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11月初，乌克兰武装部队总司令扎卢日内在接受英国《经济学人》杂志专访时坦言，在西方提供更先进的武器和技术援助之前，乌军已无法突破俄军的防线，冲突已陷入僵局。美国《外交事务》网站刊文分析了当前乌克兰危机的局势，提出美西方和乌克兰的战略应从进攻调整为防御。 文章认为，乌克兰和西方的战争战略是不可持续的，如果高强度战争无限期持续下去，时间将不会站在乌克兰一边。美西方的“乌克兰疲劳症”日益显现，巴以冲突也正在转移美国及其盟友对乌克兰战场的注意，长此以往乌克兰很有可能失去西方的支持。当前，乌克兰的目标与可用手段之间存在明显的不匹配，因此有必要对战略进行全面的重新评估，美国需要牵头与其西方盟友以及乌克兰展开磋商，推进俄乌谈判停火，并将乌克兰的军是重点从进攻转向防御。尽管俄罗斯更有可能拒绝停火建议，但无论如何，乌克兰都需要从目前的进攻战略转向防御战略。这意味着美国立场有可能从去年的“战略反攻”大幅退却到维持俄乌战局现状。 近期美国顶级智库内部出现同时呼吁巴以停火和俄乌停火的声音，表明在两场热战之中的美国即使没有直接参与战争，也出现了顾此失彼的危机。日前拜登政府意图推出捆绑对乌援助与对以援助的提案，最终在国会获得通过的却是共和党提出的单独对以援助法案。随着美国国内对战略优先事项的分歧加大，其全球战略布局有可能迎来新一轮剧烈调整。欧亚系统科学研究会特编发此文，供读者参考。本文原刊于Foreign Affairs，由“欧亚新观察”编译，仅代表作者观点。
文｜Richard Haass & Charles Kupchan
翻译｜蓝景林
来源｜Foreign Affairs
▲ 图源：互联网
乌克兰的反攻似乎已陷入僵局，就在潮湿寒冷的天气为第二个战斗季画上句号之际。与此同时，美国和欧洲继续向乌克兰提供军事和经济支持的政治意愿也开始减弱。在这种情况下，有必要全面重新评估乌克兰及其合作伙伴目前奉行的战略。这种重新评估揭示了一个令人不安的事实：即乌克兰和西方正走在一条不可持续的轨道上，其特点是目标和可用手段之间存在明显的不匹配。基辅的目标——将俄罗斯军队驱逐出乌克兰领土，全面恢复包括克里米亚在内的领土完整——在法律上和政治上仍然不可动摇。但在战略上，这些目标却遥不可及，当然是在近期，甚至很有可能在更远的将来。现在是华盛顿牵头制定新政策的时候了，新政策应设定可实现的目标，并使手段和目的相一致。美国应开始与乌克兰及其欧洲伙伴就一项战略进行磋商，该战略的核心是乌克兰准备好与俄罗斯谈判停火，并同时将军事重点从进攻转向防御。基辅不会放弃恢复领土完整或让俄罗斯为其行为承担经济和法律责任，但会承认其近期优先事项需要从试图解放更多领土转向保卫和恢复仍在其控制下的80%以上的国土。俄罗斯很可能拒绝乌克兰的停火提议。但即使俄当局不为所动，乌克兰从进攻转为防御也将缓解其士兵的持续损失，使其能够将更多资源用于长期防御和恢复重建，并通过证明基辅有一个旨在实现可行目标的战略来巩固西方的支持。从长远来看，这一战略支点将使俄罗斯清楚地认识到，它不能仅仅寄希望于乌克兰的斗志和西方支持乌克兰的意愿最终耗尽。这种认识可能最终说服莫斯科从战场转向谈判桌——此举最终将有利于乌克兰，因为外交不仅为结束冲突，而且为长期结束俄罗斯对乌克兰领土的占领提供了最现实的途径。
目前的战场局势喜忧参半。一方面，乌克兰表现出了惊人的决心和技巧，不仅挫败了俄军的企图，还夺回了去年被俄罗斯占领的大片领土。账本的另一面是战争造成的巨大人力和经济损失，以及俄罗斯至少目前成功地使用武力夺取了乌克兰相当大的一块领土。尽管乌克兰发动了备受赞誉的反攻，但在2023年，俄罗斯获得的领土实际上比乌克兰更多。总体而言，双方都没有取得重大进展。乌克兰和俄罗斯军队的战斗实际上已经陷入僵局。那么该怎么办呢？西方国家的一个选择是以不变应万变，继续向乌克兰提供大量武器装备，希望这样做能使乌克兰军队最终击败俄罗斯军队。问题是，无论乌克兰军队如何长期艰苦作战，都没有迹象表明它能突破俄罗斯强大的防御。防御往往比进攻更有优势，俄罗斯军队在数英里长的雷区、壕沟、陷阱和防御工事后面严阵以待。西方国家可以派出更多坦克、远程导弹，并最终派出F-16战斗机。但战场上没有能够扭转局势的秘密武器。正如乌军总司令扎卢日内最近承认的那样，“很可能不会有重大且漂亮的突破，”我们在乌克兰战场上所处的位置，充其量只是一个代价高昂的僵局。如果高强度战争无限期地拖延下去，时间不会站在乌克兰一边。俄罗斯的经济及其国防工业基地已进入战时状态。莫斯科还从朝鲜和伊朗进口武器，并有机会获得包含可转为军事用途的技术的民用消费品。如果俄罗斯需要加强其在乌克兰的军事存在，它有大量的人力可以利用。俄罗斯还为其能源找到了新的市场，而制裁对俄罗斯经济的影响不大。普京似乎在政治上很安全，掌控着从军队和安全部门到媒体和公众言论的权力杠杆。与此同时，在乌克兰，士兵和平民继续大量丧生，军队的武器库存消耗殆尽，经济萎缩了约三分之一（尽管开始出现增长迹象）。在乌克兰的西方支持者中，“乌克兰疲劳症”开始影响他们继续向基辅提供支持的意愿。美国仍然是西方向乌克兰提供援助的核心，但共和党内反对进一步提供大量援助的呼声日益高涨，迄今为止，拜登政府提出的提供新资金的要求都遭到了反对。共和党总统候选人提名的主要竞争者、前总统特朗普历来与俄罗斯站在一边，与包括乌克兰在内的美国的合作伙伴保持距离。特朗普在关键摇摆州的民调领先于拜登，这只会增加美国政策轨迹的不确定性。美国对乌克兰的支持摇摆不定将加剧欧洲的摇摆不定，在欧洲，欧盟成员国之一斯洛伐克已经决定停止向基辅提供军事援助。
▲ 据统计，美国对乌克兰的军事援助已经超过阿富汗战争时期。图源：statista
哈以的冲突也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使俄乌冲突退居次要地位。问题不仅在于华盛顿注意力的分散——美国军队的资源有限，美国国防工业的生产能力也非常有限。美国在支持两个陷入热战的伙伴时捉襟见肘。正如兰德公司最近的一份研究报告所说，国防分析家们已经宣布美国的国防战略“资不抵债”；其他人则认为，美国应该将注意力和资源投入到印太地区的战略挑战中去。无论是乌克兰还是西方，要正视这些严峻的战略现实在政治上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对乌克兰及其支持者来说，接受一项能使目的和手段重新达到平衡的新战略，要比继续走一条死胡同要好得多——而这条死胡同可能会在不久之后导致西方对乌克兰的支持急剧下降。
华盛顿需要牵头与乌克兰和西方盟国展开磋商，旨在说服基辅原地停火，同时战略上从进攻转向防御。西方不应强迫乌克兰放弃恢复1991年边界的努力，也不应要求俄罗斯为其造成的死亡和破坏负责。但西方必须设法说服乌克兰人，他们需要采取新的战略来实现这些目标。停火将拯救生命，使经济重建得以进行，并使乌克兰能够将西方武器投入其长期安全中，而不是在僵持的战场上迅速消耗武器。停火的确切条款——时间、接触线的确切位置、武器和部队后撤的程序、观察和执行规定——必须在广泛的国际监督下制定，最有可能在联合国或欧洲安全与合作组织的主持下制定。只有乌克兰和俄罗斯都同意停火条款，停火才能生效。莫斯科并非不可能遵守停火协议。俄罗斯军队在战场上损失惨重，俄罗斯的行动，加强了北约、跨大西洋的凝聚力和乌克兰永远离开俄罗斯势力范围的决心。俄方可能会抓住机会阻止流血冲突，并试图将俄罗斯从冷战中拉回来。不过，莫斯科更有可能拒绝停火建议。俄罗斯仍然怀有扩张的目的，而且似乎认为俄罗斯比乌克兰更有持久力。毫无疑问，俄罗斯领导人正在密切关注美国的民意调查，这些调查显示特朗普重返白宫的可能性很大，而这一结果即使不会终止美国对乌克兰的支持，也必将削弱美国对乌克兰的支持。即使克里姆林宫不想断然拒绝停火建议，以规避这样做的声誉损失，它也可以提出乌克兰和西方国家肯定无法接受的条件作为回应。但归根结底，在基辅和莫斯科之间斡旋达成停火协议值得一试，与其期待它能取得什么成果，不如说它能揭示什么问题。即使俄罗斯拒绝接受停火建议，基辅提出停火也是合理的。这样做可以让乌克兰掌握政治主动权。克里姆林宫拒绝停火将有助于西方政府维持和加强对俄罗斯的制裁，并帮助乌克兰获得长期的军事和经济支持。无论停火与否，乌克兰都需要从目前的进攻战略转向防御战略。基辅目前的做法成本巨大、前景不明，这让乌克兰人陷入了尴尬的境地，即要求西方无休止地提供援助，但成功的机会却越来越小。相反，乌克兰应将重点放在守住和重建其目前控制的领土上，扭转进攻与防御的等式，使俄罗斯不得不承担高昂的进攻成本，以应对乌克兰的精锐部队和扩大的防空系统。即使在前线转为防御战略，乌克兰也可以继续使用远程武器、海军和秘密行动来打击俄罗斯在后方地区和克里米亚的阵地，从而提高其继续占领的成本。如果有明确证据表明俄罗斯的军事能力或意愿正在减弱，乌克兰将保留重新采取更具进攻性战略的选择。按照这种思路转变战略将扭转俄罗斯的局面，要求俄罗斯军队完成迄今为止他们无法完成的任务：有效的联合进攻行动。与此同时，这种转变还能挽救乌克兰的生命和金钱，减少其对西方的防务需求，而如果美国的支持减少，欧洲只能承担重任，这一点可能会变得至关重要。乌克兰明智的做法是将获得的资源用于其长期安全和繁荣，而不是为了蝇头小利而将其耗费在战场上。说服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和乌克兰民众更改战略并非易事，因为他们的事业是正义的，而且已经牺牲了一切。但现实情况是，这场冲突刚开始对乌克兰来说是一场必要的战争——一场生存之战——但现在却演变成了一场选择之战，一场为夺回克里米亚和乌克兰东部顿巴斯大部分地区而战的战争。这不仅是一场打不赢的战争，而且还有可能随着时间的推移失去西方的支持。对乌克兰来说，确保基辅控制下的大部分地区成为一个繁荣、安全的民主国家，远比冒着国家未来的风险，通过长期的军事努力夺回仍在俄罗斯控制下的领土更有意义。如果乌克兰能够成为一个成功、有韧性、能够自卫的民主国家，那将是对俄罗斯的巨大挫败。
乌克兰在西方的朋友们可以而且应该为乌克兰提供帮助。美国和部分北约成员国（乌克兰之友联盟）不仅应承诺提供长期经济和军事援助，还应承诺保证乌克兰的独立。这一承诺将以《北约条约》第4条为蓝本，该条规定，一旦成员国的“领土完整、政治独立或安全”受到威胁，应立即进行磋商。欧盟最近宣布打算开始与基辅进行入盟谈判，应加快乌克兰的入盟时间表，并在此期间为其提供一种特殊的“轻欧盟”安排。西方盟国还应明确表示，在俄罗斯军队离开乌克兰之前，对俄罗斯的大部分制裁措施将继续有效，并将在谈判桌上帮助乌克兰恢复领土完整。在2024年美国总统大选之后，双方同意停火并就领土问题进行后续谈判的前景很可能会明显改善。如果获胜者承诺继续保持跨大西洋团结，并进一步努力确保乌克兰的安全和主权，普京就没有理由认为时间站在俄罗斯一边。但美国大选还有一年才举行，其结果可能会让乌克兰陷入困境。华盛顿和基辅都不应冒这种风险。美国现在就需要与乌克兰合作，转向反映军事和政治现实的新战略。否则就是对乌克兰的未来进行不计后果的赌博。*文章原刊于Foreign Affairs，原题为“Redefining Success in Ukraine: A New Strategy Must Balance Means and Ends”。
Richard Haass作者：理查德·哈斯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CFR）名誉主席。
Charles Kupchan作者：查尔斯·库普乾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CFR）高级研究员，乔治敦大学国际事务教授，前美国家安全委员会欧洲事务高级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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