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撞机 | 这只哪吒不说话
真实与想象之间的拿捏，是动画电影最大的自由，也是它最根本的局限。如果从封神的诸多文本里认真挖，远不止翻几个热闹的水花，应该足以在流行文化的技术想象中掀起更大的波澜。
选择贺岁档的《新神榜：哪吒重生》（简称《重生》），看似很有信心，却也没有什么野心：收割一波80-90后的《哪吒闹海》情怀，总该是妥妥的；至于民国蒸朋画风到底能如何烘托出一个怎样的哪吒，看来并不是主创考虑的首要问题，或者他们还不想在这一部里讲明白。
除了男主自然且必然地成为哪吒转世之外，这部《重生》跟哪吒并没有什么深切的联系，片尾会告诉你，因为我们是新神榜嘛，一切重新洗牌。正片里直接的证据是：伴随着魔性bgm轰然浮现的巨型魅影没有任何台词，甚至没张开眼睛——这个哪吒没话好说，或者干脆不知道说啥。
戏都在男主的身上。这个平平无奇的机械+赛车天才每每在穷途末路之刻的暴燃才会暴露他的不凡和故事线的核心：凡人李云祥与哪吒的人神共生。而这个元神附体+最能打破第四堵墙的“燃”（是的，画面上真的让哪吒红红火火），本质是移植在简易版中国神话土壤上的变异赛博格。
仔细来看，男主身上穿着两层义体：一是低配版的钢铁侠装备，二是零沟通且发挥不稳定的元神。男主跟自己的第二义体无法交流（同步适配），决定以第一义体（约等于赤膊）去大闹龙王老巢。他们当然不能同步，因为在男主的认知里，哪吒的动机是他自己救人目的的反面：杀人。然而原初的哪吒开杀戒是为谁？为了陈塘关。否则，哪吒是什么？无因的反叛吗？如果李云祥要与第二义体适配，势必要让已成魅影的哪吒说话；甚至更难的是，他要回答哪吒的问题——为什么会不断重生？这其实也就是齐天大圣变成六耳猕猴所要躲掉的那个问题。但是他没有，或者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层。所以他宁愿相信第一义体——自己亲手打造的、最可靠的纯粹技术。是的，在这一意义上，这个一切为了救人的人文主义者展现了他的另一面：顶尖的技术主义者（连齐天大圣都要找他改装摩托车）。然而，事实上他并没有摆脱第二义体的纠缠，相反正是因为后者适时的荫庇，他才没有落到工具人女二号喀莎的处境：一个只拥有一条假腿的可怜人，这个义肢并没让她获得增强，反而失去了一部分宝贵的自我。这似乎暗示了，在纯粹技术的支配下，只有顶尖的技术主义者才能享有奢侈的技术无意识。
从整体的故事线推进而言，我只能说转世显然比“空手接白刃”的设定好用得多，一切情节的、人设的甚至主旨上的bug（当然也可能是续集的铺垫）都可以用它来轻松解释。转世本可以是一个非常值得挖掘的梗。在我有限的观影经验里，上一部真诚讨论这个主题的电影还是《大块头有大智慧》。而《重生》里，还没有看到这种真诚。“哪吒已经转世很多次了，有的人被杀了，有的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哪吒。”这句词一出来，我都能看到编剧伸出手，抓着影院里力不从心的中年观众摇晃：醒醒，燃起来啊！比起这份尴尬，技术强力与超自然力毫不费力地对接，更像是编剧的偷懒。而这里又透露了超出《重生》本身的、更重要的一点：从批判理论又恨又怕的技术毒药到实用主义拿来即用的技术灵药，两极之间一贯不变的是从未被妥当定义的技术本身。这么看来，不说话的魅影哪吒又好像构成了它的奇怪比喻。
特别鸣谢：我的电影启蒙者阿黄女士
主编 / 吴维忆
责编 / 雨萌
美编 / 雨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