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南锣鼓巷十几年前是什么样子吗?
十几年前的南锣鼓巷,还没有戴上“中国文艺第一街”的桂冠。沙井胡同的副食店只是副食店,和追忆和情怀无关;大爷大妈们互道“吃了吗”然后去买炒肝买油条;眼神忧郁的刘烨和播音腔的男孩子们会排队在胡同里买馅儿饼;那时去北海吃肯德基是件和吃烤鸭一样有派的事儿,那时还没有毁掉后海的酒吧一条街。中戏还是那个中戏,紫藤架没变,爬山虎没变,只是我们再也撮不动红烧肉了...
ZHONGXI据说东城区志记载,东棉花胡同有两个重要单位,一个是甲20号的东棉花幼儿园,另一个,是39号的中央戏剧学院。
“据说”是据史航说。那时的史航还是个青年胖子,在中戏图书馆做管理员,顶喜欢在新生翻书卡查书号的时候飘到人旁边,“你要查的书在某某栏某某列某一行。”他什么奇奇怪怪的书都看,什么奇奇怪怪的姑娘也都搭讪。给我们上课,讲港台电影,讲台上放一堆伊利火炬苦咖啡,谁进来就拿一个,要是迟到就只能小心翼翼地捏着快化了的蛋筒舔,狼狈腻心。
第一堂课讲《色情男女》,尔冬升导演,张国荣、莫文蔚、舒淇主演,三级片演员的片场人生。把这作为第一部,他说是“为了破除点什么”——那是上世纪90年代末,那时的新生和现在的新生比,见过的世面确实少,需要破除。
也是。你能想象那时的北京,是还没有四环的北京么?五道口远不是宇宙的中心,国贸差不多等同于CBD,后海没有任何一家酒吧,南锣鼓巷仍然安静,大爷大妈们拎着一兜子黄瓜打招呼,“吃了吗?”“没吃,回家炸酱面去。”
那时我们胃口真好。学校食堂那么难吃的饭菜——宫保鸡丁切得硕大,简直是鸡砣;鱼香肉丝里净是胡萝卜丝;红烧肉里永远肥肉比瘦肉多,而土豆比肉多——照样吃得津津有味。出完晨功,表演系男孩子沉着嗓子胸腔共鸣,用气声说,师——傅——,来——一碗豆浆——,两张油饼——。这个段子流传在中戏和广院,据说也有北电——但是蓟门桥电影学院的台词嘛,宽街戏剧学院一向不大瞧得起。
单食堂当然无法满足年轻的胃口,可是可选项其实并没有那么丰富。头一个不过是学校大门斜对着的“景秀”,三四张桌子的小铺,卖炒饼也卖水煮鱼,味道嘛只能说是能吃。但一份炒饼能结结实实装俩泡沫塑料饭盒,对于永不疲惫的青春消化机们而言,是价廉物美的好选择。景秀现在还在,只是不知道老板娘还是不是那位说话算账都嘎嘣脆的大姐了。
至今还开着的景秀餐厅
若单纯为了吃饱,有比食堂和景秀性价比更高的所在。南锣南口的福祥胡同口(貌似现在已经因为修地铁拆掉了)上有一家无名馅儿饼摊,味道不错,有猪肉白菜馅儿,猪肉大葱馅儿,韭菜鸡蛋馅儿,5毛1个且份量凿实,女生吃一个就能顶饱。某次排在一高个男孩身后,看他一下买了6个,付完钱一回头,迎面撞上一双深潭也似的眼睛。是表96的刘烨。
真想改善伙食,通常会去的是另一家小馆子“宾朋”。宾朋在雨儿胡同和南锣鼓巷的交口,旁边是一家小卖部,老板是两兄弟,一个叫李铜锤一个叫李铁锤,所以又叫铜锤店和铁锤店。宾朋的厨子不错,风味大概是偏川湘的家常菜,他家的干煸猪肉丝(模仿川菜干煸牛肉丝的做法,但猪肉比牛肉成本低多了)香辣酥韧,迄今仍是我在北京吃过最好的——学校附近总有这样神奇的存在,比如北京最好吃的水煮肉片,曾存在于人民大学校内一个城中村似的苍蝇馆子里。当然那地方早已被夷平,如今是人大法学院和一片草坪。
宾朋餐馆
宾朋老板娘雪白粉红一张团脸,烫着密密的小卷,细眉细眼,对比起她老公黑沉憨实的面相,便略有了些刁,看我们来只点一份肉丝拉皮加两只荷包蛋两碗米饭,嘴角耷拉下来,用听不懂的家乡话低低骂两声。但那荷包蛋是真煎得好,蛋白已经微焦,蛋黄却是溏心,揭破了挟两茎肉丝拌饭,学生恩物。
偶然也阔,如果学校晚上有戏替人留了票,看戏前去宾朋吃饭,就能点菜单上偏贵的菊花鱼。菊花鱼大概是松鼠鳜鱼的路子,厨子躲懒,用番茄酱勾芡,但酸甜的汁仍受重口味年轻人的喜欢。
宾朋早已不是铜锤店,现在叫“海小姐的玫瑰饼”,不知怎地嗤一声乐出来,想起了老板娘那张雪白粉红的团脸。再隔一个门脸过去,是间卖帽子的,倒和旧业有些渊源,做的都是顶上生意——当年那里多一个月亮门儿,里面是“京广发屋”,几乎中戏男生的圆寸都出自那里。
那时南锣鼓巷的铺子,基本都还是围绕着居民日常生活。逸夫剧场北门斜对着“云龙商店”,卖牙膏毛巾,也卖手擀面条、豆包、肉龙等各种主食,商店垂莲柱式样的门脸还在,现在是北平青年旅社。往北走两步有家面馆“大公鸡”,卖打卤面、茄子面——茄子面卤不是紫茄子,而是西红柿——如今是家卖丝巾的。
第一个在南锣开酒吧的是过客。不是现在板厂胡同西口的大院子,大概在锣鼓巷中段,某垃圾站还是公厕的斜对角,小小一间门脸,三四张桌子。和失恋的同学进去过,第一次进酒吧,紧张得宛如进了什么声色场所,一人点一杯柠檬茶。她没什么话,默默抽完一根中南海说,走吧,回宿舍吧。我有点心疼那茶钱,20呢。
好一点的饭,基本都是被老师请客。比如南锣南口东边的无名居,西边的民芳。有位师姐,在带班老师讲作业时默默举手:老师能下课了吗?食堂快没菜了。老师笑了,好吧,那今天中午我请大家吃肯德基。那时肯德基不便宜,跟吃烤鸭差不多。当日大雪,全班坐公交车到北海,琼楼玉宇,在公园里吃了顿肯德基,又出来打雪仗。后来没多久,肯德基就被从北海里清走了。
在北海公园里吃一顿肯德基,当年也是高消费了
北海幼儿园旁边有个小饭店,叫荷风轩,少少几张台,铺蓝染印花布,精致雅洁。做淮扬家常菜,狮子头,平桥豆腐,都十分地道。价格对学生而言是贵的,多半也是老师请客才去。这家饭店还是某电视剧的内景之一,主演吴倩莲李亚鹏,演餐馆老板的是嬛嬛家皇上陈建斌,那时他还在学校读研。电视剧叫《京港爱情线》,算是早期国产偶像剧里精品。
当年也算是有香港演员加盟的时尚爱情剧了
荷风轩毕业后都还常去。夏天时坐在门前树下,几口醇雕咪下去,眼睛便眯起来。好时光不过如此。后来当然是收掉了,变成卖烤翅的,再后来又换成了卖饺子大饼的。
同学交过一个小品作业,《在湖边》,讲的是发生在什刹海边的一段奇情故事。情节太过狗血,被老师斥为“在胡编”。但说起什刹海的湖边,哪个中戏学生没点儿回忆呢。冬天上滑冰课就是这里,从学校大门出来,列队哼哧哼哧穿过帽儿胡同,过中央实验话剧院(现在的国话),穿后门桥,沿着后海南沿儿下到冰场,穿着冰鞋晃晃悠悠根本站不稳,piaji摔在冰上,笑声像冰碴一样一碎一趔趄。初夏大雨后,黄米似的槐花蕊铺了一地,草木清香扑鼻,水面墨沉沉的,九点来钟,路上已无多少行人,只偶然有自行车清脆的铃声划过路灯树影。
后海的第一批酒吧,似乎以银锭桥为核心,开始也是零零落落几家,安静舒服,到了非典轰然爆发,拉客的驻唱的,俨然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饭馆也不止当初的烤肉季,旁边的庆云楼是越南菜,以刚毕业的人来说真是超贵,视野再好也不怎么去;倒是荷花市场河对岸的老汉字客家菜,在当时的北京算别致,纸包鲈鱼、榄菜四季豆必点,还有卤味和客家黄酒。客家黄酒喝起来甜蜜蜜,劲道却大,下雪时要上一小坛,暖身暖心,但只可要一坛,第二坛一定会醉。老汉字大概因为市口好,现在都还在,只是也早沦为了游客集散餐厅,不复当初隔窗看雪的闲情。
非典毁掉了后海,接下来毁掉的便是南锣鼓巷。那时已不怎么回学校,偶然路过,当然不再是我认识的素面初颜。整个巷子人头攒动,宛如簋街——簋街那时已经开始流行麻小,申奥成功的那晚,我和两个姑娘坐在通乐后身的露天停车场瓦砾堆里埋头苦吃,其中一个第二天就要出国念书,道一声别离忍不住磕掉100只龙虾。那时真想不到小龙虾能一火十余年,北京人在吃上还真是长情。
前几天因故回了趟学校,南锣彻底沦陷成早年间没改造过的大栅栏,人挤人挨,穿行其中呼吸都觉得困难。东棉花胡同39号终于盛不下从四个系扩张到11个系的戏剧学院,多了昌平校区。然而爬山虎没变,紫藤架没变,操场没变,食堂的饭菜也没变,只是胃口早不再生猛的我们,已吃不动红烧肉和炸鸡。
在南锣鼓巷,一定要拉紧你的爱人,否则你们会失散于人海
坐在操场边,男孩们仍然在打篮球,仍然有女孩等在晚风里——无情最是操场,爬山虎和晚风,一年年绿着,收割着一茬茬青春。Doin' things I used to do ,They think are new。我们站起来,紧了紧身上的外套,把啤酒罐扔进垃圾筒。
文:蔡一玛
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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