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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院之声|“语言学前沿与汉语史研究讲坛”第六讲成功举办


2022年2月18日19:00–22:00,由浙江大学汉语史研究中心主办的“语言学前沿与汉语史研究讲坛”第六讲成功举办。日本爱媛大学法文学部秋谷裕幸(AKITANI Hiroyuki)教授与日本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野原将挥(NOHARA Masaki)副教授主讲,讲题为“闽语中来自*m.r和*ŋ.r的来母字——兼论原始闽语在汉语史上的位置”,法国科学研究中心(CNRS)向柏霖(Guillaume Jacques)教授、新加坡国立大学中文系沈瑞清助理教授、复旦大学中文系陶寰教授、浙江大学文学院汪维辉教授和庄初升教授参与对谈,浙江大学文学院史文磊教授主持。讲座Zoom和腾讯会议室同时开放,吸引了国际国内学界二百二十余位同仁和同学在线听讲。

讲座伊始,秋谷教授介绍了研究背景,指出:闽语中来母字存在流音[l]、擦音[s]与塞音[d][t]等读音表现。罗杰瑞(Jerry Norman,2005)根据原始苗瑶语与原始侗台语中汉语借词的拟音,将读擦音声母的来母字追溯到早期汉语中包含清塞音的复辅音,读流音或塞音声母的来母字则追溯到浊音作为第一个成分的复辅音。许家平(Weera Ostapirat,2011)则指出早期上古音与原始闽语之间存在对应关系(-d表示弱化浊塞音):

Early OC             Proto-Min

(1)*m.r-     >      *nd- (Norman’s *-d)

(2)*ŋ.r-      >      *nd- (Norman’s *-d)

(3)*k.r-      >      *hl- (Norman’s *lh-)

基于罗杰瑞(1973,1974),秋谷裕幸(2011,未刊稿)根据闽语邵将区读塞擦音、其他闽语读塞音的对应关系,为原始闽语构拟了一套舌叶塞音声母(上标r表示舌叶,-表示弱化,h表示送气):

*tʳ   *tʳʰ   *-tʳ   *dʳ   *dʳʰ   *-dʳ         *r   *r̥

这套舌叶塞音在本研究当中十分重要,为验证并修订语音对应关系(1)与(2)起到枢纽作用。

讲座主体部分,秋谷教授据闽语与相关的民族语言材料,进行详细的构拟说明,野原教授梳理古代文献,阐发相关的谐声与通假证据。两位交替报告,逐一讨论了“懒”“辣”“鲤”“蠣”“鹿”与{鸡虱}义词等词,及其所属词族,进而提出原始闽语形式。

讲座结论部分,除去邵将区,闽语方言中声母读塞音[t]或[d]之来母字的原始闽语形式总结为下表。(“≈”表示通假关系,D表示非弱化浊塞音)

“辣”“鲤”“蠣”和{鸡虱}支持音变:*m.r->*mbr->*ndr->*-dʳ-。“懒”应该来自*ŋ.r-,但是目前尚未发现*ŋ.r->*ŋɡr->*ndr->*-dʳ-有其他的对应例,可能是*m.r-和*ŋ.r-合流之后才出现的后起字。“鹿”的相关证据很少,只能根据其与表中其他字的对比去推测可能带有前置鼻音*m-。

原始闽语阶段不能构拟鼻音。音变链中的鼻音成分不属于上古汉语(Old Chinese),而是属于原始汉语(Proto-Chinese)。本研究支持Zev Handel(2010:43)的谱系树模型,认为原始闽语不来自以《诗经》语言为代表的上古汉语,而是直接来自原始汉语。

对谈环节,法国科学研究中心向柏霖教授肯定了弱化舌叶塞音的构拟对于上古音研究的贡献。他建议考虑两个方面的问题:

(一)语言学应该吸收考古学与人类学等学科的成果,充分考虑词汇借用的方向问题。以“辣”为例:(1)“辣”不见于先秦文献,上古汉语表示{辣}用“辛”。(2)“辣”表示味道可能是引申义,“辣”“剌”“厲”存在同族词关系,从{厉害}引申出{味道},类似现代汉语中“烈”可以表示味道(烈酒)。(3)“辣”表示怎样的味道古今理解不同。唐代文献说“辣”指的是蒜头、肉桂、花椒等的味道。直至16、17世纪,辣椒才从美洲引进中国。因此,“辣”的借用方向可能不是从原始苗瑶语到原始汉语,而是从原始汉语到原始苗瑶语,并且当时的汉语仍有复辅音。“辣”表示{味道辣}应该不太可能早于汉代。照此来看,复辅音的简化年代就很晚,基于闽语材料的构拟不是原始汉语,而是文献时代的汉语,比如《诗经》时代或者更晚。汉朝的某些汉语方言可能仍然保留复辅音。换句话说,借到原始苗瑶语的汉语方言可能保留复辅音。原始苗瑶语的某些词保留了很多主流汉语没有的特征,比如白-沙系统提到的前置鼻音,但这不一定代表原始汉语的面貌,可能是汉朝汉语方言的特征。《切韵》系统以外的对立,不一定是上古音或者非常古老的东西。再以“鲤”为例。养鱼业至晚到8000年前已经出现(参见河南贾湖文化遗址,Nakajima et al. Comom Carp aquaculture in Neolithic China dates back 8,000 years. Nature-Ecology & Evolution)。这个词出现非常早,它在苗瑶语与侗台语中的关系词表示鱼的统称,不是指某一类鱼。“鱼”是汉藏语同源词,但是目前还没发现“鲤”见于其他汉藏语,这个词可能是从苗瑶语借到汉语。汉族人借用统指的“鲤”表示家养的鱼。

(二)应考虑语音对应关系与音变的问题。*mr- > *mbr- > *ndr- > *ɖ-(对应于弱化舌音塞音)符合语音演变的普遍机理,有其他语言的证据支持,比如希腊语有bl < *ml、嘉绒语茶堡话的{马}mbro < *mra。尽管如此,但是需要全盘考虑苗瑶语的构拟。Ratliff的构拟不同于许家平(参考Ratliff, Martha的Against a regular epenthesis rule for Hmong-Mien):原始苗瑶语的*mr-对应子辈语言的ml-与m-。不同于本文拟测中带有过渡音的*mbr-或*ŋɡr-。

新加坡国立大学中文系沈瑞清教授就闽语与上古汉语的关系提出了看法。他介绍了罗杰瑞的主张:原始汉语分化出闽语的过程中存在“古南方汉语”(Old Southern Chinese),以此沟通南方汉语方言(闽语、粤语与客家话)与民族语言(苗瑶语、台语、侗水语、原始越语),进而解释这些语言之间的关系词。他强调,如果暂且不论音值,原始闽语与原始苗瑶语、原始台语、原始侗水语之间的关系词不可否认地存在清晰的类对应关系:

他认为本次讲座中使用的文献材料很难建立起上古汉语与原始闽语的类别对应。文字材料的通假与谐声原则目前尚未弄清,比如流音的问题就非常复杂。古文字材料在区分原始闽语的音类上未必都能成功。他主张将原始汉语与中古汉语之间建立的上古汉语更替为“古北方汉语”(Old Northern Chinese)。这个模型符合汉族移民史的基本脉络:始自黄河流域,逐渐扩散到长江流域,最后抵达岭南地区。此过程自然而然产生了受到长江流域与岭南地区非汉语族群语言影响的古南方汉语。类似今天粤语受到壮语的影响(比如存在着长短元音的对立)。因此,使用原始闽语与原始南方民族语言的材料构拟古南方汉语时,未必需要考虑使用上古汉语的材料,因为那是另外一个系统。古北方汉语的构拟,依据《诗经》等文献的韵文、文字的通假谐声以及结合《切韵》进行的逆推,这些材料的精细程度不同于南方汉语方言与民族语言的材料。因此,我们需要考虑建立两种不同的上古汉语系统。

浙江大学庄初升教授提出五点意见。(一)原始闽语构拟弱化舌叶塞音的证据尚不够充分,用于立论的3个例子暂时都还不能成立:一是“㬹”。《集韵·梗韵》甾莖切:“㬹,足跟筋也。”这显然是一个庄组字。虽然闽语内部一致读t-(如厦门tĩ1),但是考虑到周边其他汉语方言,比如客家话内部较一致读ʦ-(梅县、兴宁、五华等都是ʦaŋ1),这个字应该就是来自庄组。闽语中庄组读t-或th-,至少有5个旁证,以厦门话为例(北大《汉语方音字汇》第二版):窗初二tʰaŋ1、铲初二tʰuã3、事崇三tai6、筛生二tʰai1、锄崇三ti2,都是口语白读音。如果把闽语的“㬹”构拟为舌叶塞音,那么需要解释这个词明显同源的客家话何以变成ʦ-(庄组与精组合并)。二是“獭”。《广韵·曷韵》他达切,是为透母字。厦门话tʰuaʔ7,北京话tʰa3或tʰa4,对应关系十分明确。如果为闽语透母的“獭”构拟舌叶塞音,那么是否也要为“原始北京话”构拟舌音塞音?令人感到困惑。三是“焦”。《广韵·宵韵》即消切,是为精母字。厦门话表示{干燥}的ta1,本字就是“焦”。漳州有个非常著名的地方“白礁peʔ8ta1”,“焦”“礁”同音。闽南话中有精组读t/tʰ的旁证,如“塞”读tʰat8。宵韵读-a,也有旁证,如表示{木柴}的“樵”读ʦʰa2。(二)表示{鸡虱}的词,闽语厦门话读塞音tai2,客家梅县话读ʦʰɿ2,兴宁、五华、丰顺、饶平等地都读舌叶音ʧʰi2(闽语表示{宰杀}的tʰai2,与客家的ʦʰi2或ʧʰi2也对得上),共同来源都是澄母字,应该构拟为舌尖塞音*d-。闽语中来母读t-与tʰ-,使用李方桂上古音系统的清边音*hl-就可以解释。来母与透母、彻母谐音的现象很常见。李先生说过清边音*hl-与藏语的清边音相似,唐代的译音材料都用透母字来对译。(三)闽语中塞音、塞擦音声母阳调字读送气还是不送气,规律不明显,到底为什么?这是闽语的一个公案。古音相同的字在闽语中声母有送气与不送气的对立,如:头tʰ- /投t-,糖tʰ- /堂t-。这与本次讲座讨论的问题有相关性。闽语历史上可能经历过浊舌尖塞音阶段,有些字较早发生清化,后来又发生二次清化,有些变成了送气音,有些变成了不送气音。总之,闽语来母白读t或tʰ,有可能是一个平行的现象。(四)构拟原始语言时应该保证读音层次与词汇层次相互吻合。“辣”在闽南语中不是口语词,特别是沿海闽语中{辣椒}土俗层都不说“辣椒”,而且闽语“辣”读t-的太罕见了,“辣”与上古音应该没有太大关系。(五)*mr-、ŋr-这类音演变为弱化舌叶浊塞音,路径似乎很漫长,音变机制还不太清楚,需要其他语言平行演变的证据支持。

复旦大学陶寰教授提出,欧洲的历史比较法强调先剔除借用成分再进行比较构拟,但是汉语史研究中没有剔除借用成分就直接进行比较构拟,因此构拟出来的整个系统就会相当复杂。由于这些例词都涉及二等字,构拟r没问题,关键在于如何解释从弱化声母到今天的读音。他不同意建立南北两个上古汉语系统。此外,古今的生态环境不同,不能以当代人的认识假定古人的认识,探讨动植物的历史需要注意这些因素。

浙江大学汪维辉教授指出,上古汉语构拟选择材料需要慎重考虑词项及其概念的始见年代。除了“辣”,讲座提及的“懒”可能也有类似问题,上古汉语中表示{懒惰}多说“惰”“怠”“懈”。此外,“麓”与原始越语表示{森林}的词对应。朱庆之教授的研究表明这是古人误读训释导致的语义演变,从{长在山脚的树林}演变为{山脚}。

最后,汪维辉教授代表浙江大学汉语史研究中心向主讲和对谈专家致以谢意,感谢他们的精彩发言,希望疫情早日结束,期盼与学界诸位同仁线下相聚。


图文:杨望龙

编辑:韩明睿

审核:楼煦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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