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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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铁江湖。
文 ∣ 雪凛凛
轻裘长剑,烈马狂歌, 忠胆义胆,壮山河。好一个风云来去的江湖客, 敢与帝王平起平坐。
特别喜欢这段血气方刚的潇洒与凛然,以参透世事之名,安身于人情达练,立命于刀光剑影,无己无计,无畏无为。
而每日奔走于地铁之间的我们,又何尝不能是这样的一个孤胆侠客,忘却盛世蝼蚁的卑微标签,忘却五斗米的尴尬困顿,每一个涌向人潮中的男女,都是为漫漫前途披荆斩棘、血雨腥风的盖世英雄,抑不住的意气风发,抑不住的志在天下。
我很少,甚至几乎从未抱怨过地铁的拥挤不堪,因为,相较于手握方向盘在车水马龙里辗转腾挪的急火攻心,行云流水的地铁更像个一言九鼎的凛冽君子,匆匆来回,分秒不差,安分守己地把各怀心事的善男信女们护送到锤炼余生的集中营,然后一言不发地绝尘而去。倘若地铁也有衣袂乌纱,那他鼓满冷风的斗篷里一定写着,你既来便来,既走便走,不问归期,不留后路。
清晨的地铁里,休整了一夜的人们都在趁着奔赴战场前的最后空档做着真实的释放,而手机好似是唯一隔离陌生的圈地屏障。每个人都在提耳假寐,每个人都在窃窃私语,每个人都春风满面,每个人又都心事重重。茫然和轻松,落寞与快乐,写上依然惺忪的面庞。所有的形形色色和光怪陆离交织在一起,摊于狭小的车厢内,像极了一卷气息氤氲的浮世绘,用这充满人间烟火的素昧平生,书写各自的故事与传说,无限生动,无限雷同。
可是偏偏这样一群亲密微间的人,最容不得彼此的半点过错。
因为太过拥挤,因为太过用力,因为被无意挤扁了包里的牛奶盒,因为被有意碰到了茂盛的胸部,于是开始了让人面红耳赤的器官辱骂,冰凉的词语,放肆的谎言。
那些体型彪悍的男人,那些妆容精致的女人,那些两鬓斑白的老者,都曾参与过这热烈的江湖战争,叫嚣,厮打,面目狰狞。
即便这样,我仍然愿意体谅他们,也许只是因为刚刚失恋,也许只是因为早餐没有吃到夹蛋的酥饼,也许只是因为儿子一家周末不愿回来吃饭。
即便这样,我始终坚信,这个世界上的善意始终大过恶意。
我曾在凌晨一点的时候站在路灯昏黄的长江大桥南,被一个红字军车顺风邀乘;我曾在雨天走出中华门地铁站的时候,恍惚误入一个被看成出租车的私家车;我曾拎着沉重的杂物箱走在珠江路的街头,被一个骑摩托的年轻人盛情搭乘;我曾忘带手机和钱包、身无分文地行走在雨夜的太平门,被一个形色匆匆的人塞了两块钱搭上回家的末班车……
我庆幸彼时年轻单纯的自己接受了每一份善意,更庆幸现在依然完好无损地活着。我很惭愧没有记住那些善良的面庞,但是这个人称险恶的江湖,却给了我足以支撑余生的温情与感动。
很多人在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时,我宁愿你去相信这样的美好人生,这样的地铁江湖。
毕竟,在地铁上,除了那种偶然的怒火纷争,还有让人皆大欢喜的热心让座,让人羞涩难当的感激连连,让人为之动容的深情弹唱,让人喜闻乐见的八卦共享,让人灵光乍现的奋笔疾书。
我站在车厢的一角,窥视着这个血肉丰满的的鲜活剧幕,窥视着这个每天上演无数次擦肩而过却又前仆后继的悲欢离合,窥视着这个和人性一样苛刻而又温暖的地铁江湖,无比踏实,无比满足。
于是,我决定放弃对命运的篡改,和你平分这一马一剑的方寸山河,管它什么棋盘书卷画谱,管它什么柴米油盐酱醋,只愿与你双宿双飞、身披日月饮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