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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行藏地(5):濒死体验—在怒江魔鬼72道拐的山坡上煮粥

墨心人 墨心人 2022-03-12

 

8月9日。

上海一家刊物编辑在我的公众号留言,约我把这次的游记交给他们的刊物集中发表。我说我很少给报纸或杂志写稿,因为我很难在它们带有普遍性的那种用稿尺度下,把想表达的意思表达出来。如果不能表达我的本意,则发表出来的那些文字,对我来说便没有什么意思。他说尽量吧。我对他的“尽量”有两种理解:一是他们尽量放宽一点尺度迁就我;二是让我尽量迁就他们的用稿尺度。

如果是后者,则我不打算过于迁就。

本想直达邦达,但是经过这一路持续的高原穿行及红拉山海拔4448米的自然揉搓,我已颇感不适,太阳穴有隐约痛感——痛可以忍受,但是呼吸短促、身体供氧已觉不足,随时会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走路已有点晕眩。

方雄说,你连日奔波,已透支,立即停下来!微信文字里的语气,能看出这位大哥此刻表情可能有些严峻。这些天,康南等朋友也常在群里或私下问:“情况怎么样?”我一般都会回答说挺好的。其实真实的情况是不大好。说好是不想朋友们担心。我在丽江便已经咳嗽得厉害,尽管体温正常。现在我说不好的事,是因为那些不好已成过去,我们可以快乐地回首,快乐地前行。

在红拉山顶,我不敢过于走动,也不敢停留太久,叫人帮忙照了张像便匆匆离开。

我需要尽快找到一张床躺下来,因此,临时决定不到邦达了。晚上九点钟的时候,在左贡入驻一家经济型酒店。前台小哥告诉我,去邦达的路因为塌方,被堵住了,正在抢修。从小哥随口一说的感觉看,交通部门与各酒店是有路况通报的,让游客能随时了解到前面的路况,我对此做法颇为欣赏。这塌方消息,让我感觉冥冥中似乎有神灵在指导行程。我如果没改变行程,运气好的话,此刻被堵在荒山野岭;如果运气不好,也有可能已被被塌方压住,不禁暗念了一声六字真言,问什么时候能通车。小哥说这个说不准,有时候很快,有时候得等一两天。

我已经感觉很不得劲儿了,进了客房瘫在床上便不想再动,晚餐也不吃。

夜里十点多钟,我在窒息中惊醒,能听到急速的心跳声在房间里怦怦回响。这让我情绪骤然紧张。呼吸的短促、无力及身体供氧不足的溺水感导致的“我可能会因为无法呼吸而死掉”的念头,让恐惧感迅速蔓延至灵魂。感觉这里的空气难以支撑我的生命,下一分钟就很可能无法再自主呼吸。我坐起身来,靠着床头,尽量地深呼吸,尽量地让自己摆脱恐惧情绪。我从来没有感觉到生命如此接近死亡,并且那感觉到来得如此迅猛及不可抗拒。

我8月1日动身的时候,就在路上不断练习憋气,想让身体提前适应缺氧状态以对抗许多人谈之色变的高原反应。我的练习,导致我的憋气水平能达到一分半钟呼吸一次的水平。现在看来,我的想法和做法,在此刻是可笑的,至少是没达到我要的效果。高原反应是另一路武功,不仅仅是缺氧问题,还包括高海拔地区气压、环境、持续数天东奔西走的心理压力及群体情绪影响,是综合性的。对抗高原反应,是一场涉及到陆、海、空、天的全面战争,小米加步枪在这样的形势面前是弱小的。此刻我思绪烦乱,对世界的各种眷恋油然而生。恐惧,正是与这种眷恋相伴的,不忍离去及不得不离去的状态,会演变出绝望情绪。这种情绪是有害的——我对自己这样说。

我想给那位在飞来寺偶遇并同行玉珠寺的佛缘很深的皈依者打电话寻求解决办法,又不忍在此深夜时分去打搅人家,而且也想不出此时此刻此状态,他还能给我帮得上什么忙,徒然增加人家的担心,又何必?

好在,我终于想起了拉萨那位朋友。我有时候感觉他就是个菩萨,总在关键时刻浮现。这此独行藏地,和认识他是有关系的。动身前去拜见万行法师,也是他的主意。我不知道那次拜会万行法师对我有多大的加持力,但是这一路因缘四起,恐怕不能用“偶然”来解释,尽管我也无法说出其中有什么必然性。我在此绝望时刻想起他,想起他再三叮嘱过:“我看你有些大大咧咧,不好,这一路上不能大意,雪域高原不同于别的地方,如果遇到困难,建议你念“莲师心咒”。这片土地正教的传承,莲花生大士居功至伟,他的心咒有强大的加持力。你最好是一路念过来,可保平安。”

我说我不懂念这个,平时只是偶尔念一下六字真言。他在我动身前把莲师心咒的链接发给我,我一直没打开过。现在万般无奈之下我想起了它。我用手机打开链接听了一会,感觉还不行,便打开手提电脑,在网上找到了索达吉堪布的读诵(一千遍),放在床边,与靠着床头的我相对。我闭目跟着读诵,慢慢地把莲师心咒一个字一个字的读音搞清楚,慢慢地读诵得滚瓜烂熟——那么一句读音,连什么意思也没搞清楚,就这么不断重复着“嗡啊吽,班扎格热呗玛悉地吽”,在索达吉堪布周而复始的声音中冥想着……我睡着了,读诵声一中断,便又迷糊醒来,下意识地重新播放。就这么不断折腾着,有种说不出的舒服感,像云雾一般渐渐出现。

真正醒来的时候,比往常早了约一个小时:凌晨四点十三分。

这是这几天里我最清醒的一个早晨,一切的不舒服,一切的恐怖情绪都已彻底消散,全身有一种很滋润、圆融的感觉——我的高原反应就这么成为过去。关于这个,我不在这里说更多,因为我此行不是要宣扬什么,只是跟大家分享过程,希望朋友们以后在有需要的时候,能记起我这段文字和粗浅感悟——这也是我的一念菩萨心使然。否则,我不说这些,只说开心事。

当然,一切的一切,各位自有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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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0日。

一早离开左贡,身轻脚快前行,今天的目的地是位于八宿县的多拉神山多拉寺。

路上看到一辆“粤G”牌照的车在我前面。看来,湛江并非只有我一人自驾进藏。我跟了它一会儿,然后超车,在它前面慢慢地走了一会儿,意思是告诉车上人,他们并不孤独,小墨在呢。

在玉曲河边停了一会儿车。

那辆湛江车随后在我身边停下,打开窗,彼此微笑地打招呼。他们像是一对夫妇,约30来岁的年纪,我猜车后座还有他们的孩子,看不清。夫妇俩轮番抢着跟我说话。显然,在这里遇见老乡,他们也很开心。我们彼此交流了一下行程。他们有确定的计划,打算从滇藏线进,从青海那边出。我是没有既定计划的,双方不在一个节奏上,而且人家一家子出游,我也不方便同行,因此,寒暄几句后,他们先离开了。

天空有几只秃鹫盘旋,然后向远远的河边俯冲。离秃鹫们争食的地方不远处停着一辆车,不知道是不是摄友们在悄悄拍摄。因为比较远,我看不清楚它们在吃什么,估计是叼不走的一只死羊之类的动物。我甚至还猜想,这可能是摄友们扔的一只死羊,吸引秃鹫前来争食,方便拍摄。

河边还停着几辆车,有人摆开桌子在河滩上吃喝聊天,悠闲自在。

玉曲河


我在邦达一家川菜馆点了苦瓜炒牛肉,打算吃点米饭。从昨晚到现在,我颗粒未进,的确有点饿了。过了一会儿,老板娘过来说,苦瓜要等到下午3点钟才能送到,换芹菜行不行?我说行。其实如果什么蔬菜瓜果都没有,净炒牛肉也是可以的。厨师口味异于常人,这碟芹菜炒牛肉的放盐量,在我这个本来就有点口重的人看来,应该减少三分之一甚至是五分之一。这让我想起我曾经住过几年的河北易县,那儿的厨师,家里都是开盐场的,一个不足十万人的县城,日均耗盐量可能相当于一千多万人口的深圳的耗盐量,大家可以放开一下想象力:那菜得多咸!不少人进餐的时候,在自己面前放一碗白开水,每一夹菜,都伸到白开水里涮一涮才吃。我与朋友们相聚,点菜时每一次都特别交代“少放盐”,结果都是咸,以至于有时候我会大声一些叮嘱服务员:“叫厨师不要放盐,行不行!”那结果才稍好一些。看来那锅本身就是用盐铸造的。

我快吃饱的时候,酒楼里没啥人了。老板娘跑过来有点惊讶地跟我说:“四川有一家五口被杀了。”看来她这惊讶不找人分享一下,心里会过不去。我问是刚刚发生的事吗?她说是,刚看的新闻,凶手杀完人,自己也跳楼自杀了。

他奶奶那个熊,怎么我们的社会中这类人总会时不时的冒出来!想起前不久高考时那个公交车司机,非得把几十人一起带到江里才觉得够本。这类人到了地狱的时候,阎王爷敢不敢收?收了之后,怎么处置?须知那老领导本就是个善恶分明的人,地狱里让人“一日之内,万死万生”的酷刑,能否消掉这类人的戾气?

邦达是个交通枢纽,据说也是历史上的战略要冲。关于这个,不在这里详述,我只说自己的旅程。214国道(滇藏线)在这里汇入318国道(川藏线),此后可以一直到拉萨。它的城雕很威武,一看就是有故事的,我因此叫人帮我照了张像。以后再找时间看看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饭后上了318国道,长长的车队导致行车速度缓慢,直至上到半山腰才有所缓解。在这个位置回头看,刚刚走过的山间平地,就是著名的邦达草原。

从这里走到山顶,就是业拉山。这里比前天跨过的红拉山还要高200米,海拔4658米,停车看风景的人不少。前天的呼吸气促现象,在这里不再出现,这让我很开心,忍不住又念了几遍“嗡啊吽,班扎格热呗玛悉地吽”,流连了一圈。有人凑过来推销松茸,我摆摆手,离开了。

业拉山又称怒江山,是横断山脉最大的天险。从谷底到山顶,有2000多米落差,在不同的高度分别有峡谷温暖带、高原温带和高原寒带三种不同气候,有“一山四季,十里不同天”的差异。这里地质活动频繁,泥石流和大规模塌方、滑坡频发,前面不远,就是著名的“怒江72道拐”。有人在“72”前面加上了“魔鬼”两个字。

怒江魔鬼72道拐



所谓“拐”,就是弯的意思。从山顶到山脚,要在这险峻的山路上走上几十公里,拐上72次弯(也有人说不止72拐,有90多拐),每一个弯都险过剃头,因为稍有不慎就会掉下山崖。因此,“72道拐”入选了中国十大险峻公路,排名在第十。以后找机会走一走前面九条公路。这条道路经常会出现落石、滑坡、塌方等情况,因此堵车是正常的,不堵车才是反常的。在我大约拐了60来拐的地方,三点半钟,堵车了,并且堵得很坚定,一动不动。前方传来不确定的消息:怒江大桥附近塌方了。看了一下海拔,我已从刚才的海拔4658多米,下降到了2700多米,落差达1900米。

堵友们似乎都很淡定,打牌的、玩无人机的、睡觉的都有。没能看到大妈们跳广场舞,感觉是个遗憾。也许在这高原地带,大家都不大想动。我徒步往前走了大约一公里,第一次见到了怒江。

堵到七点半的时候,还看不到能通车的兆头。此时天上出现了一道彩虹,我便抓紧时间请堵友帮忙拍了张照片。

晚上八点半钟,依旧没有通车的迹象,我也做了被赌通宵的心理准备,遂拿出动身前便已准备好的户外燃气厨具及瓶装矿泉水,在山坡上找一块平整一些的石头垫着炉灶煮粥。“堵友们”见我如此,都笑眯眯地在旁边看着,有人自告奋勇帮我拍摄点燃燃气灶的视频。

点燃燃气灶


沸腾的粥


锅太小,一次大约只能煮二两米粥,只够一人吃饱。我对围观的几个堵友说,米还有,榨菜管够,如果还是没完没了地堵车,大家把矿泉水贡献出来,我可以煮完一锅又一锅,见者有份,大伙儿同甘苦,分享一下这山野乐趣,无非就是艰苦一点,这日子凑合着能过。


事情到了我在山坡上煮粥的阶段,焦急的心情已经彻底缓和了。山坳里天比在山顶上黑得快,还没到九点钟,就完全黑了。我拿出户外强光手电筒照明,在山坡上就着榨菜吃了个热热乎乎,成了这一列长长的、拐了几十个弯的车队里的一道风景,不知道汇聚了山下山上多少堵友们的目光。我想就这么堵上两三天也挺好,反正我不赶路,后备箱有十斤大米、一大包面条和一大罐压缩饼干,矿泉水足够,你就是把我堵在火星上我也还是那一句:who怕who!

忘了带筷子,用两根树枝代替


我把煮粥的视频和照片分享到群里,让众人颇为意外和兴奋。有的人知道我行前有这个防塌方、长时间被堵在山野之地的准备,更多的人不知道。那两根代替筷子的树枝,让众人很是开了几句玩笑。我想,最早发明筷子的那位祖先,可能也如我这般随手在山洞外面的树上折两支这样的树枝,我不过是重复了祖先的发明过程而已。

康南随即临屏写了一首小墨在72道拐煮粥的诗,在群里大家喜气洋洋地玩了个爽歪歪。

粥吃完,被滞留在这里的长长的车队,突然此起彼伏地响起了“通车啦”的欢呼声,这让我略有点儿失望:怎么这么快就通车啦?欢呼啥,我这日子还没过够!

我赶紧收拾好餐具,九点半钟的时候,车队终于缓缓动了起来。在夜色中经过怒江大桥,基本看不见什么,只听见怒江喧闹的水声。这名字比较好,怒,千秋万代毫无遮掩的一种情绪。

夜晚十一点钟,我到了多拉寺(多拉神山),入住寺院的招待所——这是在飞来寺偶遇并一起前往玉珠寺的那位皈依者的介绍。他和多拉寺很熟悉。我能感觉到他没说出来的话:这一路遇到什么问题都可以给他打电话。在雪域高原,皈依者是一个庞大的群体,无论到什么地方,都能通过同修找到能够帮忙的人,有庞大的各类资源支撑。这让我的藏地独行变得“不独”,知道自己像一滴水,已经开始渗入这片土地。如果打算常驻,或许还可以像种子一样生根发芽。打开这片土地大门的钥匙,或许仅需一句心咒。

多拉寺海拔3200米,比昨晚在左贡还低了600米。这个高度对经过了几天历练的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高原”感觉。多拉寺的夜很安静,让我踏实地一觉睡到8月11日凌晨5点钟,并在在清静的时光中写下上述文字。

撩开窗帘,神山已经露出了凹凸的轮廓,新的一天开始了。

 

(待续)

 

——END—— 

往日时光:

  独行藏地(4):一路诱惑不断

  独行藏地(3):从扎西、百鸡寺到松赞林寺

  独行藏地(2):到香格里拉去·长江第一湾

  独行藏地(1):缘起何处?

  解密:墨心人访谈录


作者简介:
  墨心人,著有长篇小说《本城公案》《他的忧伤你无法抵达》等。8月1日起“独行藏地”,目前已行至多拉神山,今天前往然乌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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