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月色与文字：读川端康成作品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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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与文字
读川端康成作品随感
文|梅间疏影
来源|作者原创供稿
这是“书影斑斓”发布的第 114 篇原创文章
全文共 3531个字，阅读大约需要 9 分钟。
又是一个朗月清风的夜，倚窗仰望夜空，圆圆的满月总是或远或近地与我对视，淡淡的流云似有似无地衬着深蓝或淡蓝的底色，让人越发痴迷。
刚刚看完川端康成的《雪国》《千鹤》《古都》，正被字里行间流淌着的那种若有若无的孤独、忧伤所笼罩，忽然间联系到一起，便觉这月色也带了一种朦胧的心绪。
01
川端康成的笔触，恍若淡淡的水彩画，水汽淋漓又迷离如幻，极像莫奈笔下的油画风景。只用点彩戳出，完全没有轮廓与线条，却精准到事物在环境中一点一滴的微妙变化。
光和影的交错与时间和人物心态的交织类同，那样细微敏感，什么都没有说，却已经说了一切。
散文一样优美的语言，叙述出一段段故事，几个哀伤的灵魂。纯真矛盾的驹子、情难自禁又深深自责的太田夫人、由厌恶怨恨到难以自拔地继承一段感情纠葛的菊治、平静忧伤的千重子、执着于设计梦想且深爱养女的批发商太吉郎。
在离生活日常最近的地方，琐碎备至，看似平静淡然，而心间波澜迭起，任凭一个个触点触发，演绎着小人物的命运与无奈，描画着各自的生活脉络，可谓入木三分。
02
日本文学接触不多，但紫式部的《源氏物语》却也读过，不得不佩服那共同的细腻笔调。
也许国人眼中的大和民族多少有些变态，但今天却突然觉得，就文学而言，他们只是善于捕捉和刻画人的心理变化，能将阴暗的一面抑或丑陋真实的一面展示给读者。
这也许和大和民族的文化背景和生存环境有很大关系：与古中国有一脉流传，而海岛与西方文化的接触又相互浸染，在漫长的岁月中沉淀而成。
我们周边也未必没有这样的人与事，只是国人乐于抑恶扬善。魯迅先生的阿Q在前，一部《丑陋的中國人》在后，也已时过境迁，正被人努力遗忘。
可惜对《菊与刀》半途而废，没读下去，那时我突然对这个变态的民族起了几分探究之心。
我对自己这种随性而为却难以持续的半吊子热情惭愧，我只是个普通读者，点点滴滴，无心中陆续读了一些日本文学作品，诉诸笔端而已。
03
《雪国》是名篇，在城市做过女侍的驹子暗恋山村的客人岛村，又自付不相称，那种别扭青涩的表现让人生怜发笑。
而在男主眼中“每个脚趾弯处都是很干净的”驹子，拘谨、倔强，喜欢读书、和男主拌嘴，沦落为艺妓后仍努力练琴。虽然在那个偏远的小山村，那些厚厚的读书笔记、美妙的琴声向来无人与之探讨和倾听，没有用。但这一个细节，便将那个在浊世中努力挣扎，试图保持本心纯真的女性形象跃然纸上。
而最令人喝彩的是开篇一段描写，作者构思之巧妙，文字之生动，像电影的蒙太奇手法。
在火车上，驹子生病的未婚夫被另外一个关系暧昧的女子叶子照顾。火车车窗反射出的映像，在虚幻与现实间自如转换，穿插着岛村对他们的揣测和对叶子的暗自倾心。
叶子竟像是浮在那车窗映射的暮景流光中，当她的眼珠与灯光重合，便像是萤火虫飞舞在向晚的波浪之间，真是神来之笔！而岛村前来相会的驹子，正披着蓝斗篷在风雪中的站台上等待这一对，因为病人是收养她的师傅的儿子（也是她的未婚夫）。
多么奇怪的因缘际会，就这样揭开故事的序幕。
驹子与岛村的爱而不能，对未婚夫的道义与恩情，而叶子又如飞蛾扑火投身爱情，贴身伺候别人的未婚夫像自己的丈夫。
这样纠结而矛盾，这样无奈而决然，驹子与叶子——这两个沉沦在艰难爱情中的女子，如雪原与月色互相辉映，是那样无力而哀婉。
04
私下里，我更喜欢《古都》。
它情节相对简单，总弥漫着一种薄雾似的忧伤。吸引我的是《古都》里深厚的民族文化背景以及异国风情的时代环境。
我对那些在新旧秩序里寻自我的年轻人甚至没落的店老板肃然起敬，对作者笔端时时流露的对人生世事的感慨心有戚戚。
《古都》借女主千重子的眼睛与心绪感受有一段话： “金钟儿（一种鸣虫）出生、鸣叫、产卵、死亡，全在又小又暗的壶里。但是壶里可以传种，也许真比养在笼子里只活短暂的一代强。而壶中讨生活，亦别有天地。……然而金钟儿却并非因为厌弃红尘才住进壶里的。虽然置身壶中，却不知所处何地，就那么苟延残喘下去。”
批发店老板太吉郎努力想设计出新花样以振兴正走向没落的店铺，而力不从心；织机作坊老板的儿子秀男虽有心追求千重子，入赘批发店，却不肯因此而说出违背心意的奉承话，直言评点设计。
以至于太吉郎大受打击，几乎有些恐惧这个手艺高超目光犀利的年轻纺织工，这个耿介的年轻人也是这篇小说中精彩的一笔。
然而，工业时代已经来临，手艺再高超又能怎样呢？他们依然得想法互相扶持，难道芸芸众生不皆如此吗？壶中讨生活，多么浪漫的说法，也不过阿Q的精神胜利罢了。
短短两段话，通过金钟儿这种小虫生存的不易和两难选择，将普通人那种生存艰难，茫然和哀凉表达得丝丝入扣，耐人寻味。
05
行云流水一样的文字，文字下深深的思索，新旧交替时代的种种矛盾，还有那些千姿百态的生命，《古都》有它自己的独特魅力。
《古都》中千重子是个弃儿，对于出身耿耿于怀，颇为自卑。却碍于养父母对自己的宠爱将这份在乎硬生生压制下来，每每感悟伤怀，千重子话语间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缕悲哀，令养父母深深担忧。
在故事开篇，川端康成便借那棵苍劲枫树上寄生的紫花地丁描写了故事发生的环境，引出了人物性格的背景。
“每年春天花开不过三五朵。可是，终归会在书上的小洼眼里抽芽开花。”
人们都赞赏枫树之美，寄生其上的紫花地丁，那样不起眼，自然不会博得青睐。生命力如此顽强，又是如此孤寂，说的是紫花地丁，也是千重子的自况。
千重子是个富家小姐，在大家眼里，绸缎批发商的掌上明珠与那些田间地里干活的山村女孩无法相提并论。然而千重子却深深知道，自己就来自那里，在清泷川边杉树林间，打磨圆杉木的那些山村姑娘之间，那是她抹不去的生命底色。
尽管养父母一而再地编织各种美丽的童话来掩饰，她还是不快乐。而在看到那个同伴认为像极了她的农家姑娘时，又那样不自在，终归没有勇气去真正追寻。
夜深时，也许每个人都想问：我来自哪里？既想印证，又怕面对。也许一个人的出身，真的是跟随他一辈子的印记，任风吹雨打，沧海桑田，也深以为是，不能忘怀，这才是人生的悲哀。
青梅竹马的真一喜欢千重子，不明白家世相貌都出挑的千重子哪来那么多的忧愁。即便她坦白了自己的身世，也不以为然，觉得她尽说一些谜一样的话。
也许生活与爱情真的是两回事，要不为什么，两个恋人却互相猜不透呢?那种精神上的难以契合交流，也是一种痛苦。
06
千重子平日里只穿父亲设计的素色和服，显然与她的妙龄不衬，看得太吉郎都心疼。
古板的和服却难掩千重子的美丽，女伴都忍不住赞叹，而系上父亲设计、秀男精心织就的新腰带，顿时显得光艳照人，让太吉郎的神色缓和下来，秀男的眼睛放着光辉。
关于腰带打破和谐是潮流的一番见解，千重子更打开了父亲的心结，让两个男人间的不快烟消云散。这样聪慧孝顺的千重子，对着满山的樱花郁郁寡欢，却唯独痴迷北山杉这种风景，让人纳闷。
她说：“那儿的杉树又直又好看，我想，人的心地要能长成那样该多好”。
我亦不明白杉树好在哪里，翻到后文，才看到有文字道：“树干挺拔齐整，美到无可言喻。树梢头上，一簇簇的叶子，仿佛是装饰在上面的工艺品。”
北山杉的形象呼之欲出，千重子的向往与忧伤仿佛也扑面而来。大多数妙龄女子喜欢花，很少有人会喜欢树。就像大多数女子仅沉湎于爱情或者物质生活富足的快乐中，自寻烦恼的千重子们并不多。
千重子是个好孩子，养父母开导女儿说，孩子像北山杉固然可爱，往往不可得，难免不遇上灾祸不幸。
就说树，弯也好直也好，只要长成大树便好！大约人世间的普通父母最在乎的是孩子幸福平安，而并非要成为栋梁之才，满心里只担心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会招来不必要的坎坷。
“紫花地丁开花时，双双对对的小白蝴蝶，低掠过庭院，径直飞近枫树干上的紫花地丁。”
蝴蝶有知，再卑微的生命，也有光彩的瞬间，也有他满怀的深情吧。
07
千重子的忧伤还在延续。身世也罢，爱情也罢，批发铺的兴衰也罢，小说没有给出答案。
千重子的落寞不单单是纠结身世这样简单的一种悲哀，对于人世，对于人心，同样有一份深深的无奈和悲悯，那大约也是川端康成的悲悯。
这样的金钟子着实可怜，这样的杉树着实可爱，更可敬。生活在壶中狭小天地里的你我，只能摸索着走下去，把希望寄托于将来，寄托于那不确定的飘渺之间。
月色如水，幽寂清冽。
放眼望去，近处远处，黑黢黢的高楼灯火星星点点。
如果目之所及，是夏夜海水一样的天空，一脉深蓝的远山多好。而人的心地，要能长成北山杉那样多好……
相关书籍
《雪国》
作 者：【日】川端康成
出版社：南海出版公司
出版年：2013年8月
《古都》
作 者：【日】川端康成
出版社：南海出版公司
出版年：2014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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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梅间疏影，本名李宛琼，1971年生，山西省交城县人。虽为女子，闲暇时喜舞文弄墨，对古诗词情有独钟。虽入作协但文尚未成，染指水墨却终未出尘，《月到天心》徒向往之，逸笔纷纷与君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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