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是建筑师最好的工具：专访EMBT建筑事务所Benedetta Tagliabue
群岛Terminal空间改造完成后，西班牙著名建筑事务所EMBT主持建筑师Benedetta Tagliabue等一行到访群岛书店进行交流，并接受了群岛的独家专访。以下为访谈部分内容。
Benedetta参观群岛BOOKS书店
群岛：欢迎您再次来到上海。首先我们想要了解一下EMBT在上海的新项目：南京东路世纪广场的改造项目。您去现场看过了吗？
Benedetta Tagliabue：是的，我们已经去过了。这个项目是从疫情刚开始的时候启动的，没有人知道进展会怎样。并且我们也没有真正考察场地的机会。幸运的是我们在上海有工作室，这使得我们能够经常交流，就像是我们在同一座城市里。
现在，我们非常高兴能够实地考察这个广场。我们在这里尝试创造一个特殊的场所——在自然植被环抱中更加糅合自然的地方。在最开始见到改造前的广场时，它是未被限定的，没有实际的分隔介于场地和街道之间，业主想要用这地方举办一些活动。所以我们一定程度上重新创造了一种新的几何形状。我们需要种植很多植被，使其成为一个崭新的森林般的空间，这也得到了实现。我认为这和上海的任何设计实践都有所不同。这个项目能使人们想起在上海独有却在城市里被淡忘的海景，也能看到在高楼大厦中无法忽视的天空。现在令人欣喜的是这个新广场已经接近完工。我真的很期待看到它将如何被许多人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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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岛：能谈谈您在中国的其他新项目吗？除了舟山海钓项目的竞赛之外，您这次还参观了你们在中国的其他项目吗？
Benedetta Tagliabue：在上海我们还有另外一个接近完工的项目，是一个为复旦大学工商管理学院建的新校区。这个项目开始于2012年，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了。我们非常喜欢这个项目，为之付出了许多努力。它坐落于上海新开发的城市板块，因此尤为重要。在我们刚开始竞赛时，城市规划还没有实行，但我们常常在想象大学如何有助于发展出一种特殊的城市环境。这也是我们从一开始就将大学充分的融入城市、融入公共空间的原因。
我们想象在场地内的三个街区的房子能够看作是一个整体，从一定距离上看，你可以很清晰的辨别这是同一座建筑、同一所机构。因此，所有的地块都通过桥连接起来，即使在室内行走时，人们也会感到这就是一个建筑。在项目中最大的一座桥就像一个尺度巨大的广场，悬架在主要道路之上。这在一开始听起来像是乌托邦，所有人都认为这无法实现——上海不可能让一个建筑、一座桥这样架在主路之上。但现在它已经完成了。我对这座建筑所体现出来的可能性印象非常深刻。
我现在满心期待着能够在其开放的时候，去确认城市和学校的“混合”是否真的发生。这种混合意味着大学中的部分教育、文化将会进入城市中。并且，当你是一名学生，你也会感到自己并非是被隔离的，而是在参与城市的生活。我认为这能够很大程度上丰富周边的环境，非常的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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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岛：您认为过去几年来人们的日常生活和工作方式发生了什么变化？
Benedetta Tagliabue：有一种观念认为：疫情会改变我们的存在方式，我们将时时被隔离，这会成为一种常态。但我现在很高兴能来到中国，能真实地面对面坐在一起。这是一种对“人类永远需要存在于物质环境中”的庆祝。现在我们可以通过手机、影像、直播讲座去进行这些交互，但“承担交流功能”作为一种亘古以来物质世界所拥有的职责，仍然非常重要。因此，尽管事物在变化，我却坚信事物的一些根本部分还在存续着。
作为一名建筑师，我坚信现实世界的重要性。我们都能看到，现在我们站在一种全新的可能性面前——全新的工具带来了全新的可能与迥异的世界。打个比方，你拥有一个书店，而在数年之前出现了电子书籍，并且看起来它会很快的使实体书完全消亡，但是这并没有发生，为什么？现在我们拥有了Chat-GPT,也许我并不擅长使用它，但是就它所提供给我的文本而言，太过于空洞了。也许它作为一种人工智能，没有办法理解那些对于人类来说非常直接且理所应当的事物。
所以，我们所拥有的诸多可能性仍然是建立在“新的数字世界”与“物质世界”这两条并行不悖的平行线之上的。我们现在不清楚它们会如何互相影响，但我的直觉告诉我物质世界不会被代替。
Benedetta在群岛BOOKS书店接受访谈
群岛：在疫情之后，出现了一些关于户外和面对面互动的更好的设计。在这方面，您是如何在设计中增加这些可能性的呢？
Benedetta Tagliabue：最近，我们正在进行一个对我以及工作室都有重大意义的项目。这是一个非常小的项目，位于医院边上，意在为癌症患者提供一个舒适、美丽的空间。项目基于一个理念——将漂亮的建筑与优美的外部空间结合起来。比如医院外的花园可以为受病痛折磨的人们提供一种慰藉。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患者当然需要吃药，但也同样需要一个可以激发内在感受的环境。而作为建筑师，我们正需要为这些使用者提供这样的环境。
理解我们所建造的事物——比如建筑如何与外部环境结合、如何积极的影响人们的感受——是非常重要的。我从这样的小项目开始，持续不断的考虑建筑品质以及绿色空间如何积极的影响人们的幸福感。这种设计可以转译到任意一种尺度，到更大的建筑物乃至城市当中。因此无论何时，我们都会尽心竭力创造一个考虑人们感受的环境。“我们应该怎么做一个让人们更加幸福的房子？”这是一个我们每天都在探索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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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岛：您刚刚提到的案例是一个小项目，同样，这次的舟山竞赛同样也是一个小项目。是什么让EMBT决定去参加这样一个小竞赛，它在什么方面吸引了你们？
Benedetta Tagliabue：我们参与了很多中国的竞赛。中国发展的很快，出现了许多新的生活方式和新的城市环境，也因此带来了新奇的体验。在这里有一种让发展更加快速、更加密集的力量。
在我们的竞赛中，我们不时体会到这里存在一种“如何与既存事物或是既有建筑结合”的意识。这不止是对既有的或历史建筑的尊重，也包括了如何去适应既存的地形环境。这个项目在一群小岛上，具有绮丽的地形与奇特的地质环境——许多漂亮的石头、壮丽的海景、古旧的被遗弃的村落，甚至有些已经被植被所覆盖。对我而言，在这样的环境中进行建造是一种挑战，尤其是在中国需要尊重既有环境的情况之下。
所以我们迫切的热衷于这个竞赛，并非为了建造一个大大的房子，而是希望做一个能够和岛上的岩石、海岸这些既存已久的事物结合的建筑。
群岛：以上海为例，中国的城市建设现在已经进入了一个新阶段，这意味着日益减少的大型项目以及更多的城市更新或是小尺度建筑项目。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对中国未来的城市建设有什么建议吗？
Benedetta Tagliabue：我认为你说的事非常美好。因为这意味着在每一次建筑活动中都会附有更强烈的个性，我们可以预想到，建筑师对每一个建筑局部的介入都会赋予更多的关注。如果这件事发生在早前的发展阶段，也许难以关注到每个细节，最终导致一个巨大的、不那么坚定的开放性。但如你所说，这是正在发生的事，更多的注意力被集中在了小事上，它们获得了更高的品质且更加的分散于城市中。那么这就像我上面说到的，将更多的重要性给予既有的事物，更加的具体、更加的无微不至。我想这会导向一个很好的结果。我已经在中国看到了这样的结果——如此多的高品质城市空间。这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态度得到了更好的贯彻与实施。
群岛：在您的建筑中有一种手工制作的感觉。用您的话来说，我们可以同时在材料与文化上与当地社区建立起深刻的联系。然而，在不同地区寻找这样的文化资源会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所以您是怎么展开设计过程的？
Benedetta Tagliabue：我们的工作开始于巴塞罗那的一个小型工作室。在那时候所有巴塞罗那的建筑事务所都是这种规模，大家会从各个方面介入设计：细部、客户需求等等。我们是从传统的方式出发进行设计，并且希望始终坚持这一点。因为我们坚信手工绘图、手工模型以及手动的拼贴都是非常重要的。即使我们引进了很多数字工具，也因此获得了更多的设计的可能性，我们仍然尝试着不丢弃这些传统。
我们相信手永远都是人们与生俱来的最实用的工具，它让你能够感知事物的尺度、体会制作事物的困难。我非常喜欢我丈夫的一句话，他常说：“你看这些建筑如此之大，但大部分都需要借助人们的双手来建造。”所以在我们视觉中环绕着的如此巨大的世界，大部分都因人们的双手而成。因此我觉得坚持从建筑设计工作到建筑实体的落地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这也是为什么在事务所大大小小的项目中，我们使用了如此多的数字工具，却仍然坚持着手工的重要性。
我们给你带来了一本小册子，是一本笔记本。这上面有很多我们最初的建筑概念草图、拼贴画等，也表达了这样的手工理念。我们在工作室中有很多这样的手工草图来探索建筑设计的可能性，并坚持以此为基础作为我们项目的开始。
群岛：之前您曾提到过您的女儿也想成为建筑师，她现在开始做建筑实践了吗？透过她您发现年轻一代建筑师有哪些新的关注点和工作方式吗？您对此有什么看法？
Benedetta Tagliabue：她在一年半之前毕业于AA，并开始在事务所中辅助我的工作。一开始她并不开心，充斥着不满。但我感到高兴的是很快她说到：“妈妈，我想要自己成为专业从事者，我想要自己工作。”于是现在她在大学里教书。她也非常喜欢手工作业，创造实在的事物，现在也在帮助举办一些展览。她热衷于将艺术与建筑结合起来，对艺术世界非常感兴趣。我感到惊喜的是她教会了我另一种看待职业的方式。
例如，她有时候会质问我：“为什么你要建造这么多房子？这个世界不需要这么多建筑。也许你可以用一些时间去做理论，或者研究怎么去重新利用我们的城市，让它以另一种方式运作。”这非常好，这是新一代建筑师的方式，我从中学到了很多。
我认为年轻一代人非常关注地球环境，尤其是在我们这一辈已经毁掉了环境中很多可能性的情况下。也许这是在寻找一种改变现实的方式，有时候他们也会想回到原处，但也会试图在不同的方向上努力。我不得不说我受此影响深远。我认为我们应当致力于共同制定一个未来的建筑师的行动方式，应当致力于尝试管理未来的世界，以达到一个在各种意义上对人类和地球都更好的将来。
本文翻译 / 方泽儒
Benedetta Tagliabue - EMBT
建筑事务所
Benedetta Tagliabue - EMBT Architects（原Miralles Tagliabue EMBT）由Enric Miralles与Benedetta Tagliabue于1994年在巴塞罗那成立。EMBT保持其基本核心价值观：开放包容的设计方法、充满探索和实验的态度、高水平的抽象思维。EMBT在建筑设计、室内设计、城市规划方面有着成熟的设计方法，在教育、商业、工业、住宅、建筑修复以及景观领域有着丰富的项目经验。今天，EMBT在巴塞罗那、巴黎及上海均设置有办公室，并在全世界范围内开展业务。
BENEDETTA TAGLIABUE
Principal and director of EMBT Architects
President of Fundació Enric Miralles
National Architectural Prize of Catalonia 2002
RIBA Stirling Prize 2005
Spanish National Architectural Prize 2006
RIBA Best International Building Award 2011
RIBA Jencks Award 2013
RIBA & RIAS Honorary Member
Pritzker Architecture Prize Jury Member, since 2014
Princesa de Asturias de las Artes Jury Member 2011–2022
Member of Pontificia Accademia dei Virtuosi al Pantheon Rome 2022
Prix Le Soufaché l’Académie d’Architecture Paris 2022
Global Award for Sustainable Architecture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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