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初冬新读《牡丹亭》| 书影斑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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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梅间疏影
这是“书影斑斓”发布的第 208 篇原创文章
清晨，刚朦胧醒来，耳中就听得一阵哗啦啦的声音，像流水，像歌声，自窗前飘过，自屋檐泻下，莫非是一阵雨么？
好奇地掀开窗帘窗纱，望去，却是一阵西风吹过窗前那株泡桐，宽大而干枯的叶片在风中鼓掌，亦纷纷离枝而去。不知何故，竟怅然若失，良久才离开这一窗萧落。
下得楼来，清寒扑面，映入眼帘的却是一路斑斑驳驳、那些因了微微的霜色贴在地面、殷红似血的秋叶。微微地诧异，抬头去寻叶子的来处，看到头顶犹有簇簇的爬山虎，攀援在从横的几痕电线之上。霜叶五裂，如掌伏地，在颜色暗黑的地面稀稀落落宛然地砖印花，那暗红美得让人遐想，美得让人心痛。
不觉已初冬了，我恍然还在秋色中徘徊，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这一路前行，那片片落红哀婉凄然，似有千言万语，句句都是不舍。
01
搭载公交车上班的漫漫长途，便从窗外收回眸光，也收回心绪，我已经习惯利用这个闲暇早读电子书。最近的阅读书目中有一册《牡丹亭》。
刚翻开时，直对着满屏满篇的道白和唱腔发憷，要在无声的世界里去臆想昆曲名剧的精彩，确实有些困难。只是因了《牡丹亭》实在太大的名气，和自己实在太久的好奇心，就算做古典文学爱好者对散曲所做的一点研究吧，硬着头皮读去。
迎头一出第一段就是一曲《蝶恋花》，这分明是我刚习得一年的曲牌么？再翻文字间不时杂有《鹧鸪天》《汉宫春》等曲牌名，这些早已失传的音律曲调，原来在昆曲里尚有遗存，我立刻脑补自己写的那些词曲，若是这青衣水袖、迤逦唱来，该是如何光景？一时竟有些发痴，那窗外的残秋初冬已视而不见。
话本里，不光是曲词，集唐金句也时时可见，要把唐诗读得烂熟到信手拈来，剪辑在一起天衣无缝地为我所用，表达自己的思想，为剧情服务，非有高潮的艺术手法和满腹诗书不可为之，可见剧作者汤显祖深厚的文学修养和非凡文字功力。
这话本分明就是一本诗词大成，古调风雅有之，白话诙谐有之，民俗民情有之，捧着这话本读去，渐渐地就被优美的唱词、活泼的表达方式和曲折的剧情所吸引，那一出出场景迷离扑朔、一个个人物便在脑海里粉墨登场。经常还看得入神，却已即将到站，便是猛地一惊，又回到初冬萧杀的气氛中来。
02
看完这个五十五出折子戏的话本，断断续续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大部分都在上下班的途中。
我当庆幸k3、840都可以有座位，伴着摇摇晃晃的节奏，在拥挤的人群中，偏安一隅。当最后一出《圆驾》落幕，退出手机软件，不由靠在椅背上陷入沉吟。
身边有很多喜欢散曲的诗友，也曾劝我试试散曲，而那时概念还停留在儿时读过的《山坡羊》等为数不多的散曲，停留在陪奶奶一起看过的大戏《窦娥冤》，停留在八十年代的戏剧电影《桃花扇》中。
虽然也很喜爱这些故事，会哼哼几句唱词，但实在是认识肤浅，总觉得散曲同诗词相较，有些俚俗，也因诗词尚未熟稔，不敢谈及太多。当我认真地读完全本的《牡丹亭》，便由不得重新对这个问题进行思索，对《游园惊梦》的那一点点认知已经发生了改变。
午时天气转暖，漫步后苑，那簇簇野秋菊，只剩了团团茸茸的毛球，似绵延成片的蒲公英，生怕风再起，便绝尘而去。
紫叶小檗小小的紫红叶片，掩映着一颗颗鲜红的“枸杞子”，丛丛簇簇惹人喜爱。身边横出的树枝上满枝红色的小浆果艳若红豆，衬着天浅蓝，白云如雾如棉，腾腾在远方，心中便荡起那句“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初冬，难得仍有这样的天气，一边散步，一边仍在想，若春天，必定也是“袅晴丝吹来闲庭院，荡漾春如线”。那些字词若飘渺自笙箫丛中，不知又是怎样的动人？散曲，原本就是唐宋诗词的延伸和拓展，是更为民间化，更广为流传和受大众喜爱的一种文艺形式。
许多名句脍炙人口，尖锐直指社会矛盾，《窦娥冤》中那段著名的“滚绣球”“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著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元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哎，只落得两泪涟涟。”
关汉卿借饱受冤屈和折磨的窦娥之口指天骂地，控诉吃人的黑暗社会，惊世骇俗。窦娥一腔热血飞溅丈二白练，直感得雪飞六月，亢旱三年。《牡丹亭》中皇帝要验证丽娘是人是鬼，汤显祖便借返魂人杜丽娘之口，也将南宋卖国丞相秦桧及其妻王氏下了拔舌地狱，受锤击刀割之刑，拔舌之苦。那一句“忒楞楞的黑心锤敢捣了千下，淅另另的紫金肝剁做三花”不知畅快了多少代国人的心花！
03
任何文学形式，不说教化之功，借故事诉说市井社会百态，心酸和努力，借人物言生活之不敢言、做生活之不敢做，针砭时弊、惩恶扬善，是杂剧散曲深受欢迎的缘故。
如果不以历史和社会生活为背景，脱离了生活，艺术就只剩了无病呻吟和苍白无力。艺术来自民间，自然也还之于民间，有根本才有生命力，这也是散曲唱词的魅力所在。
口口相传往往久于简帛流转，像希腊《荷马史诗》，像藏族《格萨尔王》，即便如《诗经》，虽被奉为五经之首，但也无法否认，是基于春秋时期各国劳动人民的民间创作，或者说根本就是民歌。
艺术也是不断地在进行发展交流和创新的，正如白朴的《梧桐雨》，流传至清，就成为洪昇的《长生殿》，而艺术也是无国界和疆域的，就像印度的神猴辗转到中国，就成为深受百姓喜爱的孙悟空。古今中外，兼容并蓄才是文学爱好者学习创作的正途。不泥古，不崇洋，拿来主义，皆为我用。
《牡丹亭》从丫鬟春香的调皮闹学始，小姐杜丽娘的伤春悲秋，发展到离奇的游园惊梦，在第二十出闹殇中丽娘离世，叹为惊奇。
正以为哀婉绝艳已到高潮，也只是儿女情长，却不料笔转峰回，又从柳梦梅秀才说起，道世事艰难，又逢国难，柳生矢志追寻报国之路，杜太守奉命缴贼家人离散，又一出家仇国难烽火狼烟！郭坨子、石道姑这样小人物的有情有义，忠诚和狡黠，陈最留陈教授这样的糊涂颟顸和大义勇气，道白语言之丰富和俏皮，常常让人忍俊不住，一个个可圈可点，可悲可叹，却是精彩纷呈。
丽娘和柳生的生死爱情穿插其间，人鬼相恋到返魂人间道观遁逃，柳生从考场迟滞奔赴万里襄助岳父却被误会抓捕，丽娘意外遇母又喜闻夫婿考场佳音，悲悲喜喜一出出波澜叠起，引人入胜。
返魂的丽娘追求幸福勇气和精神可嘉，柳梦梅的不离不弃也比那张生更可敬。杜太守一出计中计巧退贼兵，家国大义凛然可嘉，那老道姑也奸得有理，那陈教授也腐得可爱。这一众人物分明俊朗，才烘托的《牡丹亭》流传百年愈发精彩。
故事历经磨难大团圆的结局让人心生欢喜，那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更让人抚掌叹息！
名剧自有其受追捧，历经岁月考验而长盛不衰的理由和魅力，这也是为什么白先勇改编青春版昆曲《牡丹亭》会重新大放光彩。
古老的文化艺术一脉相承，也是国学之渊源，在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遥远的乡愁，不是e时代的电子快餐文化能替代的。倘若有机会，我很想去看一看那丽娘，如何“没揣菱花，偷人半面，拖逗的彩云偏，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听一听这出戏，听那些诗词曲赋，是如何变成悠扬的旋律，从古老的云冠博带、锦衣霞帔丛中婉转而来。不到园林，怎知春如许？
傍晚返家，走在南沙河畔，看一弯月牙儿清亮，两行街灯昏黄，车河正从桥洞下蜿蜒而出，成一列红灯烁烁流转到远方。匆匆的脚步，踏满街暮色，归心似箭，自从单位迁址，那个小窝便蓦然间成为旅馆，昨日更是加班太晚而未归。
怀念往昔，窝在赖在家里的感觉，温暖惬意，一册书卷在手，便满心欢喜。也许今天，再开一本新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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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亭》
作 者：【清】汤显祖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出版年：2005年5月
本文配图：Pixabay网站及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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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梅间疏影，本名李宛琼，1971年生，山西省交城县人，省作协会员，喜吟诗作画，得诗文集一册《月到天心》乃心路足痕，逸笔纷纷愿与君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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