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兹别克斯坦以观察员身份“入盟”,谨慎周旋于美俄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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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8日,乌兹别克斯坦最高会议立法院(议会下院)投票通过了乌兹别克斯坦以观察员国身份加入欧亚经济联盟的法案。一直受各方关注的乌“入盟”问题基本落定。
之所以说是“基本”落定,是因为按照程序,乌立法院通过后还须再提交参议院(议会上院)通过,不过料将不会出现什么不虞之变。
乌立法院共有150个席位,28日当天有132人参加投票,86票赞成,32票反对,14票弃权。尽管是“大比分”通过,但仍不乏反对者和骑墙者。这是要关注的第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则是,虽曰“入盟”,但并非以成员国身份,而是观察员国身份。
“入”还是“不入”
欧亚经济联盟于2015年1月1日正式启动,成员国包括俄罗斯、哈萨克斯坦、白俄罗斯、吉尔吉斯斯坦和亚美尼亚,旨在于2025年前实现联盟内部商品、服务、资本和劳动力自由流动,推行协调一致的经济政策。
关于“入盟”问题,乌国内一直存在争论,乌立法院的投票结果反映了乌国内的分歧。各方之所以围着“入”还是“不入”打嘴仗,主要是因为兹事体大,牵涉面太广。按照乌立法院的说法,“入盟”仅经济方面就涉及16个领域,此外还涉及海关关税、对外贸易政策调整、劳务移民、技术标准、检验检疫等诸多问题。正因此,乌立法院特别强调,议员们是在充分听取了各方意见后进行投票的。
支持者认为,“入盟”的最大好处是为乌海外劳务移民创造良好的就业条件。乌议员扎伊尼耶夫曾就该问题分析说,现有约260万乌公民在俄罗斯、哈萨克斯坦等欧亚经济联盟成员国务工,每年汇往国内的劳务收入高达20亿美元。入盟后,乌劳务移民将与联盟成员国劳动力享有平等权利,进一步扩大劳务输出,这将是对乌国内经济的有力支持。此外,在联盟基础上,乌还将扩大向与该组织签署自由贸易协定的中国、越南、伊朗、新加坡和塞尔维亚等国的出口。
反对者则认为,“入盟”将给乌国内经济带来冲击。根据乌议员阿卜杜拉苏罗夫的分析,加入欧亚经济联盟将对乌对外贸易和财政收支平衡产生负面影响,还将影响货币汇率稳定。尤其会导致乌更加依赖劳务输出、能源出口、外来投资等,冲击实体经济,阻碍国家经济多元化和竞争力提高。他具体指出,一旦入盟,首当其冲的就是乌汽车制造业、农业、化工、有色金属、铁路和航空等行业。2025年前,乌工业产值会因此而每年下降10%,约20亿美元,还将损失10万个就业岗位。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乌兹别克斯坦与欧亚经济联盟成员国均为前苏联国家,“入盟”一方面的确可以打通1990年代后生出的各类壁垒,重新恢复前苏联时期的各类经济联系,通过“更自由的流动”来提高资源的配置效率,促进各国经济发展,欧盟就是这样的模板。
但另一方面,毕竟欧亚经济联盟不是欧盟,欧亚经济联盟内的格局是“一强众弱”,一旦完全打通壁垒,长期来看,一强可能会产生虹吸效应,其他成员国会成为一强的附庸。届时资源的配置不是朝有利于各方的方向发展,而是朝有利于一强的方向发展。从而形成“中心”与“边缘”的经济殖民关系。确如乌议员阿卜杜拉苏罗夫所担忧的那样,乌多个行业将受到冲击,本国难以建立起较具竞争力的独立的经济体系。且眼前就有十分现成的例子,哈萨克斯坦最近几次的货币贬值没有一次不是与俄罗斯卢布贬值“休戚与共”。
要指出的是,乌议员扎伊尼耶夫认为,入盟后,乌将扩大向与欧亚经济联盟签署自由贸易协定国家的出口。这一点恐怕与事实相去甚远。目前,欧亚经济联盟在协调方面的低效率饱受诟病,成员国内部的关系尚未完全理顺,更毋庸说作为一个整体促进与组织外国家的经贸往来。现在的事实是,组织外国家仍主要靠与联盟成员国发展双边关系促进经贸往来。甚至在某些领域,欧亚经济联盟的独特标准已成为阻碍成员国与组织外国家发展经贸关系的障碍。
身处俄美博弈的夹缝中
除了经济上的考虑,入盟还意味着国家将向联盟让渡部分权力,乌国内担心这将影响到本国的政策独立。由于1990年代初才实现独立,乌兹别克斯坦等中亚国家对该问题格外看重。乌有议员曾表示,俄罗斯是联盟内最大和最重要的国家,出于地缘战略利益,俄罗斯将按照自己的利益制定组织发展日程,这将对其他成员国的对外关系产生影响。以致乌总统米尔济约耶夫今年1月专门就此表示,“参与欧亚经济联盟的一体化绝不意味着失去国家的独立性”。
这种担忧并非毫无根据。俄罗斯希望经济上通过欧亚经济联盟,军事上通过集体安全条约组织来整合和影响前苏联地区,打得原本就是明牌。事实上,是否入盟,也的确是一个站队的问题。
俄罗斯希望乌兹别克斯坦加入联盟。乌兹别克斯坦是中亚地区大国,人口众多,经济潜力巨大,且地处该地区枢纽位置,其外交政策常可左右地区局势。这个中亚第一人口大国的加入毫无疑问会增强该组织的影响力。而且,在中亚国家中,乌兹别克斯坦历来就是独立性最强的国家。19世纪中后期,沙皇俄国以武力征服今天乌兹别克斯坦境内的诸多汗国时,相当一部分汗国只是将俄国作为“保护国”,并非完全意义上的占领与控制。苏联时期,莫斯科之所以大力支持哈萨克斯坦,其目的就在于平衡乌兹别克斯坦的影响力,以便控制该地区。1990年代以后,乌兹别克斯坦甚至曾一度出现“反俄”倾向。
总而言之,乌兹别克斯坦地缘位置重要,但却是莫斯科在前苏联地区相对较薄弱的一环。乌兹别克斯坦既不是集体安全条约组织的成员(曾加入,后又退出),也不是欧亚经济联盟的成员。在乌现任总统米尔济约耶夫2016年9月执政后,塔什干积极改善同俄罗斯等周边国家关系。莫斯科不会放过这一机会。因此,无论是在莫斯科还是在塔什干,俄总统普京曾多次表达“邀请”和“欢迎”乌兹别克斯坦加入欧亚经济联盟。俄罗斯联邦委员会(议会上院)主席马特维延科去年10月访乌的一项重要任务,就是在这件事上努力获得乌方的肯定答复。
但今年2月份,美国国务卿蓬佩奥在访乌时向乌方提出,将会在乌加入世贸组织一事上“提供全方位的、充分的帮助”。但蓬佩奥同时警告,如果乌兹别克斯坦加入莫斯科主导的欧亚经济联盟,则会妨碍其“入世”进程。
米尔济约耶夫执政以来,在国内大力推行改革,扩大对外经济合作,“入”世是其改革日程上的重要内容。美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其实除了可帮助乌“入世”,乌国内能否顺利改革,也离不开华盛顿的支持。要知道正是2005年的“安集延事件”令乌兹别克斯坦的开放政策转而趋紧。
而且,前文已经说过,乌兹别克斯坦地缘位置重要,且在外交上具有一定独立性,换言之不那么亲俄,因此一直受到美国默默的“青睐”。2017年4月,美国总统特朗普大幅削减了美国国际开发署对前苏联国家年度对外援助额。根据相关计划,2018年美国将完全停止对阿塞拜疆、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的援助,削减了对乌克兰、亚美尼亚、格鲁吉亚、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等国的援助。乌兹别克斯坦成为前苏联地区唯一一个没被美国削减财政援助的国家,且从2018年起受援额由939万美元增至980万美元,增长4.4%。
“俄罗斯不是那么有钱,却近在眼前”,“美国远在天边,却也能对乌内部事务造成深入影响”。因此,无论华盛顿,还是莫斯科,都是影响乌改革新政的重要外部因素。对于两个大国之间的这种撕扯,乌外交部长卡米洛夫2月在与蓬佩奥会见后的新闻发布会上说,“我们不太希望看到由于大国之间在本地区的某些竞争而对我们自身产生不良的政治后果”。个中既有想独善其身的愿望,也有如履薄冰的无奈。
所以,4月28日乌立法院投票通过的是一个非常谨慎的结果,即以观察员国身份加入欧亚经济联盟,而非成员国身份。从乌内部来讲,可避免“全身心”入盟带来的经济冲击;从外部来讲,庶几可给俄美各方都有一个交待,以中庸之道小心维持平衡。
当天投票结束后,乌“民族复兴”民主党领袖卡迪罗夫表示,乌在以观察员国身份加入欧亚经济联盟后,仍将“继续合理地同联盟成员国发展双边关系”。由此或可看出,“多边”与“双边”并进,与联盟维持一种若即若离的微妙关系,仍是乌兹别克斯坦未来一段时间的基调。
(作者:龙杰,中国驻哈萨克斯坦媒体记者、复旦大学发展研究院博士后)
来源: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