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军事专家对俄美《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及谈判前景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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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俄美之间仅存的军控协议——《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到期仅剩不到一年时间，由于俄美两国战略博弈持续升级，该条约的续签前景和全球军控形势不容乐观。此前俄罗斯军事科学院院士亚历山大·赫里亚宾等四位专家联合撰文，对《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影响及军控谈判前景进行了深入探讨，现将该文编译以飧读者。本文仅供参考，不代表欧亚新观察工作室立场。
2010年4月，美俄两国总统在捷克首都布拉格签署了新版核裁军条约《削减和限制进攻性战略武器条约》（Договор СНВ-3，New START），简称《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该条约于2011年2月5日生效，有效期至2021年2月5日。
随着条约到期之日的临近，有必要重新评估该条约对战略威慑的影响及军控领域谈判前景。
当前的国际政治环境使俄美军事政治关系陷入了长期复杂化局面，其中包括限制和削减进攻性战略武器问题。目前很难预测双方何时会回到谈判桌前，但特朗普总统及其政府代表的声明给原本就不甚明朗的军控谈判前景又蒙上了一层新的阴影。
根据现有的军控条约，进攻性战略武器包括：最大射程超过5500公里的洲际弹道导弹；最大射程超过600公里的潜射弹道导弹; 航程超过8000公里或配置了最大射程超过600公里空射巡航导弹的重型轰炸机。
《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取代了2002年俄美签署的《削减进攻性战略武器条约》（SORT）。而苏联与美国于1991年签署的《削减和限制进攻性战略武器条约》（《第一阶段削减战略武器条约》（START I））也已于2009年12月5日到期。
《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的特点：
1. 洲际弹道导弹和潜射弹道导弹的作战单位只用其携带的核弹头数量来计算；一架重型轰炸机相当于一枚远程空射核巡航导弹或核航空炸弹，尽管重型轰炸机可携带大量导弹或炸弹。
2. 按照条约规定，战略武器的削减目标应在条约生效后7年内完成，即2011年2月5日至2018年2月4日。也就是说从2018年2月5日起至条约到期（2021年2月5日），俄美双方均不得保有超过800件核导弹发射装置和可发射核武器的轰炸机等运载工具，其中已部署的运载工具不得超过700件，部署核弹头总量不得超过1550枚，条约对核弹头的保有总量无限制。
要达到《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的限制目标，美国须削减300多件核运载工具，并从已部署运载工具中撤出约200件。俄罗斯则需要削减不到70件运载工具，已部署总量无需减少。
为达到条约规定的削减目标，美国应在 2018 年前：
——从现有装填洲际弹道导弹的450个发射井中拆除30个，20个发射井不装导弹，但保有装填能力，共计保留400枚洲际弹道导弹；
——将14艘可发射弹道导弹核的潜艇上部署的发射装置数量从24个减少到20个。最终12艘战备弹道导弹核潜艇上共将部署240枚潜射弹道导弹（剩余两艘核潜艇届时将处于维修状态）;
——重型轰炸机总量不变共96架，将部署总量从72架减少到60架，即有36架重型轰炸机不作部署；
——拆除部分洲际弹道导弹和潜射弹道导弹搭载的核弹头。
距离《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到期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但关于美国实际履约的信息甚少。目前已知的只有美方从导弹发射井中撤出了30枚洲际弹道导弹，并准备为40个潜射弹道导弹发射装置放置装塑料填充物，美方称如此一来这些装置便无法再发射导弹。
俄罗斯的任务则不是如何削减进攻性战略武器至条约规定水平，而是“够到”这个水平。在《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有效期内，俄罗斯将在现有军备中撤出：
——所有发射基地的RS-20和RS-18型多弹头洲际弹道导弹;
——大部分机动单弹头洲际弹道导弹“白杨”;
——所有部署了潜射弹道导弹和多弹头洲际弹道导弹的667BDR型（Kalmar级）战略导弹潜艇和部分667BDRM（海豚级）弹道导弹潜艇；
——大部分图-95重型轰炸机。
补充新型武器可以弥补运载工具减少给战略核力量带来的部分损失，但弥补的节奏无法达到预期。在军控条约历史上，俄罗斯的进攻性战略武器运载工具的数量将首次低于条约规定数目，但预计之后会提升至条约规定水平。
然而存在一个问题是仅凭核弹头及其运载工具的部署总量无法准确评估进攻性战略武器的实际削减程度。因为在现行条约之下，美国保留了利用核弹头的重新列装能力来增强自身战略核潜力的可能性。从运载工具上拆卸下来的“多余”核弹头会进入“作战储备”状态，被归入“未部署”之列，也不会计入《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的统计范围，但仍可以重新装备运载工具。美国可以通过将这些核弹头“恢复”之后装入备用运载工具的方式增加其进攻性战略武器部署。必须指出的是，俄罗斯运载工具相对缺乏，在现代条件下核弹头的重新列装能力较小。
另一个问题是限制和削减进攻性战略武器与建立反导防御系统之间的关系。随着21世纪20年代（与《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到期的时间一致）美国在全球部署反导防御系统范围的扩大，俄罗斯的反击能力可能会大打折扣。
而如果先发制人的一方预测对方的“报复性”反击结果不会太可怕，那么反导系统的存在就可能成为美国对俄罗斯发起致命攻击的动机。这使得俄罗斯制定提高战略核力量反击效能的措施变得尤为紧迫。另一方面，俄罗斯也有必要重新评估参与《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的合理性。
如前所述，《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有效期至2021年2月5日。在这个日期到来之前，俄美两国要决定的不仅是该条约的命运，也是整个军控进程的命运。《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第14条（第2和第3款）对下列情形作出了规定：
——《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到期后，用新的具有法律约束力的协议继续限制和削减进攻性战略武器；
——经缔约双方共同决定，条约有效期可延长五年，即至2026年2月5日。
——若俄罗斯或美国的军政领导人认为与该条约内容相关的特殊状况使该国最高利益受到威胁，则该国可以行使国家主权的方式退出本条约。
俄罗斯退出《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可能产生以下消极后果：
1. 俄美之间对话将进一步减少，进而导致运行47年之久的军控体系彻底瓦解（对进攻性战略武器的限制始于1972年10月3日生效的《苏美关于限制进攻性战略武器的某些措施的临时协定》），也将对《核不扩散条约》所确定的核不扩散机制的运行产生不利影响。
《核不扩散条约》第6条要求所有缔约国，首先是拥有核武器的缔约国，“就及早停止核军备竞赛、核裁军方面的有效措施，以及就达成一项在严格和有效国际监督下的全面彻底裁军条约，真诚地进行谈判”。核裁军问题与无核国家和《核不扩散条约》本身的生命力也息息相关。自1995年以来每五年举行一次的条约审议大会上也在不断讨论这一问题。（《核不扩散条约》第8条第3款）。
2. 进攻性战略武器领域的军备竞赛将重新展开，其后果是美国进攻性战略力量部署将超过《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限制的水平，这也将迫使俄罗斯采取相应的对称和非对称措施。
3.俄罗斯需要制造更多进攻性战略核武器来维持核威慑，这无疑将加重本国财政和经济负担。
《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续约问题首先必须与美国部署全球反导系统的情况挂钩。目前美国反导系统部署武器的质量和数量已经构成了条约第14条第3款规定的特殊状况，该情形赋予俄罗斯退出条约的权利（俄罗斯联邦2010年4月8日关于反导防御的声明）。进攻性战略核武器与反导系统部署的关系在条约的序言中也有所提及。
我们认为如果局势继续恶化，俄罗斯可能在下列情况下退出《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
1. 美国退出1987年美苏两国签署中导条约，并在欧洲国家、韩国和日本部署中程和中短程导弹群，这将增加美国对俄罗斯突然发动核进攻和非核进攻的能力。
2. （美国）在俄罗斯领土边界附近部署包括高超音速武器在内的远程高精度武器系统。
3. 美国在欧洲和亚太地区部署反导系统。
俄罗斯可能会以退出《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的政治方式回应美国和欧洲国家针对俄罗斯的具有侵略性的军事和经济政策，并表明自己对国际军事政治局势的立场。
如果对以下关键问题仍缺乏积极的解决方案，那么《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第14条第2款关于“在条约到期之后，用新的具有法律约束力的协议继续限制和削减进攻性战略武器”的方案对俄罗斯来说也不适用：
1. 除俄美之外，还应将其他正式拥核国家——英国、法国和中国，以及所有拥核国家都逐步纳入到限制和削减进攻性战略武器的进程中来。
俄罗斯已经减少了进攻性战略武器的保有量并达到了《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规定的削减目标，在这种情况下，忽略英国、法国、中国的拥核事实会对俄罗斯的军事安全及全球战略稳定产生消极影响。自《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实施以来，上述国家的核弹头数量对比情况已发生显著变化。
随着紧张局势的升级，美国若充分利用其核弹头重新列装能力和备用运载工具，则北约国家最多可在部署的战略运载工具中配置4400枚核弹头（其中法国400枚，英国200枚）。如此一来，随着进攻性战略武器的进一步削减，北约成员国部署的战略核弹头总量将会达到俄罗斯的1.6倍，而如果再利用重新列装能力，则将达到2.5-3倍。
2. 应在削减和限制进攻性战略武器进程和限制导弹防御系统部署之间建立法律联系。
俄罗斯根据现行和可能签署的新条约削减进攻性战略武器的立场，应明确与美国肆意部署导弹防御系统所造成的局势挂钩。这是因为进攻性战略武器进一步削减的同时，美国可通过拦截战略弹道导弹和核弹头大大削弱俄罗斯战略核力量的反击潜力。
3. 将限制和削减范围扩大至远程海基巡航导弹。
如今各种发射载体的远程巡航导弹已经对俄罗斯战略核力量和作战指挥系统构成严重威胁。这一威胁今后只会持续增加，并对俄罗斯战略核力量反击潜力产生重大影响，尤其是在21世纪20年代的后五年，美国预计将在常规、也有可能在核装备中引入新一代海基巡航导弹，其射程至少为3500公里。由于美国的坚持，目前海基巡航导弹不属于进攻性战略武器，也不受任何条约限制，美国和北约继续将这些武器定义为战术武器（非战略武器）。然而根据1979年6月18日苏美签署的《关于限制战略性进攻武器条约》，射程超过600公里的空射巡航导弹即属于进攻性战略武器。
4. 降低美国进攻性战略力量的重新列装潜力。据估计，美国利用其“可恢复”核弹头和备用运载工具可部署近3800枚核弹头，是俄罗斯能在战略运载工具上部署总量的两倍多。
预计在现行条约约束之下，美国不会在2021-2026年期间大规模调整其军备部署。但从2026-2028年开始，可能会彻底更新其进攻性战略力量的战略武器部署。如果《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不再续约，美国可能会加速进攻性战略武器迭代以取得在该领域对俄罗斯的绝对优势，从而引发新一轮核军备竞赛。
《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续约的一个重要前提是强制美国在2018年2月5日之前完成削减目标。如果美国拒绝完成削减目标，可以预计，美国不会减少之前计划减少的发射装置，而在进攻性战略力量的军备中可能会部署达到450枚洲际弹道导弹和336枚潜射弹道导弹。因此可以肯定，为了维护全球战略稳定，保持《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的生命力并将其再延长五年（至2026年2月5日）是一项合理举措。
能否延长《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或缔结新的军控条约将取决于当前的地缘政治和战略环境。应该意识到，进一步削减进攻型战略武器不会是一个持续连贯的发展进程，因为在这一进程中的任何一个阶段，无论哪一方采用了进攻性武器，其造成的损失都是另一方不可承受的。对俄罗斯来说，谈判目标是在不破坏自身战略稳定和军事安全的情况下降低核对抗水平。
进一步削减核武器的谈判进程应致力于解决如下问题：（1）采取透明措施确保真正削减进攻性战略武器，并以核裁军条约义务的形式确保消除核弹头的重新列装能力； （2）限制反导防御系统的部署；（3）限制非核战略武器系统的部署；（4）阻止北约军事基础设施接近俄罗斯国界，并在俄罗斯和北约集团之间建立确保相互安全的战略力量平衡，包括在欧洲常规力量的数量、编成和部署；（5）美国撤回其部署在欧洲的核武器；（6）不在原属华约的现北约成员国领土和原苏联国家领土上部署核武器或使用苏联时期建造的核基础设施（保管基地，贮存库等）；（7）禁止用按照条约义务削减的运载工具补充非核战略武器；（8）所有缔约国一致批准并严格遵守《核不扩散条约》及《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9）禁止太空武器化; （10）在不扩散导弹与核技术和对抗潜在导弹威胁等问题上展开合作，并缔结相应协议；（11）将其他拥核国家纳入削减核武器谈判进程；（12）加强监督措施和相互信任。
从长远来看，解决这些问题可能有助于将进攻性战略武器的谈判进程转变为建立全面军备控制的谈判进程。
（编译：达琏懋，欧亚系统科学研究会特聘副研究员）
文章来源：
http://www.oborona.ru/includes/periodics/armedforces/2018/0130/115023314/detail.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