,脚上穿着回力牌胶鞋。这一身打扮朴素、时尚、活力。她原本就白净的皮肤被来自原始森林清澈的山溪水一浸,显得更加白净,清秀脸庞在她自己编织的浅粉红色的高领毛衣衬托下,映着淡淡的桃红,如果不和死联系在一起,有一种天人合一的青春美。熟悉她的人可以想象,一旦把她唤醒,微微闭上的那双乌黑的大眼睛立马会像往常一样闪烁着温暖人心的光芒,立马会像往常一样爱说爱笑,洋溢着欢乐。大队党支部郑书记听到出事了,急匆匆跑来了,他气恼地跺着脚,责问大队小学的负责老师:“咋嘎(怎么)回事!真嘎(的)死哩(了)!

“是的。”小学负责人刘之然好似小孩闯了大祸,低声回答。然后手指水潭边的一块长有青苔的石台阶说:“郑书记,你看,谷哩(这里)有他的胶鞋印和一条胶鞋踩的长长的滑印,肯定是她肩挑一担一百来斤的水,脚踩在长满苔藓的石块上,脚一滑,人和一担水桶一起滑到深水潭里去了,当时谷哩(这里)四下无人。


“我找你算账,我恨不得一脚踢死你!”郑书记咬牙切齿的说,一把猛地推开刘老师,走到白老师面前慢慢蹲下身子,用手指把她微闭的双眼向下一抹,她的双眼闭合了,露出两排浓浓的黑睫毛。白老师所在的生产队来人了,是两个青壮年,其中一个是男知青,他们一个抬脚,一个抬头,把她抬回了离此地大约两百米远的生产队。跟着后面走的女社员有几个哭泣叹息“谷好(这么好)的妹叽(姑娘),忒(特)可惜了!”还有小学生,平时吵吵闹闹,此刻,眼睛红红的,跟着大人后面不声不响地走。


  白老师走完了她人生短暂的二十一年。她的死是一个意外,学校的老师是轮流负责煮饭做菜的。这天上午,天空下着三月里的江南山区小雨,她去挑水滑入了水中,挑水的地方是一个深潭,不会游泳的她像石头一样沉下去了。两只木桶、竹扁担被滔滔的江水带走了,找到她出事点是她头上戴的斗笠和斗笠上的“志在农村”醒目的大字;斗笠飘到离深潭大约三十米远的小河中央被一排拦河石阻住了。


  白阳春的突然去世很快传开了,知青们失去了好同学、好战友,山村的小学生失去了来自城里的好老师,都悲痛万分。我想,最悲痛的应该是白阳春的老父老母,此时此刻他们还不知道他们的宝贝,他们风华正茂的爱女已经停止了呼吸。刘校长说:“白老师来我哩小学之前,这里没有汉语拼音教学,没有音乐课、体育课,没有广播体操和眼保健操,她来学校以后都开设了。以前我哩老师上语文课最头痛的就是教学生造句,有时候,学生一个句子都想不出,老师只好写一个示范句,然后全班同学都造老师写的这范例句。可是,自从白阳春老师来学校以后,她上语文的造句,课堂上学生异常活跃,她会引导学生思维、想象,每个同学都能造出很多很多的好句子。


   在清理白老师的房间发现她的枕头下放着十封情书。九封书信是洪大鼻子写给恋人白阳春的,没有邮戳,是托小学生做邮递员送达的,另一封是昨天她自己写的,这是一封没有送出的也是她人生唯一的一封情书:


亲爱的洪哥:

你好!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当我人生第一次收到情书,内心翻江倒海,彻夜难眠的兴奋。当我阅读完毕的那一瞬间,恍惚天地失去了存在,恍惚这世界只有你和我,是幸福还是初恋的到来,我说不清楚,我爱你,我的洪哥。从此,我每天最爱看的景色是我们学校小河西边那一排青砖青瓦屋,我不是欣赏清代人留下的古风悠然的建筑,是惦记,是思念,是幸福,因为在那群老宅尽头的那一间屋子里住着我亲爱的人——我的好哥哥,我家没有男孩,我从小就羡慕同学们有哥哥弟弟。黄昏过后,你屋子里的油灯亮了,我能眺望到,你的作息时间一一印在我的心。


  亲爱的斯科,在我的人生走到了低谷,精神快崩溃的时候,也就是我上次招工,临走的前一天,我烧掉了自己的几件破旧衣服后,意想不到马上有人向大队干部报告了此事。大队干部一致认为“谷(这)几件旧衣服不应该烧掉,完全可以留给我哩贫下中农穿,这是极大的犯罪!坚决不能让叽(她)走,叽(她)对我哩贫下中农没有感情,要一辈子接受我哩贫下中农的教育。”亲爱的斯科哥,大队干部把我扣下来以后,你第一时间来安慰我,还托小学生带来书信,你的信我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你说:“亲爱的阳春,这次招工你没有去成心里一定要放下这件事,刚强些,好妹妹!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姑妈来信说:‘我们国家还很贫穷落后,工业需要大发展,大量的需要你们这些经过艰苦锻炼的年轻人。湘潭是个工业城市,许多单位马上又要来招工了。好妹妹,你一定要保重身体,准备迎接祖国对你的再次挑选!’ 亲爱的斯科哥,你可知道你的安慰对我有多重要吗!是你再次燃起我对生活的勇气。


   哥,上次招工我被大队干部扣下不准我走,你知道对我的打击有多大吗?青春不再来,我二十出头了,年龄一天天大,据说招工有年龄限制的啊。我甚至想到过死。回想过去的日子,我在生产队出工的那一年半里,我以邢燕子为榜样,在干活中,累活、苦活,脏活冲在前,我一个城里长大的娇娇女孩子在田里撒粪,这是乡下妇女也不愿意干的活。我感冒高烧还坚持出工。我立志扎根农村干革命,把一生献给党,看看我的斗笠上的四个字“志在农村”就是我决心的写照。哥,是你的信再次燃起我对生活的热爱,让我再次看到生活的希望。哥,你在我心中像一座大山,妹妹就是你山中的清溪水,山有多高,水有多高,山有多美,水有多甘甜。


   你的第三封信中说当你在高中一年级第一期第一节课的第一秒钟就爱上了我,天啊,那时你都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这是为什么啊?爱情太神秘了,你一定要告诉我。你的第二封信告诉我你拒绝了你姑妈的安排,她找关系安排你在湘潭市附近农村插队落户,你却到了犀城县一经堂公社,你是奔我而来的,理由是想天天见到我。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偷偷烧掉破旧衣服吗?这要怪我老父亲,他是一个旧知识分子。他用孔子的话教育我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其实这几件破旧衣服带回城我肯定不会再穿了,我应该送给贫困的社员啊!我对我的行为进行了反思,反思的结果是内疚和忏悔。时光不可以倒流,往事不再来,一切都过去了。孔夫子的一句话很可能让我真的要扎根农村一辈子,大队党支部以后还会给我招工的机会吗?他们一致认为我烧旧衣服是犯罪行为,那天,副书记还说“你谷人(这人)该在我哩农村改造一辈子!


   这次招工你被大队光荣推荐了,也许三天,也许五天,总之不会超过十天你就要和我挥手告别了,你走的那天,我想要你用你强健的双臂紧紧的抱我一会,我要紧贴着你宽宽的胸脯向你传递妹妹无声的爱,然后再告别,好吗!你知道吗,自从你填完招工表的那一刻,你就带走了我的心,我每天六神无主,因为几天以后的黄昏,你窗前的油灯将不再闪烁,油灯的主人走了,永远的走了。我意识到过去眺望你窗前的亮光是我人生中最美最神秘的幸福,它点亮了我的心。哥,其实,你心爱的妹妹不会将这封信交给她心爱的哥哥——洪斯科,我不会让你和一个没有工作的乡村姑娘的我和你结婚的。我记得《茅盾选集》第一卷中的一段:梅女士带几分怨嗔的意味插进这么一句。“不是。我这才知道爱一个人时,不一定要‘占有’她,真爱一个人是要从她的幸福上打算,不应该从自私自利着想。


   以上都是我现在的思想,只有当我再次被招工了,我才会第一时间把这封信交给你的。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大队党支部郑书记的儿子是我的学生,他告诉我说,“白老师,上次招工你没有走成你心情不好我看出来哩,老师,没事的。昨天大队副书记来我哩家喫(吃)晚饭,我爸爸说‘郑书记,学校刘校长多次反映白阳春教孩子教得非常好,学生个个喜欢叽(她)上课,还说叽(她)有爱心,每次下大雨河里涨了水,叽(她)都首先送学生过了河上的小木桥自己才回学校喫(吃)饭,有一次为了扯住你家那只顽皮伢子自己都差一点掉到河里去了,看来以后招工我哩还是要考虑让叽(她)去,不能耽误谷妹叽(这个姑娘)的前途。


   哥,你的第九封信让我看了脸红、心跳加速,一开头就说“春,吾妻,吻你!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们结婚了,有了一双可爱的儿女,四个人在湘潭和平公园尽情地欢乐......”


   太美好了,哥,也许这一天真的会到来。前天我在小河边洗鞋,一只鞋随水漂走了也不知道,因为我在憧憬我们美好的未来......


   哥,我恨你,那天我们一同去小桥上看“月到天心处。”你为什么这么理智,为什么不抱住我,哪怕你像一头猛虎扑向我,撕扯我的衣服,我也心甘情愿,傻瓜,亲爱的大傻瓜,我一直等着你的冲动。

                                                                你的阳春

                                                  1972年农历三月初二


   阅读完她的遗信,洪大鼻子紧闭泪眼,无形的痛楚撕咬着胸膛。他独自发呆, 肝肠寸断。屋外传来一小男孩的声音,“妈妈,我只喜欢白老师给我上课,她还能救活吗?”小男孩的话再一次刺激了洪大鼻子,他不再是懵懵懂懂的少年了,他知道他最心爱的人永远没有了,他面对罗霄大山质问:她怎么死得这么快,山水怎么这么残忍,为什么以俯冲的态势夺走我心爱的人对这个世界最后的留恋。他开始纠结,眼前出现一片黑暗,忽然冒出一个十分可怕的念头,以最快的速度去天国见她,他的行为被同学制止了。洪大鼻子忽然哇的一声大哭:“天啊!我的春,你真的没有了!”死亡是什么?死亡是眼泪,是气愤!不是,死亡是黑暗与冰冷,此时此刻,洪大鼻子再一次来到他相爱的人面前,伸出自己温暖的手握住另外一双冰凉的手,其实,他握到的只是一片虚空。


   接到死信电报的白阳春的父母亲,立刻乘坐长途班车赶往犀城县,次日再转长途班车去一经堂公社。两位老人乘坐的汽车穿过田野与山峦,汽车的每一次高音喇叭发出的尖锐鸣叫,仿佛都在提醒着他们将要面临的一次告别临近。车上的时刻很难熬,心像是煮在油锅里。


   老父老母风尘仆仆地赶来了,她的母亲轻轻抚摸着女儿那张沉睡的脸撕心裂肺地号哭,不断哽咽着:“宝贝,快醒来,爸爸妈妈带你回去!”痛哭声没有唤回他们的爱女。女儿留给他们的遗物是那顶破旧的人字形斗笠,上面有他们爱女书写的毛笔字“志在农村,白阳春  1969年元月5日。


   洪大鼻子用极大的理智控制着自己情绪,在白阳春父母亲到来的日子里,这个小伙子像亲生儿子一样点点滴滴地把两位老人照顾好,还说:“我以后就是你们的亲儿子!


   第四天,连续数日的小雨嘎然停止,久违的春日阳光照耀着山川万物,因为阳光雨露充沛让这贫困的山村富有木材,按照当地的风俗生产队用上等杉木料为她赶工做了“寿器”,为了不埋一具白木子,又请漆匠漆成黑色,黑色让人显得悲哀和庄重。“寿服,寿鞋”是新事新办,就是她生前的用品。盖在她身上的被子是她生前自己床铺上的被子上的被面,是一块绿色的“缎子”。生产队有一位读过两年老书的耄耋老倌坚持说不行,“只能用绵子或者绸子,亡者的后代而不断子”。旁边有人骂他“老糊涂,人都没有了,黄花姑娘一个,婚姻还没有动,还哇(说)什么断子”。


   闭殓后,经与她的父母商量,将他们的爱女埋葬在大路边的山坡上,面对家乡的方向。埋葬时,洪斯科久久地跪在墓前,眼泪扑簌簌止也止不住,他哭得无声无息,这是一个男人方式的哭泣。结束后,人们走了,整个山坡沉静下来了,万绿丛中醒目的花圈使人产生一种肃穆和庄严。在寂静的墓里再没有小学生呼呼白老师的声音,没有知青呼唤她结伴去某某地方玩,没有黄昏和洪哥的眺望,也没有了父母亲慈爱的书信。什么也听不到了,什么也看不见了,对她而言,一切都是虚无缥缈,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会被渐渐遗忘,陪伴的只有泥土和黑暗。


   白阳春的爸爸妈妈临别的时候,村干部们、老师们、社员们、知青们都去送行,附近山坳里的麂子,不知道是春天发情求偶还是懂得人类的情感,今天“鴰、鴰”的叫得特别厉害,此起彼伏,回声袅绕,有一种远古原始的苍凉感。知青女同学们对这对丧失爱女的老父母有说不尽的贴心话,安慰话,千言万语万语千言汇成一句话,“白爸,白妈,以后我们就是你俩的亲闺女!”她妈妈哭着对知青们说:“我的白阳春是你们这个群体中的一员,看到你们没有看到我的白阳春我和她的爸爸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妈妈的话让正在追求和实现人生价值的有点懵懵懂懂的知青们明了人世间最简单也是最宝贵的也是最容易被忽视的道理,人,才是最宝贵的,生命才是最宝贵的。


   送走白爸、白妈那一天的黄昏,有一个孤独的青年男子面色憔悴虔诚地站立在知青家门口眺望大队小学校,小学生放学回家了,老师也回家了,空荡荡的学校。他在期望着一个不会再见到的姑娘出现。这个青年男子便是洪大鼻子,他依然忠实,他失望了,回到屋子取来纸笔,面对东方素描了白江村小学校。


   七天以后洪大鼻子正式招工了,回到了阔别四年的故乡湘潭市。他带走了白阳春留下的十封情书和一张素描。无奈天路难通,一个地下,一个人间,白阳春的人生已经逝去,生命是渺小的,剩下的只是对往事的追悔,物在人逝的沉痛和感慨。离别之前,他天天去她的墓,向她献上小花和泪水。他在她的墓旁种植了两颗柏树,寓意他和她。他向知青战友们诉说衷肠,他确认这是爱的错,是爱让她分心,他最憎恨三月里的小雨,是三月里的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让河边石头上布满了滑滑的苔泥,不然她不会出事的......


   时闻写到这里,作者在想,人的理性犹如一只恶魔,残酷地折磨人的爱情,当时的我们,思想理念被无形的铁链紧紧束缚,当年的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招工,一定要有了工作,一定要回到城里,才去打开抑制的情感大门。青春和爱情应该和大自然的万物一样自由自在的生长,自然才是美。


   白阳春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走了,被三月里的小雨无声无息地带走了。值得宽慰的是知青情,战友情,师生情永在。后来这里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每一个知青招工走时都会到大路旁的山坡上——白阳春的墓前献上一束小花。


   还有她的学生。若干年以后她的一个优秀女学生在珠海市创办港澳珠老人颐养院,事业大有成就。我和她的交流中曾经谈到家乡教育,她深怀感激地说:“那个教育落后的年代,幸亏白老师。我上小学三年级就辍学了,白老师天天上我家叫我去上学,我妈妈每次回答说:‘我家小玲不上学哩,要在家带俫叽(弟弟妹妹)!’有一天,我偷偷走进了教室,被我妈妈知道了,我的妈妈硬是把我仰面倒拖出了学校,我的背都被磨破了皮,血淋淋的。这是我一辈子忘记不了的。后来,白老师天天晚上来我家找我爸爸妈妈交谈,他们终于同意让我继续读书,想办法接来了我的外婆,让外婆带我的两个小弟弟,让我重新走进我日思夜想的学校大门,两个学期以后,外婆为了方便照顾两个家庭,我转学到了舅舅那里的学校读书。课堂里,我发现全班同学读课文都是唱读,有点同学是念读,我大胆地站起来说:‘老师,不是这样读的,这是唱读!我们白老师教我们的是朗读,要抑扬顿挫,要有感情。’老师回答说:‘你读读看看!’我在讲台上朗读以后,老师发现我读的真的不同一些,从此就让我领读。在语音语调这一块,我读到医学院的护理大专毕业,在同学中一直都是佼佼者。我打心底感激白老师教会我汉语拼音和普通话,让我一个南方山姑会流利的用普通话与人交流。我的写字也是在她手下打的基础,大家常常夸我一笔漂亮的好字,让我这条来自山里的‘鱼’能畅游大江大海。知识改变命运,让我受益一辈子,感恩一辈子啊!


   只有一个女知青临走前没有去她的墓前献上一束小花,她在她的日记本上写下了小段文字:“当年是我报告了白阳春烧掉破旧衣服的事,我嫉妒,因为她的竞争力比我强,让我那次没有填到招工表。我的行为对她的杀伤是巨大的,破坏了她一生的命运,这是我干的最缺德的事。我无脸面对她。九泉之下的白阳春同学,请原谅我!我们都是同时代的同路人,我憎恨我的嫉妒心!


   窗外又下起了三月里的江南雨,烟雨蒙蒙,往事悠悠,让我留下了以上干巴的文字和深深的友情。


(本文选自欧阳准年长篇小说《回望罗霄山》(修改过程,待出版。)


作者简介


欧阳准年,生于1952年。1968年至1975年作为知青在湖南省插队落户。后考入湖南省轻工业学校学习印染专业。1984年去中国纺织大学深造,成为一名教师。小说《回望罗霄山》是作者处女作,它记录、剪辑了湘赣边区的知青们青春、爱情的足迹。


  获 奖 感 言:

   今天早晨,我把中国知青作家杯征文一等奖《三月里的江南雨》发到网上后,很快收到全国各地知青战友的纷纷留言、评论与读后感:

    一位女知青说:“欧阳,我反反复复的看了您的小说很多遍,那里有我的初恋故事,乡村学校、山峦、青砖老屋,都有我深刻的烙印。 青春是美好的,爱恋是幸福的,今天读来,感慨无限。我很喜欢看您写的文章,写的挺生动的,很真实的感觉,总之,谢谢你!你让我们这一代人远去的青春、爱情又回来了!”

    一位不曾相识的四川知青作家谢非老师给我留言:“欧阳兄,笔力不凡,我很钦佩。文字描述很细腻,人物描写得非常感人。这是一个善良的姑娘,亦是一个充满爱心的知青教师,一个对美好爱情满怀追求的风华少女。她不幸的命运,使人惋惜。

   和平小学同窗同学曾救山给我留言:“准年同学你好,一口气含泪读完了你写的《三月里的江南雨》,写得真好!太感人了,写出了我们知青当年的生活,当年的历程,当年的情和爱,真实,纯朴,让我们又忆起了五十年前的磋咜岁月,忆起了我们在农村的点点滴滴和留在农村的青春,你都写了,真实地写出来了,写得真好!”其实,当我写完《三月里的江南雨》以后自己也不愿回看,因为我一看就会痛苦、流泪。

    还有评审的回复:欧阳先生您好:您的《三月里的江南雨》作品的质量上乘,无论是历史含量,还是艺术含量均显示了您较高的创作技巧,未来希望我们能保持联系,以文会友。

夏安!

中国知青作家杯  评审委员会  常务评委 孟翔勇

  读这些留言与回复,我有一种成就感。我为什么动笔写知青题材的长篇小说?这份初衷要感谢我的女儿。2009年的金秋,我送她去遥远的东北求学,途中,一块熬旅途,我又讲起父亲插队落户的故事……她恳切地对我说:“爸爸,你把你们的知青故事写出来吧,这是一代人。还不写,就会和生命一同消失。

 我的获奖与我的知青好战友崔良琳有一份大缘! 2018年10月15日我把《回望罗霄山》后记“火田墟场”发到微信”火田(公社)知青群“,他在群里留言:“@欧阳准年,写得好! 拿到今年湘潭知青五十周年征文中去,随便拿个一等奖,无疑!”可惜,湘潭知青五十周年活动已经结束了。抱着小小遗憾,我打开电脑搜寻,发现由中国知青文库编委会、中国青年作家学会、文化部《文化大视野》编辑部等正在联合举办“中国知青作家杯”,面向全球征集文稿,旨在纪念“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五十周年”。评委是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叶辛以及几十位知名作家。我不抱希望的把稿件发出了。我知道,八十年代以来,影响力最大的作家群中知青作家至少占半壁河山。我居然能获一等奖,太意外了!我作为一个国家、省、市作家协会的门外汉获此殊荣也算是一种莫大的幸运吧。须知,这个奖项不是单纯的文学层面的奖项,它包括一代人的命运与追求,它是知青生存轨迹的艺术再现,换句话说,我已被视为最能充当共和国一千七百万下乡知青的代言人的书写者一份子。这一份荣耀,是岁月馈赠与我的花环,是对一段热血追求和泥泞跋涉的郑重肯定和鼓励。其实,我很惭愧,我打心底感激曾经与我过往的一直是我仰望的知青战友们,谢谢你们讲述的青春爱情故事,我的作品仅仅是把回想起来的人和事记录、剪辑以艺术再现而已,你们永远是我尊敬的师长。我也怀念长眠在罗霄山下的知青战友。

    面对荣誉,我复何求?期待以后有读者走进我的长篇小说《回望罗霄山》的情感世界。非常遗憾,在我结束这部罗霄山知青故事时,深深地体会到自己学识浅薄,虽然竭尽全力写作,也不过如此。因此,我的浅尝辄止很可能让您读来觉得乏味浪费了宝贵时间,请接受我深深的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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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里的江南雨 (欧阳准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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