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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加诺夫:俄罗斯未来十年的外交政策走向

达琏懋 欧亚新观察 2020-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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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全球政治中的俄罗斯”网站转发了俄罗斯外交和国防政策委员会主席团名誉主席谢尔盖·卡拉加诺夫的文章《去向何方 与谁为伴——新十年来临之际的对外政策》,文章认为过去十年是俄罗斯外交和国防领域取得巨大成就的十年,但未来的挑战更加严峻复杂,为应对挑战,俄罗斯需要制定清晰的对外战略。现将该文全文译出,供研究参考。文章观点不代表欧亚新观察工作室立场。




俄罗斯带着外交和国防政策上巨大(简直是辉煌)的成就和雄厚的实力迈入了新一个十年。但即将面临的挑战和问题可能会使得我们放慢脚步,甚至倒退。尽管困难重重的同时还承受着来自一些国家的敌意,经过十年的艰苦斗争我们也已非常疲惫,但也许值得承认,2010年代是我们外交和国防政策最成功的时期,至少是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彼时苏联正处于其外交影响力和军事实力的巅峰。但随后出现了一系列错误,首先是阿富汗、其次是继续参与(如果不是领导的话)军备竞赛,最主要的问题是国内经济的停滞不前。到下一个十年末,这个国家已经分崩离析。


2010年代,俄罗斯成功阻止了威胁其切身利益的西方联盟的扩张。在叙利亚,摧毁了整个地区的“颜色革命”宣告结束。在中东,俄罗斯占据了有利的地位,这种“有利地位”也包括经济层面的含义。而与中国的关系已经几乎是同盟性质,这大大加强了两国在世界体系中的地位。回想20世纪60年代和80年代,苏联不得不两线作战。


从转向东方政策开始,我们从自己的利益出发,大大改变了与西方、特别是与欧洲的力量平衡。我们正在从大欧亚空间的边缘努力向中心靠近,并准备为之付出相应的代价。同时,俄罗斯也在回归欧亚身份认同,这一认同随着亚洲的崛起对我们变得更加有利。当然,俄罗斯也不会放弃主流的欧洲文化。


也许最重要的是,我们通过成功的军事改革、整体更新装备和部署最新一代超级战略武器,率先获得了重新取得军事优势的希望,目前我们已经赢得了军备竞赛,也未深陷其中。而我们当时还未意识到,实现这一愿望也意味着西方统治世界政治、经济、文化长达五百年之久的基础已经被瓦解——这一基础就是军事优势。几十个曾经被压制的文明国家获得了更多自由和自主发展的机会。


成功总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但这与用来维护国家安全和争取世界政治发言权的代价相比微不足道。


与十年前相比,俄罗斯现在在世界舞台上的地位是无可比拟的,而且出现了一个“机会之窗”,俄罗斯可以而且应该将之用于自身发展,否则我们将会重蹈1960-1970年代末成功之后的覆辙。这个“窗口”已经打开了三四年之久,但我们没有把握住2014-2016克里米亚带来的崛起浪潮,接下来也不会利用。主要问题显而易见:与过去类似——国内经济不景气,加上国家缺乏发展目标和勇气。俄罗斯的伙伴和对手均不看好我们在经济、技术和人口问题上的发展前景,并因此减少了对我国利益诉求的考虑。这也是其他国家对俄罗斯实施强硬打压政策的主要出发点之一。但俄罗斯吸引盟友的市场很小,也几乎没有机会“收买”到盟友。


在国内经济发展低迷的情况下,连新一代精英(中型企业主、强力部门、专业人士)也不再支持国家实施强硬政策。延续过去亲西方的政策也不可行。民众的愤怒不断累积,并且越来越难以通过外交的成功或官方宣传的手段来平息。客观而言,尽管国防政策取得了成功,但战争的威胁依然存在,或者说甚至还在增加。传统和新式武器的混合不断加强,并面临意外升级的威胁。军事领域出现了新的玩家,而许多国家精英的智力和道德水平都在下降,在西方,有责任感的精英正在退出。


现在中国需要我们。但随着其经济尤其是军事实力的加强,对我国利益的关切在客观上也将降低。北京可能开始实施更强硬的政策。我国在一些领域可能面临科技明显落后的危险,这也将影响我们维护自身主权和阻止美国重获军事霸权的能力。与之相关的挑战便是我们可能希望得到对称性回应,或延续之前限制武器的方案。


在新一个十年里,俄罗斯需要解决的是最复杂的政治-技术问题目前,世界上形成了两类技术数字平台——美国的(西方的)和中国的(东方的)。俄罗斯期望与欧洲联合形成第三平台的愿望落了空——而自身国内市场又过于狭窄,无法独自建立。目前除了少部分关键技术外,我们主要依赖西方的平台。然而由于美国的制裁,我们的处境变得愈发危险,不得不转移到更友好的东方,但也不能对其过于依赖。另一方面,西方的信息宣传和政治压力还将持续。其根源不是俄罗斯被凭空指控的那些“罪行”,而是西方国家为了防止自身的没落和分裂而组织的自保型斗争,哪怕这个“敌人”是人为制造的。


俄罗斯在政策上错过了各国对其生态环境恶化的担忧。环境问题在世界议程中的地位愈发重要,抵制和忽视这些问题的成本也越来越高。此外,它们还和大多数非西方国家与部分西方国家密切相关。俄罗斯在环保问题上的立场一贯强硬,这暂时而言是个缺点。但俄罗斯面临的主要挑战是自身缺乏积极的议程加上经济低迷导致精英和民众士气低落。此外,俄罗斯也没有一个大型项目能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将精英阶层联合起来。而历史上所有的大国都是因为缺乏这样的项目而走向没落。(这种真空对于历史上有过高度集中意识形态的俄罗斯来说更加危险)。一个例子就是苏联从20世纪60年代到70年代开始,随着核心意识形态——共产主义思想的瓦解也走向了灭亡。属于欧盟的欧洲在我们眼前变得模糊不清,各国失去了其核心理念(只有法国还在试图保存)。建立一个和平欧洲的愿景已经实现,目前还没有出现新的理念。有人试图推行无限扩张的理念,但它和一系列其他问题反而破坏了欧洲的发展。


长期以来国际公认的制度和规则正在被削弱。全球经济危机的加深还可能加剧保护主义。在可预见的时期(10年)内,我们可以预测,经济关系政治化、世界经济碎片化和区域化的趋势还将持续。而经济相互依存度不再是推动发展的主要积极因素,它变成了一个脆弱因子。因此我们需要制定一个完全不同性质的对外经济战略。


关键问题:怎么办?


国际政治经济环境现状要求俄罗斯对国家经济、社会政策进行高效激活和调整,还需要制定积极的指导思想。否则俄罗斯在国际舞台上的地位将被削弱,甚至一落千丈。


俄罗斯迫切需要推出一项积极的和平政策或现代版的拯救世界方案(需要一种新的表述)。这项政策要将保持威慑力、拒绝直接威胁和宣传相结合,宣传“俄罗斯是和平的主要守护者、立志捍卫所有国家和文明的主权和选择自由、俄罗斯是新不结盟主义的保卫者,是抵制霸权的斗士”(事实上我们也正是这样的)。


我们不仅需要强有力的维和路线,还需要推行积极的环保政策。俄罗斯公民要改掉乱扔垃圾的习惯,包括那些仍然生活在靠近大自然环境中的人们。


积极的环保政策可以说是全世界一致认可的(也包括西方大多数国家)。俄罗斯可以为自己和全人类提出的共同口号是:“让我们一起拯救世界和地球!”。


上述三个主题——维护和平、捍卫所有人的自由以及保护自然和地球,至少部分填补了俄罗斯国内意识形态的危险真空,使国家的存在更有意义,也让政策成为一件值得自豪的善事。这完全符合俄罗斯人想造福各国人民并捍卫其自由的传统期许。(但这一次,不是仅凭自己的力量,而是联合其他国家一起。)要实现这一期许需要将促进俄罗斯文化发展提升到国民意识的高度——为俄罗斯,也为世界。但这又是另一个极其重要的项目了。


与此同时,大型国家项目“西伯利亚”的启动不仅加速了远东地区,还将整个西伯利亚地区的崛起。目前还需构建一个“转向东方”的理念。但在当前官僚-技术治国的背景之下,这一进程注定会放缓,甚至可能搁浅。


当然,也有必要主动强调俄罗斯文化中的欧洲根源,以及我们想与欧洲国家和欧盟保持良好关系的意愿。反欧主义不符合大多数俄罗斯人的现代身份认同,尽管当下的后欧洲价值观令人恼火。考虑到欧盟内部现状,俄罗斯与其达成实质性和解的希望不大,但值得一试。每过一段时间,国内总有高级别官员建议恢复与北约的政治关系,但这么做只会适得其反,而且很危险——这将使一个正在走下坡路并且注定走向对立的联盟合法化。俄罗斯在欧洲的重点应该是加强与南部和中部国家的合作。


总而言之,需要制定克服残余西方中心主义的方针——它已经无法再助力现代化。我们几乎耗尽了西部(彼得大帝建立起来的)资源,现在需要一套包括意识形态在内真正全方位的政策。


谨慎看待与中国的热络关系(目前两国已几乎处于联盟状态)。最重要的是将其嵌入到“大欧亚”计划的平衡和制度中去。如果整合失败或者北京不同意这种做法,两国关系便可能免不了会降一些温。但目前的这种友好关系需要珍惜,因为它是强大的资产。


对美国的政策无需调整——在表明有通过谈判降低战争威胁意愿的同时保持强大威慑力。美国内生的反俄浪潮拥有巨大的惯性。大约六年之后,两国关系才有可能实现正常化。(当美国终于接受了自己不再是世界霸主的事实,并且对俄罗斯的压制没有换来期待中的让步。如果它不幸发生了,对方一定会将我们置于死地。)美国在2020年大选后,将会出现一个“机会之窗”,届时两国关系的对抗性有望降低。但期待两国关系完全正常化还为时尚早——制裁将会一直持续下去。


还有必要强化对外经济联系多样化方针,摆脱美元,通过重点发展一批关键科技产业实现有选择的自给自足。


我们要采取的主要措施首先是坚决打击腐败,尤其是那些抑制经济增长、成为企业噩梦的腐败问题。其次还应进行司法改革,提高执法公平性,确保财产安全。最后,还应大幅提高中小企业的自由度,特别是在西伯利亚地区企业的自由度。当然,国家在一些关键科技领域、在基础设施建设、在科学方面都设有国家项目。此外还要防止再次发生革命性的自杀。

 

恐怕为了进行必要的变革,需要一个“敌人的形象”来排除阻碍发展的贪官或固守过去的精英。俄罗斯作为一个在与外部敌人千百年艰苦斗争中建立起来的国家,似乎少了敌人就失去了迅速发展的动力。但敌人不必臆造,他们自会出现。重要的是我们在与内外敌人抗争之时,不要忘记面向未来的战略和思想体系——目前这种思想体系仍然模糊不清,但制定这样的战略和思想势在必行。


(编译:达琏懋,欧亚系统科学研究会特聘助理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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