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猴儿
亲近大自然的过程里,我们常能得到自然馈赠的礼物。一片彩色的树叶、一颗光滑的种子、一块儿奇异的小石头、一根美丽的羽毛......这些可爱自然物的色彩或形状常能带给我们灵感,为生活增添很多乐趣。比如老北京特有的民间手工艺品——毛猴儿(也叫半寸猢狲)就是撷取了冬夏两种自然物,再经创作而成的。人们之所以喜欢那毛烘烘的猴子,就是因为它的神韵自然天成。
毛猴起源
相传道光年间,在北京宣武门外有一家名为""的药铺。有一天,店里一个配药的小伙计挨了账房先生一顿臭骂,小伙计怕丢饭碗只好忍气吞声。烦闷中无聊地摆弄药材时,偶然发现用其中几种可以塑造出个"帐房先生"的形象。他选取了辛夷做身体,又用蝉蜕的额部做脑袋,腿部做四肢,再用白芨一粘,一个似人似猴的形象便出现了。拿给师兄们看,大家也都说极象尖嘴猴腮的帐房先生。小伙计觉得很开心,算是出了一口气。没想到这事儿被药铺老板撞见,他看了不但没生气,还从中看出“生意”来,把蝉蜕、辛夷、白芨和木通等几味中药单独包装出售,称“猴料”。家长买“猴料”给小孩粘猴玩,渐渐成了逢年过节的一个传统 。
制作毛猴儿的材料
传统做毛猴儿的材料,主要用到四味中药:蝉蜕(蝉羽化时蜕下的壳)、辛夷(玉兰的花骨朵)、白芨、木通。
蝉蜕和辛夷用来完成毛猴儿的身体;白芨,用来粘合猴料,现在我们可以用白胶代替它;木通多用来做道具,不过只要注意观察、联想和搜集,有很多现成的自然物都可以用在道具的制作中。
要制作毛猴儿,首先要搜集材料,到药店里去买现成的是一种办法,如果能在冬夏亲自搜集会更有趣的多。
蝉蜕大多出现在盛夏。在有蝉鸣的地方,它们常挂在树干上,叶片的背面,灌木丛的枝条上。尤其以杨柳树上居多。
不过蝉蜕可不止一种,在上海市区就有三种常见的蝉:黑蚱蝉、蒙古寒蝉和蟪蛄。黑蚱蝉体型最大,鸣声最大;蒙古寒蝉体型略小,体色偏绿;蟪蛄体型最小,薄翅花纹接近树皮的颜色。做毛猴儿用的最多的是黑蚱蝉的蝉蜕。
从体型和大小上就可以将捡来的蝉蜕区分开来。黑蚱蝉长约3.5cm,蒙古寒蝉长约2.5cm,蟪蛄长约1.6cm。
辛夷的搜集则要等到冬天。辛夷是种中药材,它其实是木兰科很多种植物的干燥花蕾。它们大多在秋天已孕育成型,早早就站在枝头,一旦瞭望到春的讯息,便争先开放,因此它也是春天最早开花的树木之一。辛夷的采摘一定要赶在早春前,尽量在腊月。一来已生长的饱满,二来免其花芽将出,外皮开裂。
寻找蝉蜕的时机
寻找蝉蜕最好赶在大热天儿里,那正是蝉大量发生的时节。蝉鸣跌宕起伏,紧密急促,就像在忙着要将夏天煮沸一样。走在树下,常常是未谋其面,先闻其声。
如果想看金蝉脱壳,可以预先在小区或公园里踩点。蝉出土时会留下小洞,在蝉洞密集的地方更容易制造与刚出土的蝉邂逅的机会,没有硬化路面覆盖的杨树柳树下,都是容易发现大量蝉洞的地方。
踩好点,等到晚上九十点钟,打上手电,去事先看好的地方寻找,大多都能发现刚出土爬上树干准备脱壳的蝉。看蝉脱壳最好的时机是在雨后的夜晚,泥土湿润,通常会引发大量蝉儿出土。
上海市区一般会在六月最后几天响起当年第一声蝉鸣,到了七月中旬,就已经能在路上见到死去的蝉了,那大多是最早一批出来的雄蝉,在高调鸣唱、完成交配大任后,生命即告终结。雌蝉还要等产卵后才会死去,所以通常比雄蝉寿命多些时日。几乎整个夏天都适合观蝉,我们可以在树下捡死蝉观察细节,可以在树上找蝉蜕,可以在枝间循声觅迹。
制作毛猴儿的准备工作和工具
收集到的蝉蜕需进一步拆解,以得到做毛猴儿头部和四肢的材料。我有个小窍门儿:从蝉蜕背上的裂缝开始下手,先去除背部和腹部多余的地方,而不是直接就去取头和足,这样更容易获得完整的猴头儿和猴腿儿。掰下来的蝉蜕头部,还需去掉眼睛、触须、刺吸式口器等多余的部分,实际用到的其实是蝉额部及以下的部分。
拆解好的猴头、猴腿儿,我在使用前通常会给它们过下水。几乎所有的蝉在钻出地面的时候都不可避免的会裹挟着满身泥土,它除了会用两只前脚擦亮一双大眼睛外,不会费时费力地去顾及自己泥污的外套,因为马上就要脱掉这身旧衣服换上新装了。
洗猴儿料,我会用清水浸泡3-5分钟,然后轻轻旋动水面,让其产生像洗衣机制造出来的漩涡,泥沙便会随水流纷纷沉下。过程里切忌用手指帮助搓洗,因为它们都太脆弱了,不禁碰。有个别黏着太牢的地方,可以就着水用软毛刷轻轻刷净,然后将它们从水中捞出晾至半干取用。
这样处理猴儿料有两个好处,一来可以将泥沙清除干净,二来在取用时,由于用水泡过,相当于有了回软的过程,它们的关节变的可以根据需要调整角度,方便毛猴儿的造型。
我听说过传统做毛猴儿的方法里会特别强调避免将蝉蜕水洗这一步骤,而是用小刀等工具刮去泥沙,以便于保存。但根据我自己的观察,从树上摘的很多蝉蜕已经历过数场雨水的冲刷浸泡,并不能保证避免着水这一环节。经我实验,用上述方法洗涤,并无大碍,我最早制作的毛猴儿保存已有两至三年,到目前为止并无不妥。
辛夷的处理较简单,只要选饱满的个体,修剪好柄部即可。
除了“蝉蜕”和“辛夷”这两种最重要的猴儿料外,还要准备一把剪刀、一个平口镊子、一根牙签和少许白胶。
制作毛猴
毛猴儿的造型过程
用白胶将准备好的猴儿料按心中所设想的样子一一组装起来。这个过程看似容易,实则最难,一是材料细小,操作需格外谨慎;二是要做出一只惟妙惟肖的毛猴儿,需反复思考,对其动作如何才能传神要仔细揣摩。
毛猴儿的姿态可以通过观察身边人的站、坐、跪、走、跑等动作时的形象特点来模仿完成。特别要注意的是腿部的膝盖要朝前。四肢着生在猴身上的关节部位要对称。至于动作所需不同角度的肢体,可以从拆好的猴儿料中选择。自然状态下的蝉蜕,腿部各种弯曲角度都有,按需取用即可。
道具可以根据自己设想的场景需要添设,材料和形式上都没有一定之规,我个人喜欢用搜集到的其他自然物。天地之大,无所不有,只要是你能想象到的有具体形象的东西,大多能得到满足。尤其是我们平时忽略的微观世界的事物,种类之多超乎我们的想象。唯一的缺点是按事先想好的事物去寻找可能要花比较长的时间。那么,比较直接的办法是,在搜集自然物的时候就可以展开想象,看它能在做毛猴儿的时候派什么用场,再去想这些现成的材料可以帮忙创造出怎样的场景。我常这样做,比如,我曾把银杏果的柄当权杖做了一只猴儿王,把干燥的榆钱儿(或铜钱树的种子)当斗笠做出个渔翁,把鱼的脊骨想象成帽子做出个吟诗的毛猴儿,总之,只要是你对其有想法的自然物都可以试一试。
传统毛猴儿的场景多是取材老北京的生活片段,或用来针砭时弊。它们的形象与生活挂钩,因此深入人心。不过,我自己的理解,毛猴儿也可以和我喜欢的大自然联系在一起。以最真实的自然物为背景,为它们安排最自然的情境。
下面这组照片就是我做的毛猴儿。
我为其中三只毛猴儿组装了翅膀,让它们看上去像是花间的精灵。翅膀取自于死去的雄性黑蚱蝉,是我从众蚂蚁口中硬生生夺下来。
休憩的毛猴儿
用经历了一夏风雨的榆钱儿做了毛猴儿的斗笠。
用鱼骨做了毛猴儿的头饰。
鱼脊骨倒过来戴在毛猴儿的头上,就让他有了诗人的气质。
这个场景的画外音:
“大——大——大——王——不——好了——外面有个长耳肥脸的和尚打进来了”
在做毛猴儿的过程里,我跟蝉蜕、玉兰树等亲密接触,因此也发现了很多藏在它们身上的秘密。
笔记蝉蜕
蝉腿抱握树干、树枝、树叶时产生不同的姿势
为得到完整的猴儿料,需要特别小心地拆解蝉蜕,在这个过程里,我从蝉脱下来的这件旧衣上发现,它身体各处结构都处理得极精妙。
强力附着的本领
拿起蝉蜕,只要手碰到任意一条腿,就会像被粘扣粘住似的,很难脱手。细细看趾尖才发现,它的每只脚上都有内弯的钩子,这些钩子可以帮它把自己牢牢的固定在树上,以确保它在羽化的过程里不会失足掉下来。难怪在找蝉蜕时,我看到它们在光滑的叶子平面下也能立足。
保险带
蝉蜕的蜕裂线处常会露出几绺“白线”,那是蝉在羽化过程中的保险带,保证自己在身体挣扎出旧衣的过程里不会因用力过猛,整个身体突然脱离蝉蜕而失控坠落,这又是一道很重要的安全保障。
刺吸式口器
为得到“猴头儿”,需拆出蝉蜕的头部,然后再去掉两只眼睛和触角,最后掰掉它隐藏在胸前的口器,也就是那个细长的管子。
它的触角很短,这也正好能适应地下的生活,不仅可以帮它感受周围的环境,还不会成为它开掘通道的障碍。而在掰那个细长的管子时,我发现,管子是中空的,它像一个保护鞘,里面包藏了三根口针,一根较粗,两根较细,为了吃到树皮里的汁液,它的吃饭家伙竟然进化的这么精密。
雌雄已辨
蝉蜕虽说只是件蝉末龄若虫的外衣,但已经能通过其辨认蝉的雌雄了。尾端有纵向两撇的是雌蝉,没有的则是雄蝉。
笔记辛夷
辛夷是一些木兰科植物的干燥花蕾。因形状似蘸饱水的毛笔头,故又称木笔。
我用的辛夷来自白玉兰。每年春天,白玉兰的花会在绿叶长出之前开放。它们从上年秋天就做好了准备并站在枝头等候了。用作猴儿身的部分就是这些裹着大衣候场的冬芽,需在冬天里采摘,如果等初春到来,花芽感受到暖意,着急脱去外面毛绒绒的外套绽放时,就不好用了。
辛夷的表面披着灰绿色柔软的长毛,摸上去非常光滑。剥开它的外层毛皮大衣,里面是又一层同样质感的衣服,不过绒毛更新鲜服帖,光泽度很高,使它的颜色看上去接近银灰。继续剥下去发现,个别辛夷甚至穿了三层这样的毛大衣。2-3层毛大衣下,是真正的花芽,因陈年,它们已呈深棕色,但仍散发着浓烈的馨香,刺鼻醒脑。(我特地又去找了新鲜的花苞剥开来看,里面新鲜的花芽嫩嫩的,呈黄白色)
辛夷的几层毛大衣,其实是植物生长中的变态叶,也叫苞片。有了它们一层层严实地包裹,花芽才能不惧冬日的严寒。
就在不久前,跟几十年前做过耳鼻喉科医生的大姨提起辛夷,她说,那是过去医院里的常备用药,很多鼻炎等病人来就诊时鼻子不通气儿,难受的很时,就给他鼻腔里塞上辛夷,效果是立竿见影。
我忽然意识到,我对自然物了解的片面,它呈现的则片面,我对它了解的全面,它则毫无保留地呈现出不同的属性。它们一直在那里,作它们自己,并应我们的需求,展现美、成为创作素材、供把玩、作为工具、与疾病对抗......
对自然知道的越多,我越觉得自己渺小无知。如果我有足够的眼界,即便小小一物,也可以是一个世界啊。
2017年2月25日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