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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只是爱杀人

芝麻123 凡凡道山学海
2024-10-03
曾国藩治理长沙,手段极是骇人,他在长沙鱼塘口自己的寓所内,挂了块牌子:审案局。这个临时私设的个性化小衙门,承担了现在公安局、检察院及法院的三重社会功能。但凡有嫌疑人犯拿到,二话不说大板子砰砰砰往死里打——打死还是轻的,匪类解到,重者立决,轻则毙之杖下,又轻则鞭之千百——后面这个鞭之千百,目的就是要把人彻底打残,让你丧失自理能力。
  连自理能力都没有了,当然也没法子替太平军当内应了。
  曾国藩的审案局就是这样的明快风格,站着进去,躺着出来;活人进去,死人出来。这实际上就是他设立审案局的初衷。
  书生未从军,杀人先练胆。曾国藩杀人之凶,令当时的士林瞠目结舌,令后世的史家目瞪口呆。他成立审案局四个月,直接杀死一百三十七人,平均每天杀一人。而这个数字,据曾国藩解释,还只是局部的——“批令无庸解省,就地正法者,不在此数”。
  曾国藩如此嗜杀,令得湖南士林大哗,有识之士奔走相告,曾剃头这个蟒蛇娃,也忒没有人性了!如此残杀,岂是儒者所为?
  听到来自士林的抗议声,曾国藩乐了,嘿嘿,各位老表,审案局刑杀,只是小意思,真正的杀伐,还没有开始呢。
  这正是,读书破万卷,书生爱杀人。一天杀一个,还嫌不过瘾。曾国藩将在长沙展开十四次大规模杀戮,作为他日后与洪秀全太平军直面血搏的热身赛。
  哪十四次大杀戮?
  第一次,攸县有洪利父子,皆习武之辈,看这乱世来到,遂决定扯旗独立,武装暴动。被曾国藩察知,派了团练如飞赶到,一顿狠砍,砍得洪利父子满地找牙,把这起叛乱消灭在萌芽状态。
  第二次,江湖道于白沙堡举行集会,决定宣布独立,发起暴动,又被曾国藩的团练赶了去,诸位江湖兄弟死的死,逃的逃——逃也没逃得了,逃到半路,就被士绅逮到,扭送审案局活活打死了。
  第三次,从阳山、大庚游动出来一支游民队伍,本打算开辟战略根据地,奈何被曾国藩的团练四方布伏,多面设围,这支游击队就灰飞烟灭了。
  第四次,有江湖道兄弟曹戭、李跃聚众六百人(另有记载称万人)在草市起事,曾国藩闻之,喜不自胜,立即派出他刚刚训练出来的湘勇出战,可怜曹戭、李跃,哪里想到读书人会如此之狠,惊愕之际就被杀掉了。
  第五次,充满了乐观主义的江湖人士戴正洸,奔走于永兴、安仁等地,号召人民群众起来,起来,都起来,推翻讨厌的咸丰帝,以后轮到我来当皇帝。可皇帝还没当上,湘勇已经赶来,戴正洸从此除名江湖。
  第六次,江湖社团串子会,百余人聚于安化蓝田,正在开会研究起事灭清,会还没开完,湘勇已经破门而入,与会人士玉石俱焚。
  第七次,江西上犹一带,一支民间游击队征战四方,不小心走进了曾国藩的地盘,这下惨了,这支游击队进入湖南之后,就被包了饺子,数百人被斩杀,余者向着老家狂逃。
  第八次,有一支游窜武装,是从广西窜出来的,他们一路上狂追洪秀全,真诚地渴望加入太平军的滚滚洪流之中,奈何他们还没有找到组织,却先找到了曾国藩,于是他们也在第一时间消失了。
  第九次,罗泽南率湘勇入衡山,将那里的一支暴乱团杀得血流满地。
  第十次是湘军崛起的关键节点。当时,被曾国藩视为大节有亏的江忠源,已经升任湖北按察使,正去江南大营赴任,途中得知太平军欲攻南昌,惊骇之下,急奔南昌固守,同时向各方人士求援。
  江忠源有求,曾国藩不能袖手旁观,于是他和新任的湖南巡抚骆秉章商量,派出了三千六百名团练,有湘勇,有楚勇,这差不多是湖南全部的团练力量了。而且这是湘军首次出省作战,关系重大,众人无不手心捏汗,紧张不已。
  三千六百援兵疾奔南昌,到得城下,忽听一声锣响,就见太平军黑压压地涌了出来——原来是太平军围点打援,设下了埋伏。正所谓书生心狠手拙,双方一场好杀,湘军这边死者七八十人,而罗泽南的得意门生谢邦翰、易良干、罗信东、罗镇南统统战死,埋骨他乡。
  消息传来,曾国藩狂喜不已。这倒不是他跟罗泽南的弟子有仇,幸灾乐祸,而是这场战事表明,书生临阵,丝毫也不亚于正规绿营兵,只是初次与太平军交手,欠奉经验,尚不善战,所以才会有多名书生战死。而且,这所谓的三千六百援兵,经过训练的尚不足三分之一,大多数都是两眼懵懂的老农民,拎着锄头跟大家瞎跑一气。这么差劲的军队才死七八十人,可知太平军也跟纸糊的差不了多少。
  接下来是第十一次,从广东乐昌,远行长征来了一支军队,这支军队的领袖叫王保成。不确定这个老王跑湖南来,是不是想和洪秀全太平军胜利会师,就算是他想也没机会了,统统被湘勇扫灭。
  第十二次仍然是打江西流窜来的私家武装。
  第十三次又是打从广东远道而来的粤军。
  第十四次最有意思。话说洪秀全起事,指望的是天地会兄弟替他征战,这个要求导致了天地会分裂,有人支持洪秀全,有人转型为官兵。但天地会本身是个松散的江湖组织,遂有天地会大佬何贱苟、唐其定、吴玉老等于常宁蓝山一带谋起事。有曾国藩在,岂容他们胡闹?于是这次武装起事,就销声匿迹了。
  眨眼工夫,曾国藩这就已经十四战了,无论是心态上还是观念上,他都已经不再是那个闷头读书的一根筋了——但看他一日杀一人的风格,却又是典型的一根筋。
  这正是,说他一根筋,真是筋一根。别笑书生拙,生性喜杀人。谈笑有鸿儒,往来血淋淋。丝竹虽悦耳,杀伐更迷人。看曾国藩这般杀戮万方、狠辣无端,再想想那太平军的首领洪秀全,说起来也是个善良厚道的书生,只是屡试不第,竟尔掀起如此劫难,可知这读书人,真的惹不起。
  十四场战事过后,曾国藩宣布,他失败了,并飞一般的逃往了衡州。
  啊,难道说这世上还有比曾国藩更狠的人吗?
  当然有,没有更狠的人,曾国藩又怎么会逃?
  乱世用重典,时势造煞星
  对于曾国藩辣手治湘、杀人如麻之事,史学界表现得有那么一点点精神分裂。出于人道主义或是传统政治立场,对曾国藩是必须抨击的——如此嗜杀,不抨击几句,岂不没了天理?但抨击而后,话题一绕,则表现出毫无保留的赞誉。
  如刘忆江先生之《曾国藩评传》称:“平心而论,曾国藩的严酷,在当时是必要和及时的。首先,剿匪有助于恢复一度被战乱搅乱的正常秩序,稳定住民心;其次,扫除黑社会黑恶势力,大大恢复了绅民们对朝廷与官府的信心。从后面事态发展看,收效显著。太平军后几次进军湖南,非但得不到初次入湘时民众的同情与支持,反而遭到各地团练的顽强抵抗而难以落地生根。可以肯定,没有曾国藩这一番猛烈扫荡,湖南稳定不下来,后来便不可能成为东南各省的中流砥柱,源源不断地向前线输送兵员、粮饷。”
  易孟醇先生之《曾国藩传》,则毫无保留地把屁股坐到了洪秀全的身边,对曾国藩的嗜杀表现出无限的悲愤,但同样也认可曾国藩这一招的狠辣:“……曾国藩、骆秉章的血腥镇压,使得湖南全境在太平军鼓舞下的地方性群众斗争遭到了严重挫折,于咸、同年间进入低潮。他们达到了孤立湖南境内太平军势力的目的;同时,逐渐恢复了被太平军和会党冲乱了的封建秩序,为湖南后来成为湘军兵源与粮饷供应的重要大后方打下了基础。”
  其他方面的史论,无论史家屁股坐在哪一方,都承认曾国藩这一招确实有效。总之一句话,曾国藩的二十三史没有白读。他早已从书中学到了治乱的根本——乱世用重典,时势造煞星!
  实际上,曾国藩从二十三史中学到了更多。但糟糕的是,这些东西他学到了,可别人没学到。这世上的人,像他这样一根筋的,毕竟不多。
  没读过二十三史的,不知道如何治乱的,看曾国藩这么胡来一气,必然难以理解——尤其是曾国藩私设的这个审案局,这已经突破了官场人能够容忍的底线,犯了官场的大忌。
  按照当时的制度,刑法案件概归按察使衙门受理。这个按察使衙门,大致相当于现在的公安口。但曾国藩理也不理这一套,竟然在自己的寓所里设立审案局,将原本隶属于按察使衙门的工作,一股脑地搬到自己的枕头边,按察使衙门中人该是如何的愤怒?
  明目张胆的越权侵官,导致了湖南官场中人对曾国藩的极度不满。偏偏敦促曾国藩出山的原湖南巡抚张亮基,被调到了湖北出任湖广总督,湖南这边没了一把手,曾国藩乘机撒欢,越权行事,进一步侵凌地方权力架构。如此前各地乡勇解送来省的土匪人犯,概由善化县正常审理,张亮基走后,曾国藩架空善化县,逮到押送来的土匪就杀掉,弄得善化县官员闲得直骂曾国藩的娘亲。
  过了段时间后,能臣骆秉章调来湖南做巡抚,曾国藩往前凑了凑,发现这老骆蛮好说话,顿时蹬鼻头上脸,直接把手伸进了老骆的裤裆——侵凌经制军。
  所谓经制军,是指驻扎于湖南的正规绿营兵,按清时常例,各省绿营兵辖于总督、巡抚及其以下文官,除兼有提督衔外,不得干预抚标营以外营兵操练事务。而湖南没有总督,只有提督有权指挥绿营兵,连巡抚骆秉章都没资格向绿营兵伸手。而曾国藩只是个由布衣出山的帮办团练大臣,大致相当于当地民兵连长,更没有权力染指军队了。
  但曾国藩却不服这个气,他给友人龙启瑞写信,给巡抚骆秉章写信,文绉绉说了一大堆,大意是他老曾胳膊生来长,打定主意插手军队,不服你去死。
  曾国藩之所以甘犯官场大忌,插手军队,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要想将洪秀全的太平军彻底铲平,团练是指望不上的,必须要训练出一支具有强大战斗力的军队。所以他始到长沙,就处心积虑想把绿营兵收入囊中。
 曾国藩先以训练团练为借口,找来了三个会武艺的人,教练团勇们操演。然后曾国藩偷眼盯着这仨教官,发现那个叫塔齐布的还可以,另外两人纯粹是滥竽充数,就将后两人辞退,单只留下了塔齐布。
  塔齐布是个三十岁出头的满族人,托尔佳氏。他在长沙任都司,署参将,是个不大点的小芝麻官。曾国藩相中了他的剽悍骁勇,又没一般旗人和绿营兵弁的腐败习气。仗着自己在咸丰帝面前有面子,曾国藩一而再,再而三地替塔齐布保奏,咸丰帝见曾国藩保荐了个满族武士,大喜,立即准奏。于是塔齐布自打遇到曾国藩,就进入了升职快车道,先是升都司,而后升游击,再后升参将,让塔齐布喜不自胜。
  然后,曾国藩再通过塔齐布,把手伸进了绿营兵。
  塔齐布下令,绿营兵都要早早起床,跟他一道去校场,先听曾国藩讲话,而后操练。
  此令一出,绿营兵顿时哗然。你曾国藩一个民兵连长,竟然要对正规军训话,有没有搞错?
  就这样,曾国藩与绿营兵展开了插手与反插手的激烈争斗。
  争斗第一轮,绿营兵骄惰成性,才不肯大热天的上操练场演练,遂聚在副将德清门下,拒绝操演,并指控塔齐布不是玩意儿,是曾国藩的走狗。结果临到操演之时,只有塔齐布率自己的营兵赶到,其他诸营均拒绝参加。
  曾国藩大喜,立即趴桌上写奏章,弹劾副将德清,要求将德清革职,并保塔齐布为副将。这是双方争斗的第二轮。咸丰帝见到曾国藩的奏本,龙颜大悦,立即下旨拿问德清,加塔齐布副将衔。
  当时德清就急了,带着诸营官去找湖南军方最高领导——提督鲍起豹哭诉。鲍起豹也是新上任没几天,闻知民兵连长曾国藩想染指军队、搞乱军队,登时大怒,立即声称盛夏操练是虐待士兵,不人道,从即日起全军休息,有敢操练者,军棍从事。
  后面这个军棍从事,是说给塔齐布听的。
  鲍起豹这一手,把塔齐布吓坏了。他知道鲍起豹不是跟自己开玩笑,如果他再敢跟在曾国藩后面混,鲍起豹饶不了他。害怕之下,塔齐布不敢去操练了。到了这一轮,曾国藩插手绿营兵的谋划宣告失败,湖南地方官奔走相告,普大喜奔,认为这是对好事者之流的应有惩戒。
  但事情还没有完,曾国藩染指绿营兵失败,只是权力斗争的初期热身赛。很快,正菜就要端上桌了,这一次,将是曾国藩生平所遭遇的极为悲惨的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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