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敏洪、刘长铭“对话”乡村教育

俞敏洪：新东方教育科技集团董事长

刘长铭：北京四中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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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确认识乡村教育的意义

俞敏洪

我本人是从乡村走出来，算是今天有点事业的人。在我小时候，中国的乡村教育和城市教育差不多。由于当时的社会环境，城里的青年大多接受了上山下乡，知识青年到农村去。

所以，我们在农村上学还是很幸福的。一方面，当时我们没有那么大的压力，因为跟城市孩子没有区别。另一方面，当时被下放到农村的老师没有回城的那段时间，中国乡村教育发展得比较好。比如我当时的语文老师曾经是江苏省相当于现在的作家协会副会长，语文水平极高。而我的英语老师是当时南京翻译局的副局长，最后一年辅导我的英文老师是南京大学英文系毕业的。他们因为种种原因到了我们乡村中学来，所以大家就明白我为什么后来能够考上北京大学。但是今天我们中国的乡村，这样的现象已经完全没有了。

民国时期，很多著名的作家、学者、大文豪都当过中学老师。比如鲁迅、朱自清和陶行知，都是以乡村教育为基点来做中国教育的发展。因为他们认为，在中国这样的社会，只有把乡村教育做好，中国整个的民族素质才能提高，整个中国未来的发展才会有希望。

而在今天，教育问题更会对中国未来的社会发展产生巨大影响，这个影响是来自于大家都知道的两极分化。这个两极分化不仅指经济上的，还有教育上的，这种分化终将导致人在寻找社会中的公平机会时的两极分化。从此，中国农村逐渐成为一个被遗忘的角落。最后就不可能出现能够走出来的人才，或者能够帮助农村发展的人才，这将导致中国的城乡两极差别非常大。

刘长铭 

农村的儿童和城镇的孩子相比，可能没有比较早地进行智力开发或者说不像城里的孩子那样过早地进行各种训练。但是无数事实证明，这些农村的孩子，包括留守儿童，他们未来的发展存在着无限可能。只要我们对他们给予足够的关注，我想他们会成为各行各业的人才。我们国家的目标是建设人力资源强国，我把农村的孩子、留守儿童看成是人力资源有待开发的“富矿”，他们有着无限的潜能、无限的发展可能，我们要高度关注。

我们要强化政府的责任，特别是要重新认识村小存在的意义。过去我们撤并是从效率考虑来推进乡村教育发展，现在我们可能对这个问题有了一个新的认识，我们要看到一个乡村的学校对于这个乡村文化的建设会起到很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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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教育尤其要关注农村留守儿童的心理问题

俞敏洪

中国的乡村教育问题不只是教育差距问题，更重要的是农村的留守儿童问题。城市里的农民工没有把孩子接到身边来的经济实力，他们为了减轻自己的负担，把孩子留在家乡，这就很容易造成孩子的心理健康问题。实际上，国家在这方面也做了非常多的努力，包括建立住宿制学校，让老师和宿舍的管理员关心孩子。但这样的关心还远远不够。中国有6000多万留守儿童，若不解决他们的心理问题，会对中国社会带来怎样的影响？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的乡村教育问题，不只是教育本身的问题，而是还有很多其他问题要解决。

刘长铭 

留守儿童教育和乡村教育的问题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乡村学校不能是城镇学校模式的复制，乡村教育也不是城市升学教育的一种简单移植。对于留守儿童，当父母不在身边时，他们在情感、心理方面需要我们给予更多的关爱，他们有着特殊的发展特点和需求，我们应该研究这些需求，在此基础上来认识乡村学校的发展特点，研究怎样把乡村学校打造成一个温馨的家，能够更好地调节他们在学校的生活来补偿他们父母不在身边的情感需求。我们的学校无论如何是难以或者不可能完全替代父母的。当然现在我们还可以通过一些方式比如网络视频让孩子和父母经常沟通，在网上见面，使得孩子和父母的感情更加亲近，这是很好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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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教育问题，关键是解决“人”的问题

俞敏洪

中国乡村教育问题不是我们一天两天能够解决的，但是我觉得总要有解决的办法。我每年都在呼吁，对乡村老师待遇要不断提高。很多人一说乡村教师，好像就应该是奉献的一个群体。但很多乡村老师连正式的教师资格都没有，退休以后的生活也没有任何保障，在这种情况下，你要求他们去奉献，我觉得这是不公平的。所以，我们要认真地讨论乡村老师的待遇问题。

我其实是做了一个非常粗鲁的方案，就是只要是在乡村教书的老师，其平均工资要比城里的老师高出30%。因为我们要解决的乡村教育问题，最重要的是老师的水平问题。提高教师水平不是通过让老师无私奉献来实现的，而是要通过改变薪酬体系来完成。原因非常简单，一个最基本的原则就是给越多的钱就能吸引越有能力的老师。当然，我们会有拿钱少、甘愿奉献并能力强的老师坚守农村，但是实际上并不是每个老师都是这样的。普遍的现象就是你给我的钱多了，我就愿意多奉献一点，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乡村老师待遇的提高，是乡村教育水平提高的一个根本条件。

另外一个阻碍乡村教育发展的原因也是“人”的问题。很多老百姓认为读书是没用的，这个问题如何解决？我认为国家要对农村孩子接受教育进行补贴，我觉得这个补贴不会亏，原因是你现在不补贴的话，未来6000万农村留守儿童不读书，对社会造成一系列影响，国家是根本承担不起这种负担和损失的。

刘长铭 

要培育一个教育人才市场。乡村学校的一个突出问题就是乡村教师缺编，教师师资不足。我们可以培训一批自由的教育工作者，政府可以通过教育人才市场购买其服务，这有利于教师的合理流动，有利于教育的均衡发展，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乡村教师短缺的问题，同时也有利于现在的高校毕业生就业。

同时，发展乡村教育，就要解决乡村教师继续教育、发展、培训的问题，这是办好乡村教育的战略性问题。

我总觉得要关心教育，首先要关心教师的发展，有了好老师就有好学校。所以解决乡村教育的问题需要有一个组合拳的方案，除了今天利用技术手段来向乡村学校、乡村教师提供优质的教育资源之外，我们还要在研究乡村教育特点的基础上，有针对性地进行教师培训。

很多乡村学校都有特岗教师，大多是到贫困一线教学的优秀毕业生。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扎根乡村，他们认为，与待遇相比，自己更在乎有无适宜的培训和发展空间。

北京四中的老师中也有曾经的特岗教师，平常聊天时，好几个人跟我表示过自己的遗憾，觉得挺对不起那些乡村孩子的。当时的自己刚毕业，没有经验，不是不想教好，而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当老师，只能摸着石头过河。

配备特岗教师是提升乡村教育的方式之一，我们不仅要有招聘特岗教师的政策、措施，尤其还要重视这批人的岗前培训，让他们尽快适应教学工作。如果将这个问题放大了来看，国家对在职教师的培训尤其是乡村教师的培训长期以来都存在缺陷，很多培训针对性差、内容不落地。同时，现在的校长培训大多是针对城市学校，如怎样打造“名校长”，而对培养职业化、专业化的乡村校长重视不够。

要想真正做好乡村教师培训，我们真得深入下去，针对不同学校做认真的调研，了解他们的需求，有针对性地提供培训内容，真正帮助老师进一步发展。同时，乡村教师、校长的培训目标应与城市有差异。

俞敏洪

新东方在十年前就跟民盟中央合作组织“烛光行动”，我们每年都会在新东方老师中挑出最优秀的老师，对全国各地农村偏远地区的老师进行相应的课程培训。希望把农村老师的水平提高一筹，这样能让乡村的孩子得到更好的教育。

但我觉得，这样做还远远不够。除了老师培训以外，我们还给老师们开放了新东方内部的教师培训资源，让乡村教师通过互联网也能听到新东方老师的优质课程和教育资源，促使他们循序渐进地提升自己的教学水平。同时，我们也为老师提供TKT考试名额。一是可以提高他们的教学水平，二是为他们未来的职业发展提供帮助。

总而言之，我也希望我们所有人能够一起来做，把中国乡村教育水平提升上去，让农村的孩子们有更好的发展前景，使社会发展能够更加均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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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造小而美的乡村学校

刘长铭 

我曾走进这样的学校：一名50多岁的老师守着两名学生，一个月600元工资、一周才能回一趟家。教室里，老师站在讲台上，看着座位上的两个孩子背书。对于这样一名多年来坚守在村小岗位上的老师，我没有资格对他提出什么要求。可我总在想，我们的乡村教育能否不限制在固有的模式中？只有两名学生，是否可以探索活动式、讲故事式等多样化的教学方法？

我觉得这类学校远比一个班六七十名学生的城市学校有优势，应该追求特色发展，突破把学生限制在教室、课堂的固有思维，探索有地方特色的教学模式、校本课程，如有的老师曾经把课堂搬到大自然中去，搞得生龙活虎。

曾有朋友跟我讲过一个真实的故事：孩子在国外上一年级时，每天回来也不写作业，就是摆弄电脑，然后在一个小本子上记下几笔。有次没忍住，他问孩子在干吗。“老师让我们每人写一本书”。听到这样的答案，大多数家长的反应一样：让一年级的孩子写书，根本就是开玩笑嘛。两个月后，孩子真的带回一本90多页的书，里面用图片、简笔画、单词介绍了关于恐龙的诸多内容。我们中国孩子做不到吗？肯定不是。因为教育信息化手段，大部分乡村学校已经实现了班班通、村村通，知识已然没有界限，关键老师得打破脑子里的桎梏，依据学校实际情况、当地特色探索自己的特殊模式。当然，当地教育局的领导也不能单纯用分数、考试成绩来对这些乡村老师进行评估。

这些年城市化的进程很快，我们需要停下来想想如何发展乡村教育。之前有过撤点并校，这是进程中必经的阶段，但下一阶段发展的重点在于发展而非撤并。希望地方教育局领导、教育一线工作者，不妨多考虑考虑怎样打造小而美的乡村学校，这可能是未来乡村教育发展的一条出路。这些乡村学校的存在，不仅仅是保障乡村孩子上学、保证教育公平的关键，也是保留、传承民族文化的根的重要内容。

（根据人民政协网、“老俞闲话”公众号相关资料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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