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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抄本的故事(周荣琪 )

知青情缘 2024-02-02


手抄本的故事

周荣琪


文革时期,人们只能读毛选、马列文集、鲁迅文集和“三突出”创作原则小说《金光大道》,其余一切书籍基本上都被打成了封资修的大毒草列为禁书,受到持续的批判。


想当年,我们当知青时的几大渴望就是:回城、吃饱肚子、读书。那个时期,我们回城希望渺茫,也经常饿肚子,更没有书读。


但是,当世界为我们关上了一扇门的时候,由于强烈的求知欲,我们顽强地为自己打开一扇窗:手抄本应运而生。


得我读到的第一本手抄本是反应重庆解放前夕地下党和国民党斗争的反特小说《一双绣花鞋》,手抄本抄在一本硬面的笔记本上,字写得很娟秀,估出自于女知青之手,基本没有文字错误,看来抄录的朋友是花了一番功夫的。由于传阅的人太多,页面的边角已经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磨损。当时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每一个拿到书的人最多只能看三天,甚至三天不到,下一个知青早早地来等候了。

当《一双绣花鞋》传到我们知青户时,我想,只有一个版本传阅太慢,何不把书抄下来,多一个版本呢?我们知青户有几个人,算起来《一双绣花鞋》可以在我们这里留十来天,征得大家同意后,我装病请假,去场上买了一本漂亮的硬壳笔记本,躲在屋里没日没夜地抄写。抄完后,我们知青户的同学刚读完,马上就被其他的知青借走了,从此,我心爱的手抄本《一双绣花鞋》就在知青们手里浪迹天涯,传阅得不知所踪,我再也没见到过它。

由于我自己抄过一遍,印象深刻,基本能够讲述下来,田间地头挖土的时候,社员说你的那一份工,我们几个挖快点就带过去了,要我给他们讲《一双绣花鞋》的故事。于是我便心安理得的坐在田坎边,添油加醋的给社员神吹,书里那曲折惊险紧张的情节,社员们听得十分入迷,锄头越挖越慢,到最后甚至停下来,撑起了三只脚,直到那边田里的队长吼起来,才又挖几锄,嘴里还不停地追问:“后来呢后来呢?”队长抵挡不住诱惑,也来到我们这块田,边挖地边听我讲故事。



有一年我在农村过春节,社员轮流请我去他们家吃饭,从初一吃到十五。过年期间是农闲季节,窗外是天寒地冻,一片冰封世界,屋里火塘边却温暖如春。每到一家,吃完饭,大家忙不迭地围坐在火塘边,催我给他们讲《一双绣花鞋》,从初一讲到十五,足足讲了半个月。


有一年招生,我也是用《一双绣花鞋》的故事换来了大队的推荐书。


四十年过去了,我却永远也忘不了《一双绣花鞋》带给我们的快乐,忘不了这本书陪伴我们度过的那些苦闷的日日夜夜。


手抄本《第二次握手》,是我在一个回乡知青那里获得的。

当时,上级要求全县各区都要成立文艺宣传队参加文艺汇演,除了照例要排演样板戏之外,还要自己创作一部分文艺节目参加演出。我在宣传队负责创作文艺节目。参加宣传队的人员一般都是各个公社有点文艺细胞的下乡知青,也有几个回乡知青和当地学校的老师。


文艺宣传队里有个姓方的回乡知青,在宣传队乐队拉二胡。他平时神情忧郁,沉默寡言,总是若有所思的样子,有一种农村青年少见的书卷气,没有排练的时候,他就悄悄的躲在旮旯里捧着一本笔记本看。我对书籍历来如狗一样的嗅觉灵敏,凑过去问他看的什么书,他却异常紧张,马上将书塞进后腰死不认账。我见他反应这样大,料想其中必有隐情,便不再为难他。

一天,我有意支开众人,将他叫过来,伸出手:“拿出来吧,不要以为我不敢搜你!”


他腼腆地笑了笑,说:“我本来也要给你看的,我知道你也是个喜欢读书的人,但你周围随时都围着一大群人,我不敢。”说着从裤腰后面掏出笔记本,神秘兮兮地说:“《第二次握手》!手抄本,好看极了!”


我早就听说过有一本手抄本地下小说《第二次握手》在悄悄流传,却一直无缘亲眼所见一睹为快。而今意外获得,不禁大喜过望,深怕他反悔似的,一爪抢过来,迫不及待地翻开笔记本,立刻就被里面的故事吸引住了。


“写得多好啊!”我被书中那优美的文笔打动了,赞叹不已。下乡几年,农村很难弄到书。有时候,我觉得对书籍的渴求甚至超越了对食物的渴求,精神的饥饿比身体的饥饿更使人痛苦,我象一只觅食的饿狼,扑向我看到的每一本书,哪怕是第一次到别人家,只要看到好书,我也会壮着胆子向主人家恳求借阅。在没有书读的日子里,连那本小小的《新华字典》也被我翻得残破不堪。


我央求他把书借给我看。他有顾虑,说我本来是想借给你看的,你身边这么多人,走漏了风声可不得了,正在追查呢。直到我对天起誓,他才把手抄本给了我。


他又问我看过《红楼梦》没有,我说看过,他又问看过几遍,我说没数,小学四年级字还认不全,就拿着字典边认生字边读。家里本来有一套,文革初期烧掉了。他责备我说:“为什么要把书烧掉?书是前人生活经验的总结,是传承中华文化的载体,你们把书烧掉了,是最愚蠢的行为,可以说,是对人类文明的犯罪!你们要学秦始皇吗?”


我说:“有什么办法?当时那个形势,如果我们不把书烧了,我们就成了罪犯了!烧书的第二天,我家就被抄家了,好险!”


他说:“你不了解,我们农村的回乡知青想找一本书看是多么困难!农村人文化水平普遍不高,一年到头就是在地里头刨食,没有藏书的习惯。我们农民子弟倒想读书,却读不起,连一年的吃食都刨不够,一学期缴几元钱的学费都困难。我能读完高中,是我爹借遍了亲戚朋友才把我供到了高中毕业,凭我在学校数一数二的成绩,考一个重点大学是十拿九稳的事,连我的班主任都半开玩笑地对我说,以后读大学了,要记得常回学校看看。谁知又遇到了文化大革命,全部希望都破灭了,现在我只有顶着一大坨债务回乡务农。”说完,他不住地叹气。


我也学他将手抄本《第二次握手》捆在后腰,半夜里趁大家都熟睡了,打开手电筒,躲在被窝里悄悄看。


《第二次握手》就这样在宣传队悄悄传阅开了。

当时,全国正在层层追查清缴,据传作者张扬已经被逮捕,风声正紧,连刘区长都来问我,看到过一本反动小说叫什么握手的没有,如果看到了,马上向他报告,知道你喜欢读书,消息灵通。


上级成天到处追查,做梦也不会想到,一个集体窝案竟然发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到宣传队演出快要结束的时候,宣传队的知青基本上全都看过了。


手抄本《第二次握手》感动着我们,使我们在寂寞的寒夜里感受到了人间的温暖,感受到了真诚的爱情,也给我们荒芜的心田注入了一股温暖的清泉。


在那个年代,我还抄过《唐诗三百首》和《外国民歌二百首》。有一次在一个老师那里借到一本《史记》,我也想雄心勃勃地把它抄下来,谁知刚刚才抄了《刺客列传》中的《荆轲刺秦王》,事情败露,《史记》就被公社没收了,手抄版《史记》就此夭折。唉!


作者简介:重庆北碚人,1953年出生,1972年到大巴山插队七年,回城后在医学院学习,从事医务工作,现已退休。重庆知青历史文化研究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梅伤》等作品。


转载自微信公众号:红月亮知青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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