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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撞机 | 参与,以产消一体的方式?

付梅溪 零壹Lab 2022-10-08



《文本盗猎者》作为粉丝文化研究的经典著作自出版到现在已有20多年,直到四年前才在国内翻译出版。而本书的作者亨利詹金斯则由于年初的肖战粉丝事件,再次进入公众视野。在B站詹金斯亲自出镜回应三联读者提问的视频中,詹金斯一开始就开宗明义:自己过去做的粉丝文化研究对象主要是“作品粉丝”群体,也即围绕某些小说或电影或影视剧作品(比如《星际迷航》,《双峰》)衍生出的粉丝群体,明显区别于“明星粉丝”这个群体---由于肖战事件显然属于“明星粉丝”的范畴,所以,他的看法仅供参考。


无论是在《文本盗猎者》这本书里,还是在连线视频当中,詹金斯一直强调:对于“作品粉丝”群体而言,“同人写作”一方面包含着对于原作品的精彩理解与阐发,另一方面则在很大程度上融入了创作者基于自身身份认同对于原作中某些元素(死亡,性)的接受,理解与想象。显然,这正是他当年为“作品粉丝”这一群体正名的理由。可如今,面对来势汹汹,颇具东亚特色的“明星粉丝”群体,詹金斯会作何评价呢?或者,我们是否能找到足够理由来为“明星粉丝”群体“正名”呢?


事实是,詹金斯并没有针对国内的肖战粉丝行为做出过多的评论;他唯一给到的正面回应是:明星有责任在关键时刻需要亲自发生来阻止粉丝的不当行为。既然,“明星粉丝”群体并不太适合被冠以“文本盗猎者”的头衔,那么我们不妨将目光转向书名中的另一个关键词:参与式。


不难发现,“参与式”这个词其实颇具迷惑性。对于“作品粉丝”群体而言,他们的参与行为大致体现为自发地创作新的“作品”用于圈层交流;但对于“明星粉丝”群体来说,“参与”二字却可能意味着积极为明星打榜,出征,甚至是从一开始就参与“制造明星”的系列过程---这使得整个事情看上去就像他们有意识地选择去消费自己“生产”出来的“明星”。于是,“prosumer”(产消合一者)这个概念避无可避。



《社会的麦当劳化》的作者/社会学家乔治瑞泽尔在其较新近的文章里将“prosumer”这个概念的提出归之于托夫勒的《第三次浪潮》;可早在上个世纪初,基于对当时报纸和新闻业的观察,本雅明已然指出:区分读者与作者开始变得无意义,因为彼时的读者已经随时准备成为作者。现在看来,本雅明给到的论断更像是《文本盗猎者》立论的雏形;反是瑞泽尔在其著作中对于“麦当劳化”的场景描述已然包含了构成当下“明星粉丝”群体的隐藏内核。


什么是麦当劳化呢?其实就是我们日常生活中已然无比熟捻却又熟视无睹的麦当劳店中的场景:麦当劳食品线中各个品类的烹饪时间是预设好的,厨房和柜台每个工作人员的职责和操作动作是经过细致规划的,你在不同的店里吃到的麦当劳的味道基本是一致的...在瑞泽尔的成名作中,上述的种种细节都被凸显为“麦当劳化”中所包含的资本主义对“可计量性”,“可控制性”的内在诉求;也正因为此,除了在麦当劳的店里,我们还能在社会的其他行业中都能发现这样一种“理性化”的进程---根据韦伯对于“理性化”的论述,这样的进程将最终把我们关进“理性”的铁笼。



只是,在当年的著作中,瑞泽尔意在对这种被他命名为“麦当劳化”的进程进行批判,并试图提出若干“去麦当劳化”的行动策略。他的重点主要是在生产者那端,并没有过多地关注:当年麦当劳进入我们生活时,它到底是用怎样的 “话术”说服了我们自愿前往柜台排队点单,自己排队领餐,自己搅拌沙拉,土豆泥的呢?如果我记忆无误,麦当劳应该曾这样展开宣传:通过上述一系列细小的“主动参与”行为,麦当劳的消费者将因此变得更加独立自主,能在更大程度地主导自己的生活(比如自己的晚饭)。我们被麦当劳冠以“新时代消费者”的称号。与此同时,麦当劳宣称:这种参与式的快餐文化才是”先进的“,”现代的“。


即便如此,必须承认,麦当劳作为一种快餐(曾经)新业态带给我们的并不全然是负面的东西。当某个生活空间中的所有细节都已经流水线化,而你又足够熟悉其中的所有流程时,你自然而然就会产生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麦当劳的空间让人们聚集,但却巧妙地通过”自主参与“的方式最大程度地减少了彼此之间的联系---难道这不正是大都市生活的真谛么?我们每天都将遭遇大量的陌生人,却不需要与之建立联系,就能靠金钱轻松地保证自己的衣食住行。我们仅需要一点点主动参与,就能造就各自的摩登都市生活!在此,我必须坦诚:我是偏爱这种都市生活中的”匿名性“的,它确实带给我自由呼吸的感觉;更何况,麦当劳的店面空间就像7-11一样,对于那些从一个大城市到达/迁徙另一个大城市的人来说,还能提供一定程度的安全感---在那里,你能找到你熟悉的一切。


然而,当我们将目光投向肖战粉丝这一庞大的群体,你会发现这一群体本身(参与主体)也变得“流水线”化了,开始拥有了严密的组织,日常的行为也随之越发地”可控可计量“。这种群体性的 “参与”一方面延续了上述麦当劳化的隐晦内核:通过参与行为,参与的主体获得了自我认同层面的升级(比如,你选择了支持肖战,你也就变成了一个xx的人);另一方面,参与者群体的组织化,可控可计量化趋势,则看上去更像是”麦当劳化“的升级版---在麦当劳化中,主动实施理性化进程的是生产者;而眼下,我们看到,肖战的粉丝群体显然主动地进入了上述理性化进程。


前面曾提过,理性化进程是由资本主义体制运行的内在诉求;那么,消费者群体最终被卷入理性化进程也并不令人意外。一个不太恰当的例证便是:如果你不花时间去计算去研究618的打折机制,也就无法在消费中获得最大的折扣。但真正吊诡的地方则在于:一方面,理性化,流水线化往往指向的是整齐划一,是对个性的抹除;另一方面,正是这样一种流水线化的产品或行为试图在赋予参与者的个体独特性。也即,不少人正通过抹去个性来追求个性,因为他们觉得这是自己做出的“选择”;而数字技术和数字媒介正让他们的参与或选择(抹平自我)变得越来越方便和快捷。


由此,我们或可得出一个初步的结论:一旦原本与“生产者”群体截然划分的“消费者”群体在经历了“麦当劳化”之后,将必然变成prosumers---他们既相信自己的行为是自主选择,也愿意服从理性化的规训。这样的prosumer在获得了当下数字技术的便捷加持之后,则必然沦为(隐性)数字劳工。这也就意味着,面对这个已然大面积产消合一的数字时代,我们对于个体在网络/线上的许多行为都应考虑digital labor的视角。


我们应当意识到:我们当下的每一次消费都在为某些互联网巨头提供“义务劳动”---我们的消费数据会被算法整合之后产生新的“剩余价值”为资本所占有---所以,你会看到,电商恨不得每周都过618或双十一,目的不仅仅是一次性地提升营业收入,更是一次又一次地收集我们在面对网络营销时亲手记录下的个人偏好。与之相对应的是,“明星粉丝”群体会更直接地被明星的经纪工作室与合作商业品牌随时驱动然后采集相关数据。


面对互联网巨头,我们从来不曾拥有对自己个人数据的产权;可是迫于日常生活的需要,我们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为其生产数据。或许,足以定义当下这个时代的,正是这种被迫的,隐性的“参与”。




交换机|荐书:《文本盗猎者:电视粉丝与参与式文化》



END


主编 / 付梅溪  陈静

责编 / 常博林

美编 / 常博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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