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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久天长》:一部中国人跨越30年的心灵漂泊史

书影斑斓 书影斑斓 2022-03-19

     只要还活着,就永远不要说出来!

——《地久天长》

文 |书影君

 361 篇原创文章



第69届柏林电影节上,中国演员王景春和咏梅,双双凭借导演王小帅的影片《地久天长》,荣获银熊奖最佳男、女演员。


这部时长3小时的影片,聚焦了两家人历经80年代到21世纪初这30多年的沧桑巨变之后,重新释怀的故事。


影片在两家人的悲欢之下,描摹了一幅社会变迁、个体漂泊的时代图景。


计划生育与失独家庭、国企改革与下岗大潮、改革开放全民经商。


这些社会发展长河中的标志性节点,以及被这些节点改变命运的个体,使影片增加了历史厚重感,也构成了影片最主要的精神内涵。


这个精神内涵,就是大时代与小个体的关系。


而这个关系的主题词,就是漂泊。


漂泊,是一种无根的状态。植物无根,只能随风顺水随波逐流;人若无根,只能在时代的洪流之中,四处漂泊。

  警告:下文有部分剧透。


上世纪80年代,一家国营工厂。


工人刘耀军和王丽云一家,与沈英明、李海燕一家,是关系亲密的好友。


耀军的儿子刘星和英明的儿子沈浩,同年同月同日出生,也是从小玩到大的玩伴死党。


一次发生在水库边的意外,导致刘星溺水早逝,从此在两家人之间,划上了一道横亘30多年的无形壁障。


耀军和丽云最终远走南方,两家人再无交集。


影片触及了一个国内影视作品谈论不多的话题:失独家庭。


起始于中国上世纪80年代初的独生子女政策,有当时迫于国情的合理性,也在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发挥了巨大作用。


但无法避免与否认的是,部分个体与家庭,也因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耀军和丽云有了儿子星星之后,原本又怀上了二胎。


但因为当时被严格执行的计划生育政策,身为工厂负责计划生育工作副主任的海燕,连哄带吓,把丽云送去做了人流手术。


没想到手术意外,丽云永远失去了生育能力。


对于此事,丽云一家并没有太责怪海燕。因为当时政策对待每个人都是如此严厉,并非自己单独受委屈。


两家人依旧和睦相处,这一点在歌舞厅里众人开心跳舞那场戏中便可以看出来。


耀军和丽云,更多地是认命,而不是想着去指责谁。他们既不能责怪这个时代,也不能责怪只是执行政策的海燕。


因为丽云自觉执行计划生育政策,还被工厂评为了先进。


只是,当独子刘星意外去世后,一切都改变了。


当生命无法通过后代延续下去时,生命仿佛也没有了意义,这就是失独家庭的最普遍状态。



跟随着丧子之痛,紧随而来的,是国企改制,工人下岗。


时代大潮裹挟着微小的个体一路狂奔,丝毫不会顾及个体的感受。


丽云上班的工厂因为改制,确定了一份下岗人员的名单。


丽云因为曾经是工厂的先进个人,所以“被带头”,成为了当年下岗大潮中,千千万万下岗工人中的一员。


特殊历史时期,特定政策的出台,放在当时,也许具有合理性,但若站在时间的彼岸,或许便看到了荒诞与无奈。


当工厂经理在大会上喊出“工人要替国家想,我不下岗谁下岗”的口号时,影院里爆发出了一阵欢笑声。


我看着影院里以80、90后青年人为主的观众时,内心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


当年轻人在被影片台词逗得开怀大笑时,可否理解这句台词背后,承载着他们父辈曾经多少的哀伤记忆?


耀军和丽云在失去独子刘星和工作之后,选择远走他乡,既为逃避,也为谋生。


他们去过海南,最终在一个连当地话都听不懂的海边小镇扎根,试图与过往彻底断绝。


用耀军的话来形容,“他们有他们的生活,我们有我们的生活。”


耀军和丽云收养了一个孩子,改名刘星,试图弥补丧失独子之后,夫妇俩心灵中巨大的空洞。


这也是许多失独家庭,无奈之下的现实选择。


但随着孩子的成长和叛逆,耀军和丽云发现,这个养育几年的孩子,终归无法代替他们的亲生儿子刘星。


他们无法欺骗自己。


在一次次家庭冲突过后,耀军和丽云终于放手了。他们把孩子的身份证又改回他的原名,任由他同其他狐朋狗友一起追逐自由。


他们放走了这个不是刘星的刘星,也彻底放走了内心最后的一丝寄托。


从此,身似浮萍、心如死灰。



影片采取一种碎片式的叙事结构,剧情不是线性的,而是在无数不同时空的不同场景中切换。


而场景与场景之间,没有过度,没有文字的说明,就那么从10年前的一个微小场景,直接切换到另一个10年后的微小场景之中。


前一秒钟,还是浩浩对老年耀军和丽云诉说真相,下一秒,便切换到20年前耀军对前来赔罪的英明大喊“人活着,就不能说出来”。


前一秒,还是远走南方的耀军,抱着服药自杀的丽云奔向医院,下一秒,就是长大成年当了医生的沈浩,在医院观看母亲海燕的脑部CT片。


前一秒,还是80年代耀军两家人在筒子楼聚餐欢笑,下一秒,就是丽云倚靠行驶在南方海边的货车上,闭目无语。


时而无奈,时而坚强;时而欢乐,时而忧伤;时而沉默,时而惊慌。


模糊了时间的概念,从一个生活场景直接过度到另一个生活场景。观众就这样被导演一直摁在灰尘满地的生活里,无法畅快地呼吸。


难怪有观众观影后的评价就两个字:“憋屈”。


我需要耐心地捡拾起一片片的碎片,在3个小时的长度里,逐渐拼凑出这个故事的全貌。


并在拼凑的过程中,逐渐感受时间的流逝、生命的苍凉。


这种情绪和时空的交错替换,令我也始终处于一种难以调和的复杂情绪之中。


我仿佛漂浮在历史的上空,俯瞰着尘世间两家人长达30多年的悲欢,凭空增添了一种沧海桑田的漂泊感。


当年强迫丽云去做引产手术这件事,成为长久压迫在海燕心头的巨石,30多年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当她重病弥留之际,唯一的心愿,就是再见一次多年未见的丽云夫妇。


海燕生命中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对同样已经苍老的丽云说:“我们有钱了,你可以生啦!”


横亘在两家人心中的壁垒,起始于孩子,也应终结于孩子。


在母亲海燕的葬礼之后,已经长大成人的沈浩,下定了决心,他要面对自己当年的干爸干妈,说出埋藏在心中20年的那个秘密。


而这个秘密,偏偏又是干爸干妈要求他的父母再也不要提起的。


从童年伙伴刘星去世的那一天,这个秘密,便在沈浩幼小的心中种下了一棵树。


沈浩长大,那棵树也长大,在20年后,那棵树终于要穿透沈浩的身体,蓬勃而出了。


斯人已逝,真相已经毫无意义。


但是,正因为年轻一代的决断与勇气,才终于化解掉老一辈人心中,那封冻多年的陈冰。


影片结尾,当苍老的耀军和丽云,怀抱着沈浩新生的儿子时。


那一刻,天高云淡,那一刻,生命就此延续,生命重拾意义。


耀军和丽云,此生再无牵挂。



巨大的社会变革和经济变革,对个体私密的精神领域,产生着冲击和改变。


耀军和丽云之所以离开故土,远走他乡,就是因为他们的根没有了。


人的根,有两个。一个是维持生命的职业,另一个便是延续生命的后代。


当这两个根都被斩断时,他们便再也无法在故土停留。


只能随着时代的大潮,随波逐流。


漂泊,其实是这40年,贯穿所有中国人精神世界的一个关键词。


耀军和丽云远走他乡、工友新建与美玉南下淘金、英明的妹妹茉莉赴美留学、养子“刘星”跟着狐朋狗友追寻自由。


中国人在改革开放40年的社会变迁中,为了梦想,为了谋生,为了自由,在大地之上,南北迁徙、四海漂泊。


这种漂泊感,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


这是一种在前所未有的社会变革之下的迷惘感,是一种生活环境剧烈动荡之下心无所属的彷徨感,更是一种失去精神家园之后的流浪感。


影片最为触动人心的一幕,就是20年后,双鬓染霜的耀军和丽云,重回故乡,为独子刘星扫墓。


当行动踯躅的两位老人,费力地弯腰拔取儿子坟头周围的杂草时。


当夫妻俩一左一右坐在儿子的墓碑旁,喝着扫墓时带的酒,吃着扫墓时带的桔子时。


当他们遥望山脚下高楼耸立的新城市时。


这对为国家经济发展做出贡献的夫妻,内心无语,满腹苍凉。


影片取名《地久天长》,或许正是这种漂泊感的映衬之下,中国人内心对于幸福稳定的渴望。

-END-


【作者简介】

书影君,一个不懂法律的心理咨询师不是好影评人。

把电影读成诗,将文字变作光。

个人公众号书影斑斓(ID:sybl-1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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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配图:豆瓣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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