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图诺夫：疫情下的世界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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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俄罗斯国际事务委员会执行主席安德列·科尔图诺夫撰文对新冠肺炎疫情给世界政治带来的影响进行了深入分析。现将该文编译以飧读者，本文仅供参考，不代表欧亚新观察工作室立场。
新冠肺炎疫情的爆发已成为2020年的主旋律事件，疫情的大规模蔓延使得近几个月以来的其他戏剧性新闻都黯然失色，疫情本身也成为了对世界经济和金融体系、许多国际组织和一些国家治理机制的最大考验。而由于全球疫情的拐点尚未到来，这一考验便还远未结束，其后果也尚待评估。如今虽然已经可以得出一些初步结论，但遗憾的是，这些结论都非常令人失望。
大多数专家、记者和政治家都将注意力集中在疫情对经济和金融产生的影响上：新冠疫情将如何影响全球贸易和投资？国际供应链会发生什么变化？全球金融市场将如何应对？跨境移民流动的范围和规模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毫无疑问，上述问题都非常重要。而且不仅仅是对“他们”——政府、顶级跨国公司和金融控股集团，对“我们”——地球上每个角落的普通人来说也一样重要。许多人的生活将就此被分为疫情爆发前和后两个阶段：有人不得不停下周游世界的脚步，有人不能再指望加薪，有人开始切换至远程工作模式，还有的人则感受到了”慢生活“带来的诱惑。
但我们也不应当忘记新冠疫情带来的政治，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政治-心理后果。这些后果对“他们”和"我们“来说也许不那么明显，但同等重要。当前全球政治发展趋势和民众情绪指标与经济指标一样令人担忧。新冠病毒对人类测试的初步结果表明，人类社会存在明显的政治和心理免疫缺陷，或者说，缺乏生物物种应有的自保本能。
同心协力还是各自为战？
无论是公元前430年的雅典大瘟疫还是2014-2015年的埃博拉疫情，所有流行病最终都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销声匿迹，新冠疫情也迟早会得到控制。但不同的疫病会以不同的方式影响世界历史进程。它们中有的可以被比作程序员常说的”bug“——计算机程序中出现的随机错误，这些错误会造成预期之外的不良结果。其他流行病则具有”feature“的特点：即成为计算机程序的有机属性、本质特征、固有功能，甚至“附加功能”。
如果整个人类或疫病的受害者群体能够从灾难中得出必要的结论并防止其再次发生，那这个疫情就是第一种情况——bug。但如果这些群体没能得出适当的结论，灾难的教训也被遗忘，人类的政治优先事项、社会管理方式、心理态度和旧的生活方式也均未发生变化，疫情就不可避免地成为了一个feature。在这里，”bug“可以理解为一个问题，而”feature“则代表了必然性。Bug可以被修复，feature则再难摆脱。在此基础上，我们来探讨一下新冠疫情发展的具体情况。
按照正常逻辑，生物种群应该团结起来对抗共同的威胁，尤其是站在进化阶梯顶端的智人。作为一种社会存在，人类在面对共同问题时，本应搁置（哪怕只是暂时搁置）内部分歧和群体冲突，集中精力寻找解决方案。然而在新冠肺炎疫情席卷全球之际，我们看到的是一幅怎样的图景？
我们看到的是各国领导人极其不愿大幅调整其国际议程：新型冠状病毒的传播没有阻止叙利亚局势的恶化，也未能阻挡利比亚停火协议的破裂；伊朗成为疫情中心之一的事实也没能促使美国哪怕象征性地放松对其的经济制裁；新冠疫情没有成为俄罗斯和沙特在OPEC＋谈判期间相互让步的台阶，也没能防止油价暴跌及随后的全球金融市场恐慌......可见在上述及其他许多情况之下，人类自保的优先级都始终被排在机会主义政治、经济或其他集团利益之后。此外，新冠疫情本身也已开始被视为各国提升地缘政治和经济竞争中地位的新机会。
总而言之，在新冠疫情爆发四个月之后，世界各国仍在围绕暂时的分歧、一时的虚荣和战术的得失争吵不休。人们没有把此次疫情看作一个需要不惜一切代价去修复的全球性bug，而是将其视作世界政治中一项可以用来增加自己利益、打压对手的新feature。用普鲁士国王腓特烈·威廉一世的名言来概括就是：“疫情的确在蔓延，但战争仍将如期打响”。
但这一切都应归咎于肆无忌惮的政客、贪得无厌的防务公司和不负责任的金融欺诈者吗？我不赞成这样的说法：新冠疫情暴露了人类本性中的许多负面特征，这里的“人类”既包括抽象的“他们”，也包括具体的“我们”。事实上，所有这些政客、公司和银行所表现出的不负责任、肆无忌惮和极其短视短，都在社会默许的范围之内。
历史经验表明，任何流行病或自然灾害的牺牲者无一例外均是紧急情况发生前便处于不利状态的的社会、经济、民族和宗教群体。这些群体最容易受到传统社会关系解体、缺乏优质医疗服务、失业率上升和其他问题的威胁。将这一结论延伸到国际层面便可得知：当某种疫情在全球范围内爆发时，最脆弱的将是那些治理效率最低和经济最不发达的国家和地区。病毒侵扰经济发达的欧洲和管理有效的中国是一回事，而当阿富汗、叙利亚的伊德利卜、南苏丹或加沙地带成为疫情中心，便完全是另一回事了。很难想象在基础设施完全被摧毁、政治激进主义和极端主义温床众多、武装冲突不断发生的地方，一次大规模疫情的爆发将会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
真正的疫情并不在人们身体里，而在头脑之中
如今，无论是流行疾病、自然灾害还是人为灾难，人类在应对共同挑战时采取集体行动的意愿都在普遍减弱。系统地培养民族主义和国家排他性，含蓄或明确地宣扬仇外心理，傲慢地无视国际法，将战术利益置于战略利益之上——所有这些我们近年来观察到的世界政治特征都不会轻易消失。
几十年前，国家间合作的意愿要高得多。本世纪初"禽流感"疫情爆发时，美国流行病学家立即赶来帮助中国同行识别病毒（H5N1）携带者。最终，这场极其危险的疫情（死亡率高达60%）被消灭在了萌芽阶段，受害者只有数百人。当然，那时美国尚未限制与中国的科技合作，中国也没有被美国视为与其势不两立的地缘政治敌手。
在极为致命的埃博拉病毒出现后的许多年里，权威流行病学专家都在一直呼吁采取广泛措施深化国际合作，防治高危传染病。但新冠疫情的爆发再次暴露了包括世卫组织在内的国际组织的无力和脆弱。当今世界谁能相信世卫组织可以成为有效抗击新型冠状病毒的全球总指挥部？虽然世卫组织在防治危险疾病方面拥有极为丰富的经验，在带领全球消灭天花，防治小儿麻痹症和与疟疾斗争中也取得了不可否认的成就，但从资源分配角度来看，没有人能选择相信其实力——世卫组织的总预算都不超过美国一家大型医院的预算。
如今世界上大多数国家都不再信任国际组织，不再认为它们是应对流行疾病和其他威胁的可靠机制。即便在欧盟，关于新冠疫情的最重要决定也均在各国首都，而不是在布鲁塞尔做出。但与此同时，各国社会也不信任本国政府，怀疑其对疫情真实状况有所隐瞒，并利用疫情达到狭隘的政治目的。而各国政府则不仅不信任它们的潜在竞争对手，对自己昔日的盟友和伙伴也小心防备。于是最终，国际社会形成了一个互不信任的闭环，也足以成为任何疾病肆虐的理想温床。
即将召开的G20峰会应该会重点讨论日益逼近的全球经济衰退、全球金融体系面临的新挑战以及冠状病毒的引发的问题。似乎如果没有来自公众持续不断的压力，各国政府就不愿采取集体行动，并仍然认为冠状病毒不是一个bug，而是世界政治的新feature。这种做法将不可避免地使智人堕落，并最终走向灭绝。这里的智人群体指的不仅是抽象的"他们"，也包括非常具体的"我们"。而悲剧的结局，即便不在今天上演，也可能是在十年或五十年后。如果不是冠状病毒导致，也有可能会是气候变化或全球核战争。
而人类本该拥有的自保本能，究竟还需要什么样的信号才能最终被唤醒？
（编译：达琏懋，欧亚系统科学研究会特聘副研究员）
来源：俄罗斯国际事务委员会网站
https://russiancouncil.ru/analytics-and-comments/analytics/koronavirus-novyy-bug-ili-ficha-mirovoy-politik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