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儿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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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雪凛凛

“我愿我能在我孩子的世界中心，占一角清净地。 
我知道有星星同他说话，天空也在他面前垂下，

用它傻傻的云朵和彩虹来娱悦他。 
那些大家以为他是哑的人，那些看上去像是永不会走动的人，

都带了他们的故事，

捧了满装着五颜六色的玩具的盘子，匍匐地来到他的窗下。”

——泰戈尔《孩子的世界》

“你问我出生前在做什么/我答/ 我在天上挑妈妈/看见你了/觉得你特别好/想做你的儿子/又觉得自己可能没那个运气/没想到/第二天一早/我已经在你肚子里”。这首出自一个孩子的《挑妈妈》的短诗，因为它稚嫩的爱意，当年在网上红极一时。后来有了你，我常会不自觉地想起，一想到亲爱的你也是那么用心地挑选了我做你的妈妈，心里就充满了温暖和感激。

发现有你的时候，爸爸妈妈已经29岁，记得那天是2013年12月30日，我们摇了三年的车牌也刚好中标。所以后来私下常开玩笑，你真是个派头十足的家伙，准备一年，没有专车去接坚决不肯入怀。你也是个娇气的家伙，好久没有胎心，后来我被查出子宫纵膈，又陆续见红，一度被列为高危孕妇，老来得子的我紧张得索性辞职安胎。

现在想来，我可能过于紧张了，但是这样也只是想让你明白，你的到来不是爸爸妈妈惊慌失措的意外达成，不是夜夜笙歌的激情偶然，你是我们沐浴焚香、日日祈祷而来的圣洁希望。所以从我们还不知道你的存在时，你就已经拥有全家人的祝福与珍视，并将拥有此生享用不竭的爱与庇佑。

孕期我和你一路过关斩将，并且顶着“骨盆狭小不宜顺产”的风险警示，从始至终坚定“顺产对孩子更有利”的决心默默等待。等到预产期疑似破水被痛苦内检无数次，等到觉得膀胱要憋炸被生插导尿管，等到胎位不正被血淋淋地徒手转胎位，等到因为担心对你有副作用拒绝麻药换来无痛生产，等到痛得意识模糊只能死死抱紧床头柜孤军奋战、声嘶力吼，历经20多小时的炼狱折磨和滴水未进，在众多医生的一起挤压撕扯下，2014年9月15日17:30，北京友谊医院，小小的、软软的、6斤4两的你终于降落人间。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刚缝完针在观察室，你在离我不远的小床里哼唧，我迫不及待要起身想看清你，被医生摁下，体贴地把你从小床上抱到我的怀里，我认真地盯着你，像母狮一般使劲儿地嗅着你的味道，腥腥的，湿湿的，空气里一股温热的鲜肉味，那种味道至今都无法忘记。我看着你，微微失落，你长得看起来跟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并不是我们期待的漂亮女儿，我抱着你，像抱着你爸爸的小时候。你那么丑，浑身红得发紫，像一只被煮过的虾米，哭起来嘴巴大得又像只青蛙，完全不是我理想中的样子，可是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还是一点一滴，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你，此生不渝。

痛并快乐着，用来形容养育你的过程再贴切不过。

动辄吐奶拉稀，一放下就哭闹不止，永远睡不踏实，永远放不下去。在你六个月前，我只能日日夜夜满屋踱步，累了就抱着你靠在床头坐着眯一会，每天睡眠不足四小时。为了你能健康成长，我坚持母乳16个月，这期间被你咬破过无数次，每次都只能强忍着钻心的疼痛用带血的乳房哺育你，这个刁钻难缠不认奶瓶的小东西。

都说儿子是妈妈上辈子的情人，我想我上辈子一定负了你，才让你今生投胎转世做了我的儿子，一边要我把全部的爱都还给你，一边要我心甘情愿接受你的甜蜜折磨和长大后的渐行渐远。

转眼，你三岁了。

三岁，是特别重要的年纪吧，你看，很多食品包装上写着，三岁以下婴幼儿禁止食用，玩具上写着，三岁以下婴幼儿请在成人的看护下玩耍，又或者，很多游乐设施也特地标明，三岁以下婴幼儿不建议游玩该项目。可是今天你三岁了，这就意味着从今以后你可以品尝更多人间美味，玩更多有趣玩具，领略更多的自在风景，恭喜你，也祝福你，我的宝贝。

三岁的你，已经有了独立的思想，喜欢的游戏，讨厌的食物，钟爱的歌曲，和向往的世界。三年来，你无时不刻不在给我们展示一个生命从生根破土到含苞待放的曼妙与神奇。

你爱听故事，每天每天，尤其在那些得意又享受的时刻，譬如，得到一个新鲜玩具的时候，吃到好吃的零食的时候，准备躺下喝奶的时候，坐车兜风的时候，坐下如厕的时候，洗泡泡浴的时候，你都会兴奋示意，咱们听故事吧，仿佛菜上齐了，侠士长袖一挥，“小二，再烫壶好酒！”那般甘爽与威风。

你不到一岁时就学会了说话和清晰的表达，跟着故事书学会很多新鲜的词汇，你会把听来的情节串烧成自己的故事，浪漫又富想象力；因为奶奶的用心良苦，三岁的你已经学会不少的字母和古诗词，在我偶然对着一树桃花感慨“犹有花枝俏”的时候，你会接下“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多情的你总会发出适宜的感慨和赞美，譬如在日本台场玩耍的时候，你会望着滨海默默地说一句“海滩，谢谢你”，譬如去朋友家做客时你也不吝赞美，“哇，好漂亮的家啊，露台还能看得到外面的天空呢！”；你善良柔软，你会推着小区里没有人愿意一起玩耍的脑瘫小姐姐的轮椅，一起放声欢笑；我欣慰你的丰富又细腻，每每搂住你的脖子你都会条件反射似地学着我对你说的，“我爱你，宝贝”。我从不担心你的语言表达和情商修炼，可是，我仍知道你并不是最出色的，其他孩子也是一样棒，甚至更棒，你还有很多不足需要我们共同改进和成长。

你的行动力不是很好，还有点娇气，不会自己吃饭，动辄要抱抱；你太敏感谨慎，对一切陌生的声响和事物都保持高度警惕，对于从未尝试的东西都从不会勇敢投入，去动物园也只敢看看兔子天鹅；你过于热情，见到任何大小朋友就要亲亲，为此挨了不少不明来意的小朋友的抓挠踢打，但是你下次依然热情如故；你反应总是慢半拍，别人抢你的东西你都任由去抢，自己再默默捡起别的玩具玩耍，别人打你你从不还手也不躲避。看到你受欺负我也会着急你为什么不会保护自己，我是该教你“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不卑不亢，还是要你学会或者继续保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隐忍和气度？

犹记白岩松曾写给儿子，如果所有的美德可以自选，孩子，你就先把宽容挑出来吧。也许平和与安静会很昂贵，不过，拥有宽容，你就可以奢侈地消费它们。宽容能松弛别人，也能抚慰自己，它会让你把爱放在首位，万不得已才动用恨的武器；宽容会使你随和，让你把一些人很看重的事情看得很轻；宽容还会使你不至于失眠，再大的不快，再激烈的冲突，都不会在宽容的心灵里过夜。于是，每个清晨，你都会在希望中醒来。一旦你拥有宽容的美德，你将一生收获笑容。

可是当看到你嫩藕一样的胳膊被熊孩子抓到瞬间渗血时，我该怎样理解这宽容的意义与尺度？

有人说，这个世界从来是有经纬度的，不会因为你的忍让而缩水，也不会因为你的强悍而膨胀，你要懂得游刃有余最好的方式是，内心柔软而有原则，身披铠甲而有温度。所以，如果有人打你，你可以选择宽容躲开一次，如果还打你，你就必须勇敢地按照自己的方式回击，不进一寸，也不失一毫。

你要知道，没有谁来得及看足谁的成长，没有谁真能陪谁翻山越险，抵达人生的极乐。他们不过都是旁人人生长长短短的段落，有一天，我也会成为你的段落，我的孩子，所以我必须教会你从现在开始就要好好珍爱自己，保护自己。

说来惭愧，我虽做了三年妈妈，但很少看育儿书，除了在你一岁之前会关注一些育儿医生微博，看看日常的头疼脑热，你长大了之后就再没下文。对于你喜爱的绘本我几乎也没有买过几本，你爸爸也只会买一些功能性的书，譬如觉得你不够勇敢时，你不爱刷牙时，你太晚睡觉时，妈妈要出远门时，都会及时地买来相关的导向书籍来给你洗脑安慰。所以你爱看的那些书除了人民教师二姨妈特供的之外，其余基本上都是哥哥姐姐们读过的旧书，好在也并没有影响你的阅读热情。

我曾想过对于你的教育问题我是不是不大合格，甚至有点敷衍，都没有照本宣科地去细细培养你，别人家的孩子都在上早教学英语，而我只给你报了个亲子游泳强身健体而已。就在我忐忑不安时，刚好看到心理专家李雪在其著作《当我遇见一个人》里写到，若父母用自己的全部认知去教育孩子，最好的情况，孩子也不会超过父母；若父母对孩子的灵魂心怀敬畏，只是给予关注，陪伴，而不打扰，孩子自然会成为大众眼中的奇迹。他过去走过的弯路，可能正是孩子未来开拓的蓝海。

忽然释然。

孩子是好的，亲人是好的，但孩子和亲人是天上飞鸟嘴里携带的种子，他们落在田野里，开花结果，不种不收，自生自灭。

所以，除了关注陪伴，以及提供给你温暖安全的生活，我们应该任你成长。我们是自然之神手中的一张弓，幸福而谦卑地俯身，必将把箭矢般的你送向遥远的未来。所以趁现在，我想陪你去看山川河流，花落花开，让你领略这世间的爱不止一种，你看到的美好不止于眼前。

所以三岁的你，曾在东京塔上欢呼奔跑，在新宿公园追过鸽子，你在青岛领略过大海的波澜壮阔，你在天津眼摩天轮最高处与妈妈拥吻，你吃过徐州的风土婚宴，你在上海科技馆瞻仰过太空站，你每年都会在南京待上一个月甚至更久，北京大大小小的街巷公园，名胜古迹，到处都是你美好的欢笑和身影。

我们可能没有什么陶朱之富传承于你，没有锦衣玉食哺育于你，但我仍想给你尽可能宽的眼界和认知。我愿把眸光神采送给你，把优良的秉性和健康的体格赋予你，把我能给予的全部都给予你。我不信奉什么“穷养儿富养女”的古训，从不想在物质上苛刻你，所以对你提出的要求从来不忍心拒绝，你喜欢的玩具都给你，你爱玩的项目都参与，我让你获得尽可能多的物质体验，因为只有体验之后才能学会控制欲望。

所以，无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我都希望你活得富足踏实，胸有成竹。毕竟，物质告诉我们有哪些东西可以供你追求，而精神则指导我们究竟哪些东西才值得追求。你不用成为我的骄傲，我只是希望你在人生的时时刻刻，于物于心都尽可能地保有最多的选择权。

望着小小的你，过去三年的成长如同电影回放般一帧帧地从眼前掠过，一切都那么鲜活，那么纯粹，仿佛你昨天还在我怀里嗷嗷待哺，如今已经开始像少年一样飞驰。每每此时就忍不住想象，你长大后会成为怎样的人，我又希望你能成为怎样的人？

余光中在《写给未来的孩子的信》 里曾说，孩子，我首先希望你自始至终都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你可以是农民，可以是工程师，可以是演员，可以是流浪汉，但你必须是个理想主义者。当你童年，我们讲英雄的故事给你听，并不是要你一定成为英雄，而是希望你具有纯正的品格；当你少年，我们让你接触诗歌、绘画、音乐，是为了让你的心灵填满高尚的情趣。这些高尚的情趣会支撑你的一生，使你在最严酷的冬天也不会忘记玫瑰的芳香。理想会使人出众。

不甚赞同。

更认同家庭教育对于父母来说，首先是自我教育。即是如果我希望你是个理想主义者，那么，我必须也要好好经营自己的理想，在追求梦想的路上矢志不渝，就如同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努力一样。

所以，亲爱的，我的儿子，我愿你此生都能以梦为马，像颗种子一样，勇敢地冲破泥沙，将嫩绿的幼芽伸出地面，指向天空，长出像剑戟一般的铜枝铁干，既能静享流岚虹霓，亦可笑应风雨霹雳，不屈不挠，不惧不弃，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