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撞机 | 《攻壳机动队》：存在先于本质的日本魂创伤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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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州大学Santa Cruz分校历史意识学系哈乐薇教授在1991年Simians, Cyborg and Women: The Reinvention of Nature一书的专文“A Cyborg Manifesto”中，首先提出了“ 人机合体 ”的概念。由于计算机科技、社会想象和女性主义在二十世纪的发展，社会现实已经与政治结构、生物工学和虚构的叙述相互错节，彼此交织形成多重压抑的社会经验。在时间的过度演进中，人体劳力变成人工智能，生物决定论转化为优生基因策略，二次世界大战也演化成网络骇客反恐战。

由日本漫画家士郎正宗于1989年出版，由鬼才导演押井守执导于1995年首次动漫大银幕亮相，造成全球轰动的“人机合体”科幻经典《攻壳机动队》（Ghost In The Shell），叙述在未来的世界，人类有限的体能可以通过机械进化再现。2017年由派拉蒙影业接手，黑寡妇斯佳丽·约翰逊（Scarlett Johansson）统帅国际影后朱丽叶·比诺什（Juliette Binoche），《换脑行动》迈克尔·皮特（Michael Pitt）以及日本大导北野武（Kitato Takeshi）所组成的《攻壳机动队》，火力全开，全面突击，残肢四处，却更突显了独居年轻女性的创伤、记忆、幻影与困惑的存在主义大哉问。

身材玲珑有致、朱唇性感丰满、嗓音低沈独特的斯佳丽·约翰逊，在电影起始类似母体羊水空间的“ 重生 ”过程，轻柔的液体空间、红粉交错的色调影像，是“ 完美 ”主义中的青春女体想象，却也是致命的必杀武器。身为公安九课顶尖探员的蜜拉少佐，身手矫健，无影行动，使命必达。她是第一代人机合体，不时以裸身之姿于同事长官面前视觉献身，表示了当时还未被幻影纠缠的蜜拉，仍未察觉女性肉体与公共空间的暧昧凝视关联；甚至，体型魁梧的好搭挡巴特还不时替蜜拉披上防寒衣物。

直到琥珀色猫咪与焦黑神社的影像间歇性地，在蜜拉的眼前毫无预警地一闪即逝，她对于不死之身的哉问，从质问生物工程医师（大满贯影后朱丽叶·比诺什饰演，那成就满满的自信与欲哭无泪的懊悔，在专业与道德之间的挣扎的母性象征，拿捏得可圈可点，是本片配角大亮点之一)，与站街女郎轻柔抚触与深情对望（具有美国、英格兰与加纳血统的超级雀斑名模Adwoa Aboah是本片配角亮点之二)，到尔后与日本母亲简短却感性的对谈——那原本事事精准无误的“ 人机合体 ”蜜拉少佐，在三位“ 人类女/母性 ”的现身冲击下，她的“ 心灵 ”感受与“ 躯壳 ”认知已轻轻悄悄地解构离析。

而她自我身份认同追寻的冒险，也一再点出卡夫卡在《变形记》中的存在主义大哉问：如果躯壳（也就是本片英文片名中“shell”的含义，圣经甚至以容器〔vessel〕称之）已变形毁容，亦或是完美进化，那么人类的灵魂（也就是所谓的ghost，或是文学中常用的soul/spirit）究竟何在？或者也可以倒过来问：如果残破胴体已无以修复，那么个体的“ 真我 ”存在是否从此无人问津，永远灰飞烟灭？

《攻壳机动队》电影场景于2016年2月在新西兰惠灵顿开拍，尔后剧组移至香港北河街与吴松街取景，却不失原作于东京大都会那热闹喧嚣的灯红酒绿。不少《攻壳机动队1995》影迷批评本片原作精神尽失，女主角也应由日本演员担纲。除了本片故事线毫无意外、稍嫌单调外，斯佳丽·约翰逊饰演蜜拉少佐之所以令本小姐信服之因，除了真材实料无须P图加工的身形曲线，那身处人群却异常疏离的失落眼神，在本片她潜入阴冷海底，与水母共游的时“ 失语 ”的孤寂，与她在2003年索菲亚·科波拉（Sofia Coppola）《迷失东京》（Lost In Translation）中饰演随丈夫出差日本的落寞少妇，有异曲同工之妙。高耸入云的水泥丛林、霓虹闪烁的广告招牌、充斥着似真似幻的浮空投影hologram，其中贯穿全片的飞天鲤鱼，即是对原作导演押井守惯用意象的致敬之一。而此虚无飘瞟鲤鱼广告幻象，与蜜拉少佐近身接触的流浪狗儿，琥珀色猫咪与海底水母，刚好为一虚构VS现实的对比。

若将本片“ 躯壳 ”与“ 灵魂 ”的概念从“ 人机合体 ”扩大来看，融合香港与东京的大都会为shell，而居住旅行于其中空间的人们则是此都会的ghosts，若无人活动，鬼城只不过是空壳一只。屡屡一闪在蜜拉少佐眼前的幻影之一为琥珀色猫咪，象征家庭的温暖，而焦黑神社则暗示了日本精神的集体失落以及蜜拉少佐被迫移除的创伤记忆（神社为日本人民日常精神之所寄托，而二战广岛长崎原子弹对于日本国族精神与肉体创伤仍在现代作品中随处可见）。家若无人则无以成家，神社若无香火则无以延续，原本“人机合体”的完美无缺在编导一层层的抽丝剥茧之下，残酷却现实地，精心剖析了ghost VS shell错综复杂的关系。在最后战役一桥段，蜜拉少佐费九牛二虎之力欲摧毁蜘蛛战车（这是对押井守原作的再度致敬），皮肤筋肉却支离破碎，对比片头起始的吹弹可破，她的躯壳显然已严重坏死，但是她的心灵/灵魂却坚定不屈，接受了生离死别的事实。

在Hanka Robotics研究中心出生的蜜拉少佐虽然性感撩人，但是设计上她并未随身配备性器官，她的无欲无私没有情场瓜葛，也没有遭受性侵的风险，是最方便的军事武器，但是这完美躯壳接受了三位人类女性的启发，趋于想要成为真正的完人，可是没有性欲/幻想，无以生育的躯壳个体可以定义为完整的女性么？斯佳丽·约翰逊饰演的人机合体拥有多重身份，将她视为己出的生物工程师都以女性化的名字蜜拉称之，同事间则以无性别的军阶职衔尊称“ 少佐 ”，直到遇见了谜样的日本母亲，她才明白自己的女儿身，对于无法与母体归属的失落有了完满的解答。而与神秘人物Kuze的交锋，才让她得知彼此真正的创伤记忆，与血肉之躯时的日本原名。但是与Kuze的对话却引发女性的身份认同的另一层的反思——追寻真正的独我是功亏一篑的，因为个人的意识每分每秒时时突变，试图获得完美的身份是绝对不可能的任务。

从日本动漫家士郎正宗原作，鬼才导演押井守1995年版本到2017年Rupert Sanders的改编版，都将人机合体、创伤记忆、灵肉合一与存在主义的哲学大哉问运用超现实的科幻故事与影像包装。换言之，人们对于自我从何来又哪里去的千古追寻是ghost，引伸出无数文学电影作品则是不折不扣的shell。而有趣之处在于，饰演不苟言笑却枪法神准的公安九课领导荒卷大辅的演员，是喜好以一连串快速血腥暴力画面为拍摄风格的大导北野武，白发花花却不减狠劲，是本片配角的最大亮点。饰演机械艺伎的福岛莉拉（Fukushima Rila），诡谲妖艳的造型甚似冰岛歌姬碧玉1997年大碟《雌雄同体》（Homogenic）专辑封面，尔后挟持在座贵宾时，却会摇身360度旋转倒着爬墙。诸多引人入胜的桥段、符码、主题与情节，构成了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故事，或许也是《攻壳机动队》历久不衰的终极秘密武器。

不论我们的外型与肤色，我们都需要故事。故事或许会以不同的躯壳呈现，或许是纸本，或许是影像。听故事、说故事是一种信仰、一种宗教、一种文化、一种解放、一种希望、一种记忆、一种追寻、一份认同，是一个更高层次的自由；最重要的，那是“ 我们的心智 ”。

那是成千上万才华洋溢的ghosts，当躯体shell腐朽之时，存在于不同载体(shell)中最弥足珍贵的灵魂遗产。

Mindy Yuan，主修英国文学与比较文学，副修文化研究，谙拉丁语，芬兰语及西班牙文，曾任台湾国立高雄师范大学英语系兼任助理教授。撰写领域多与文学艺术、旅游美食、时尚设计、历史哲学及理论批评相关。现居芬兰赫尔辛基，2013-2015年于芬兰时尚艺术杂志以及芬兰女装设计品牌担任摄影、公关与亚洲区行销，尔后游走于精品顾问，时尚总监与独立影评人领域。

参考资料和图片出处

• https://zh.wikipedia.org/wiki/攻壳机动队_(2017年电影)

• www.imdb.com

（文章来自。此处转载得到作者授权，并经过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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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 / 陈静

责编 / 徐力恒 顾佳蕙

美编 / 张家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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