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战略家罕见共识: 美国大战略不应忽略一个新现实
乌克兰如何改变美国大战略
文|安吉拉·斯坦特、斯蒂芬·沃尔特等
翻译|欧纳民
来源|Foreign Policy
▲ 图源:Foreign Policy
乌克兰战争爆发不久后,《外交政策》便问及一批知名思想家:二战以来发生在欧洲的第一场大战将如何塑造美国未来的大战略?虽然他们的观点各不相同,但大多数人都同意的一点是,这场战争标志着后冷战时代的结束以及超级大国在欧洲与太平洋地区竞争的加剧。
战争业已持续半年,我们又一次就同样的问题提问,并有若干意外发现。西方国家惊人地团结在一起,而北约因两个新成员加入再度焕发出活力,欧盟在经济战中发挥了全新作用。这场冲突的影响已超出欧洲,同中国的战略竞争也在其波及范围内。
战争也向美国战略家们指出了若干问题。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西方以外的大多数国家都拒绝选边站。它还加速了超级大国之间痛苦的脱钩过程,特别是在技术方面,而这可能会给冷战后秩序的关键支柱——不受制约的全球化和开放市场带来致命一击。这也需要在许多政策领域中进行新思考。以下是七位专家对这些问题的具体看法。
1 剑指未来: 美国的大战略
安吉拉·斯坦特(Angela Stent),布鲁金斯学会高级研究员。
后冷战时代的第一阶段,在俄罗斯无端入侵乌克兰的炮火声中终结了。现在看来,美国的大战略(United States’ grand strategy)已剑指未来。这场战争凸显了华盛顿作为欧洲安全保障者的不可或缺的领导作用,并让其北约盟国认识到一个现实,即它们只能栖身于美国的保护伞下。欧洲联盟尽管有各种计划和雄心,却未能实现其自身的战略自主性。像联合国与欧洲安全与合作组织(译者注:Organization for Security and Co-operation in Europe,简称“欧安组织”。前身是1975年成立的欧洲安全与合作会议即欧安会,1995年1月1日改现名)这类机构,也没能对俄罗斯的入侵与莫斯科对欧洲安全构成的威胁作出充分反应。而在美国以大量武器援助乌克兰,帮助其击退俄罗斯的进攻时,它的北约盟友们也在用武器、培训和情报支持乌克兰的反击。
可以说在挣扎着退出阿富汗后,北约再度找回了“初心”:那便是遏制扩张主义的俄罗斯。当然比之以往,如今的关键区别是中国也被北约列为了对手,为此它将与其亚洲伙伴进行更密切的协调。美国将通过四边安全对话(QUAD)、三边安全伙伴关系(AUKUS)和亚洲的双边联盟(译者注:指日韩同盟、日美同盟等),构筑一个大同盟来同时遏制中俄两国,前者的成员覆盖了北美、欧洲、澳大利亚、新西兰、日本、韩国和新加坡等地。
然后,由于战争的经济后果,包括西方制裁与俄罗斯对能源和食品供应的武器化,要保持西方国家彼此间的团结将变得越来越困难。华盛顿在推行逐步淘汰化石燃料的国内议程的同时,必须带头帮助其盟友寻找俄罗斯石油、天然气的替代品。
但是,美国也将面对一个新的现实。当全体西方国家一道谴责、制裁俄罗斯并支持乌克兰的时候,几乎整个全球南方国家(译者注:global south,即指中低收入国家,因其大部位于南半球,故有此名)都拒绝选边站队。印度是美国在四边安全对话中的合作伙伴,却既没有批评也没有制裁俄罗斯,而且自战争开始以来,印度增加了对俄罗斯石油的进口。而在全球南方的许多其他国家看来,俄罗斯是一个可以与之做生意的大型威权国家,美国则虚伪不堪,它在越南、伊拉克和阿富汗战争中的诸般表现可为证明。美国将不得不在这个庞大的不结盟国家集团中往来斡旋,就像它在冷战时期所做的那样:尝试去说服他们,使其相信俄罗斯的入侵违反了《联合国宪章》和国际法,对其他国家的主权和领土完整也构成了威胁。
俄罗斯和中国都呼吁建立一个新的后西方秩序,在这一新秩序中设定议程的将不再是美国。当然,在北京所寻求的全球秩序内,中国可以与美国一起制定规则,也就是说规则依然存在。而从俄罗斯在乌克兰的行动及其每晚的电视宣传攻势来看,俄方所提倡的完全是另一种东西:没有规则的世界混乱。而就美国来说,它所面临的重大战略挑战是确保让规则在冷战后的世界里得以保持,特别是那些旨在避免大规模武装冲突的规则。
2 欧洲终于摆脱对华盛顿的依赖
斯蒂芬·沃尔特(Stephen M. Walt),《外交政策》专栏作家,哈佛大学国际关系教授。
五个月前,当《外交政策》首次向我问起乌克兰战争对美国战略的影响时,我的答复是,俄罗斯非法入侵乌克兰对美国的欧洲盟友而言是个理想的机会,这让它们得以逐渐摆脱对美国保护的过度依赖。具体而言,那就是在联盟之内要求重新分工的理由更充分了。
这场战争表明,硬实力在21世纪依旧重要。它暴露了欧洲在军事上的缺陷,巧妙地强调了美国承诺的局限性,也揭示了俄罗斯一贯的军事短板。尽管重建欧洲的防御系统需要时间和金钱,但它依然让欧洲对自己的防御开始承担更大的责任,如此一来美国便可以把更多精力和注意力转移到亚洲,以应对一个更加强大和自信的中国所带来的诸多挑战。
不幸的是,拜登政府忽略了这些,反而在加剧欧洲对美国的依赖。如果这种路线继续下去,美国捉襟见肘的局面将很难改变,其有效平衡中国的能力也将受到影响。
在过去的五个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欧洲有理由脱离华盛顿?
首先,俄罗斯的军事表现没有明显改善,其武装力量继续遭受巨大损失。即使莫斯科更强大的战争潜力使其能够在乌克兰取得某种象征性胜利,它在未来威胁欧洲其他地区的能力也将微乎其微。俄罗斯已经失去了相当一部分最先进的武器装备和训练有素的军事人员。西方的制裁已极大地损害了它的经济。出口限制将使俄罗斯的国防工业更难获得尖端武器所需的先进半导体与其他技术。随着时间的推移,欧洲减少对俄罗斯石油和天然气的依赖的努力将使莫斯科失去收入,并进一步阻碍其在乌克兰战斗结束后重建其军事力量的能力。
第二,瑞典和芬兰已被欢迎加入北约。与该集团的其他一些新成员不同,这两个国家都拥有强大的军事力量,它们的加入将波罗的海变成北约的“内湖”,从而使俄罗斯的防御计划更加复杂艰巨。这也调整了欧洲各国实力的天平,让其更加倾向于北约的利益。
第三,以美国众议院议长佩洛西访台和随后中国开展的大规模军事演习为代表,亚洲发生的诸多事件也凸显了美国在维护亚洲力量平衡中的核心作用,而这种平衡是对美国极为有利的。如果在一重要战略区域防止出现敌对霸权仍然是美国大战略的基本原则,那么无论乌克兰发生什么,转向亚洲都是至关重要的。
不幸的是,拜登政府正在重复过去的错误,又一次助推其欧洲伙伴忽视自身防御能力建设。美国如今已承担了武装、训练、补贴和建议乌克兰的主要责任。今年2月,美国政府宣布无限制向欧洲增派2万美军,并在6月增派了新部队。不足为奇的是,欧洲做更多事情的决心正在减弱,而长期以来根深蒂固的搭便车习惯再度登场了。即将到来的欧洲经济衰退只会加剧这些趋势,使人们对德国和其他欧洲国家几个月前作出的大胆承诺产生怀疑。(译者注:应指俄乌冲突爆发初期,德国总理朔尔茨等宣布将加大国防开支,强化国防力量)
如果这一趋势不被扭转,华盛顿终将发现自己在欧洲做得太多,而在亚洲做得太少。这对于美国的大战略来说,将是一个根本性的错误。
3 拜登重返亚洲的战略是正确的
拉贾·莫汉(C. Raja Mohan),《外交政策》专栏作家、亚洲协会政策研究所高级研究员。
俄乌冲突转眼已过六月,如今可以看到,美国总统拜登的选择无疑是正确的,他在开战之前便对中国的挑战投以巨大关注。尽管欧洲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军事危机,拜登政府仍拒绝将目光从亚洲移开。虽然俄罗斯对乌克兰的入侵凸显了俄罗斯在欧洲的野心的危险性,但拜登从未放弃他的信念,即中国在亚洲对美国构成了更大的威胁。
莫斯科武装力量在乌克兰的糟糕表现表明了俄罗斯军事力量的局限性。莫斯科并无能力打破乌克兰的内部团结,也没能力破坏欧洲统一或跨大西洋的联盟,克里姆林宫在与西方对抗中的主要战略弱点于此凸显无遗。
如果乌克兰冲突变得旷日持久,上述部分乃至全部因素当然有可能发生变化,并为俄罗斯带来一些好处。但乌克兰的长期僵局也会给普京带来新的内部挑战。无论结果如何,俄罗斯的实力都将大不如前。如果说同时对抗中俄两国的任务几乎不可能完成,那么俄罗斯所暴露的弱点应已让其不再如此骇人。
在对抗西方的问题上,中国对俄罗斯的帮助并不大。但俄罗斯若在乌克兰战争中不可避免的实力大减,必然会更加依赖中国。俄罗斯也将被迫加大对中国的支持力度。这反过来又会使其更难在亚洲对抗中国的力量。
美国众议院议长佩洛西8月初访台后,台湾地区的紧张局势不断升级,这无疑提醒我们,中美在亚洲发生对抗的几率越来越大。西方国家没有直接干预乌克兰,与此不同,美国则很可能会被卷入与中国在台湾问题上的直接冲突。如果亚洲人觉得美国不愿抵制中国,那将让亚洲更多国家选择追随(bandwagon)中国。幸运的是,拜登政府正在加大对亚洲地区的投入力度。
拜登政府对外政策的一大主题,便是赋予其欧洲与亚洲的朋友、盟友以权力,让他们为确保本地区安全承担更大责任。在欧洲,美国的所有盟友——特别是德、法两国——是否真的致力于践行其承诺还有待观察。在亚洲,美国的盟友与伙伴,如日、韩、澳、印等国,似乎更愿意在自身安全与印太地区力量平衡中发挥更大作用。为防止中立主义(neutralism)在亚洲其他地区的发展,拜登政府投入了大量外交努力。当然,这项工作仍在进行之中。
在如何应对俄罗斯和中国的问题上,欧洲和亚洲存在深刻的分歧,这并不奇怪。在美国试图稳定这两个地区的时候,防止莫斯科和北京利用这些分歧仍将是美国面临的一个重大政治挑战。在欧洲制衡俄罗斯、在亚洲制衡中国,美国的角色依然不可或缺。但欧洲和亚洲的长期稳定将取决于美国建立区域权力平衡和促进地区秩序的能力。
4 与欧洲达成新的大交易
莉安娜·菲克斯(Liana Fix),Körber基金会国际事务项目主任。
在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六个月后,可以就此战对美国的欧洲战略之影响得出两个初步教训:
首先,显而易见的是北约已经从法国总统马克龙所说的“脑死亡”状态恢复为欧洲最重要的组织。此战再次确认了该集团在欧洲安全问题的中心地位以及美国的领导者角色。
这没什么可惊讶的。邻国对手发动的战争给了防御联盟重申其存在逻辑的一切理由。令人惊讶的是北约复兴的规模,包括在俄罗斯战争开始后几个月内邀请两个新成员。欧洲公众对北约的支持率直线上升,对美国在欧洲的作用的积极态度也是如此。
然而,比北约的重新崛起更引人注目的是,欧盟已经开始站起来迎接这个机会。战争过程中,欧盟没有被边缘化,而是成为北约在经济领域的强大伙伴。入侵开始后的几天内,欧盟就从一个致力于和平时期经济合作的组织转变为一个愿意并能够进行经济战争的组织。
在一定程度上,这反映了这场特殊战争的性质。由于北约及其合作伙伴没有直接参战,他们的手段便仅限于对乌克兰的军事支持和经济援助。因此,西方的经济战几乎与它的武器运送和情报支持同样重要。而经济措施毫无疑问是欧盟的地盘。
也就是说,经济战对欧盟来说是一项新业务,它在自贸协定谈判上的经验远多于组织整个集团与一主要贸易伙伴脱钩的经验。而如今欧盟非但没有如其往常所做的那样,拉近各经济体间的距离,反而不得不扭转了这一进程,切断了俄罗斯与欧盟在许多领域的联系。
当然,欧洲应该做得还有更多。它对俄罗斯石油的禁运——比替代俄国天然气容易得多——将在12月才开始生效。同时,欧盟国家继续为俄罗斯能源输送巨额资金。但从中期来看,西方的制裁制度将使俄罗斯无法维持现代经济,并可能限制其战争能力。
这对美国的大战略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美国在评估欧洲的战略地位之时,不应只局限于北约。
尽管果真如此也需一定时日,在欧洲人能够为其自身安全承担更多责任前,他们目前已经可以在经济领域大显威力。而在未来迫在眉睫的冲突之中,华盛顿需要更多合作伙伴,因为中国所带来的挑战不仅是安全上,更是经济上的。自2月以来,欧盟已经证明,它可以成为一个可靠的合作伙伴,即使对其自身经济造成巨大损失。这便指向了一个将欧盟的经济实力与美国的军事力量结合起来的重大战略交易,它也将要求华盛顿相比原计划更多地参与欧洲事务。
当然,中国在经济上与俄罗斯完全不同,欧洲人需要有令人信服的理由才会将他们与中国的经济关系置于危险之中。尽管如此,没人会想到欧洲会对俄罗斯做出如此强烈的反应,而这种反应很可能已经被中国领导人注意到了。莫斯科的战争告诉我们,经济战和军事战的规则是一样的:行动计划总归是死板的,而战局瞬息万变。
5 新兴的大西洋-太平洋伙伴关系
罗宾·尼布利特(Robin Niblett),英国皇家国际事务研究所杰出研究员。
因为乌克兰人的英勇抵抗和国际社会对乌克兰的关键支持,俄罗斯正在耗尽力量。而拜登政府则借此机会重获美国作为世界自由民主国家之关键的战略地位。
北京对莫斯科的态度让华盛顿得以整合出一种新的大西洋-太平洋伙伴关系。这种伙伴关系将美国对欧洲安全的承诺与对亚洲盟友的承诺联系起来以对付中国。澳大利亚、日本、新西兰和韩国都出席了6月份于西班牙马德里召开的北约峰会,这表明,这些国家明白,美国对它们的安全承诺要求它们支持美国在欧洲的利益。尽管欧洲的战争仍在继续,但北约峰会公报中首次明确将中国视为安全挑战,表明欧洲人也知道,如果他们希望美国继续成为欧洲的可靠盟友,他们必须认真对待来自中国的可能的威胁。
拜登团队现在需要让这种新的跨半球伙伴关系成为现实,而非稍纵即逝的幻影。拜登应该敦促欧洲盟友加入在南海及其周边的定期航行自由行动和军事演习,其中一些欧洲国家已经发布了雄心勃勃的印太战略。在佩洛西8月初访台引发危机之后,盟国现在也必须共同努力维护台湾海峡的航行自由。
此外,七国集团(G-7)应该邀请日本以外的太平洋亲密伙伴定期参加集团的战略对话,无论议题是关于制裁政策、技术投资还是关键供应链。团结起来,它们将在经济上拥有举足轻重的分量,从而能够令符合其价值观的贸易和投资标准获得通过。如果成功的话,其他民主国家可以被邀请加入这个团体。
然而,美国需要确保这种举动不意味着回归20世纪的分裂世界。虽然培育新兴的大西洋-太平洋伙伴关系乃当务之急,但美国大战略的另一个要素应该是吸引非洲、拉丁美洲、东南亚和其他地区的国家加入下一层次的经济和战略关系,以制衡中国和俄罗斯在这些区域的行动。
一方面是俄罗斯和中国,另一方面是大西洋-太平洋的伙伴关系,两者的竞争使得冷战时期的不结盟共同体在140多个国家中再度浮现,而且这些国家如今有了在冷战时期从未有过的能动性。这一次,美国及其盟友“非友即敌”的路数(“with us or against us” approach)将适得其反。相反,其他国家在与新的大西洋-太平洋伙伴关系成员的互动中能获得多少物质利益,应该由它们对追求共同利益的承诺以及它们为改善国内治理和保护其公民权利所做的努力而定。
这一战略将要求拜登政府制定一个比其前任具有包容性的全球领导方式。就美国的盟友而言,他们必须寄希望于下一届美国总统选举不会取消过去六个月取得的成就。
6 美国未来若要成功, 则乌克兰必须取胜
安诺斯·拉斯穆森(Anders Rasmussen),北约前秘书长、丹麦前首相。
俄乌战争使欧洲的领土防卫重新成为头号议程。目睹一个拥核国家对其邻国发动全面入侵,似乎终于使欧洲各国的注意力集中起来。军事预算正在增加,芬兰和瑞典即将加入北约,整个自由世界的国家正在向乌克兰提供援助。这对美国的战略野心产生了深远影响。随着世界上的民主国家和专制国家之间的分歧加剧,世界正在进入一个新的竞争和对抗时期。
美国的主要战略重点仍然是转向亚洲并加强与中国的竞争。然而,如果美国被欧洲的长期冲突所束缚,这将变得更加困难。避免这一陷阱的最好办法是为乌克兰人提供他们赢得这场战争所需的一切。然后,西方必须确保俄罗斯永远不会再攻击乌克兰。这就是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及其幕僚长安德烈·耶尔马克与我共同主持的乌克兰安全保障工作组的目标。该小组的工作仍在进行,但有一点已经很清楚:一个军事上强大的乌克兰是对俄罗斯的最佳威慑。因此,美国及其盟友需要向乌克兰提供它所需要的一切,以长期捍卫其独立。如果西方不这样做,俄罗斯在乌克兰就不会收手。
到目前为止,美国已经做出了有力的回应,并领导西方世界做出了强有力的统一反应。随着即将来临的痛苦的冬天,这种团结将经受考验。西方必须加倍努力,确保乌克兰在战争和随后的和平中获胜。
7 为了赢得盟友, 经济战应该有所节制
爱德华·奥尔登(Edward Alden),《外交政策》专栏作家,西华盛顿大学客座教授,外交关系委员会高级研究员。
几十年来,经济影响力在美国大战略位于中心地位,但它只是作为美国权力的软肋。历届政府在很大程度上遵循自由贸易、外国投资和开放市场的经济正统观念,认为一个由这些规则支配的全球体系将服务于美国的国家利益,同时使世界大部分地区富裕起来。
但随着俄乌战争爆发,美国已经把这本规则大全抛出窗外。在拜登政府的领导下,西方对俄罗斯实施了严厉的经济制裁,这些制裁可能会持续多年。着眼于国家安全,国会已经接纳了一整套工业政策,通过了《芯片和科学法案》,以加强国家在半导体和其他关键部门的制造能力。该政策的明确目标是减少对来自中国和其他潜在敌对势力的进口依赖。反过来,北京也加倍努力实现更大程度的自给自足,以抵御未来的可能制裁。俄罗斯也加入了这场经济斗争。它希望通过切断天然气供应来削弱欧洲对乌克兰的支持,即使这会牺牲俄罗斯自身的经济增长。
这些行动表明未来大国之间将出现经济冲突,美国及其盟友希望他们的技术领导力能使其取得决定性优势。但这种战略有一个问题:世界其他国家不希望被卷入经济战中。目前,西方集团以外的大多数国家已经拒绝在乌克兰问题上选边站或加入制裁行动。印度可能正逐步在印太地区与西方结盟,但它已经大手笔购入已经是折扣价的俄罗斯石油了。沙特阿拉伯继续拥护俄罗斯成为“欧佩克+”机制中的一员,拒绝美国将俄罗斯驱逐出该组织的呼吁。东南亚、非洲和拉丁美洲在很大程度上专注于他们自己的经济愿景,以及应付因战争而加剧的粮食短缺和通货膨胀。印度尼西亚拒绝了西方关于将俄罗斯驱逐出其11月主办的20国集团峰会的呼吁。印尼总统佐科告诉彭博社:“大国之间的竞争确实令人担忧。我们想要的……是这个地区的稳定、和平,这样我们才能实现经济增长。”
所以,美国的战略要想获得成功,就必须克制其针对大国对手的经济行动,以讨好承诺较少的国家。拜登在7月对沙特阿拉伯进行了访问,恳请后者提高石油产量;同时,拜登政府也不愿意批评印度购买俄罗斯石油的行为。这两个例子体现了这种微妙的平衡。拜登也没有表露出要抵制G20峰会以抗议俄罗斯的参与,尽管美国财政部官员今年早些时候退出了一次G20筹备会议。
冷战时期,只有西方拥有相应的财力和机制提供重要的经济“胡萝卜”,如今美国面临着激烈的竞争。中国、甚至俄罗斯都有很多东西可以提供。中国拥有一个渴望获得商品和其他投入的大型市场,有能用于外国投资和贷款的充足现金,以及低成本的制造业出口。俄罗斯拥有的主要是廉价资源,但有些资源,如石油和化肥,对许多发展中国家至关重要。美国及其盟友将需要证明其经济战略的新重点能够回应这些国家面临的直接挑战——例如,根据需要提供粮食援助和债务豁免,并保持西方市场对贸易的开放。新的美国大战略的经济支柱只有在为非大国提供切实的收益时才会成功。
*文章原载Foreign Polic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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