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下的春讯(上)——一棵玉兰树
此为2021-03-12自然笔记线上茶聊《三座城,一时春》中我的分享的图文版本,因为太长,分两次发,上篇讲一棵玉兰树,一周后的下篇讲蛤蟆和小蝌蚪。
我家四楼,窗下是个圆形的小池塘,周围有各种树。我关注最多的是左边的那棵玉兰树。玉兰树是这小区里春天最早开花的树,所以每年冬天都是它盯着春天,我盯着它。为什么要盯它呢,因为我要记录早春的物候。
物候
物候是指生物和非生物随气候的季节性变化而产生的周期性变化。中国最早的结合天文、气象、物候知识指导农事活动的历法,源于黄河流域,规定五日为一候,三候为一个节气,六个节气为一个季节,四个季节为一年,一年二十四节气共对应七十二候。
物候现象注重植物的幼芽萌动、开花、结实、落叶等;动物的始振、始鸣、交配、迁徙等;非生物候应有始冻、解冻、雷始发声等。
拿植物来说,大多数种类花期都不少于十天半月,因此要把物候现象做年与年间纵向比较的话,第一朵花开的时间就尤为重要,否则误差太大。这也是物候候应中频繁出现“始”字的原因。
中国地域辽阔,地形多样,物候现象来临的早晚受经纬度、海拔的影响很大,不仅如此,即使是在同一地域不同的小气候里,同种植物的开花时间也可能相差很大。比如我住的小区里有很多白玉兰,春天里它们的开放时间最多可相差十天以上。因此,我个人的心得是,定时定点定向地记录物候现象,意义会更大。
在我看来,第一朵花都特别晃眼,第一声虫鸣雷响都特别震耳,不过小区里花的种类太多,一到春天都争着开,根本看不住,不是错过这种就是忘记那种,同一物种的记录,今年有,去年没,结果就失去了年与年之间的参照,全白忙。因此,我每年都会紧盯住特定几种,其他的则随缘。我特别认真对待的物候现象有:
窗下第一朵白玉兰花开
第一次见窗下池塘里蝌蚪卵带的日子
小区里紫叶李的第一朵花
小区里锦绣杜鹃的第一朵花
春末夏初窗下蛤蟆开始合唱的日子
上海浦东第一声春雷
小区里第一声蝉鸣
上海入梅出梅时间
窗下银杏树叶变黄和落尽的日期
我会记录每年家附近能听到的第一声春雷。第一次感受到记录它的意义重大是在2015年。那年3月17日的夜里,我被一个震天撼地的声响惊醒,“噌“地一下就坐了起来,因为曾经历过6.4级大地震,我对不明原因的巨响通常都会下意识地先想到是不是地震了。同样不知发生了什么的老公轻轻拍了拍我安慰说,”别怕,是人为的。“我”咕咚“又躺下,于懵懵懂懂中使劲儿想”人为的“几个字是什么意思,于是在沉重混沌的思考中渐渐清醒过来。又一串巨响,这回听真了,是雷声。第二天我问一对夫妻,昨夜可听到雷声。女的答,没有。男的说,听到了。女的立时反应过来:”哦,怪不得,今早我家的乌龟把盆子弄的叮叮咣咣响,我看它在翻身,四条腿都伸出来了,原来是打春雷,它就从冬眠里醒过来了。“
这话正应了“惊蛰“(始于3.5-6,终于3.20-21)的来由:二月节……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不过在七十二候里,“雷乃发生”是对应在春分(始于3.20-21,终于4.4-5)第二候上(春分对应三候:春分之日玄鸟至,又五日雷乃发声,又五日始电),也就是3.25-3.31这几天里。其实我没明白为什么候应会和节气错开了,但这并不妨碍我做自己生活的地方的物候记录:
每年第一声春雷的时间
• 2014年 3月20日,上海天气预报说有雷预警,但我没听到
• 2015年 3月17日夜里第一声春雷
• 2016年 4月6日16:00第一声春雷
• 2017年 没记录到
• 2018年 3月4日 晚上8:35响起第一声春雷
• 2019年 3月21日 第一声春雷,雷声三通
• 2020年 没记录到
• 2021年 3月19日,浦东黄色雷预警,但没发生,继续等待
每年我还会记录窗下最左边的那棵玉兰树的第一朵花。我以我记录到的家门口的数据为准,进行历年间物候的比较。
窗下白玉兰第一朵花开的日子
2016年 2月25日
2017年 2月24日
2018年 3月4日
2019年 3月6日
2020年 2月18日
2021年 2月10日
我还会记录那个小池塘里出现蝌蚪卵带的时间:
2018年 3月2日出现大量卵带
2019年 2月23日见卵带
2020年 2月16日见卵带
2021年 2月4日见卵带
这两种物候现象同时显示2020年的春天来的比往年都早,今年则比去年更早。当二月结束时,上海发布新闻:2021年的二月,是上海自1873年有气象记录以来,史上最温暖的二月!近几年的气温走势让人心惊。
一棵玉兰树的四季
被我在窗口重点关注的是最左边这棵白玉兰:
早春刚有花开时的样子。
繁花满树
右侧两棵开始有花,它已盛极而落。
右侧两棵盛花时,它的花落尽。
被新绿覆盖
盛夏浓荫
秋天叶黄将落。三棵玉兰里,它是开花最早的,但落叶是最晚的。
这棵玉兰树在四季里周而复始轮回的样子:
在树下仰望
待开时的满树花苞和盛花时
始花和盛花
一昏一晨
夜里,开满花的玉兰树放着光,像缀满自明自亮的星星,像披着柔和却无法忽视的白月光。
太阳初升时,玉兰沐浴在晨光里。
玉兰树的邻居
玉兰树常被胡蜂和白头鹎看中,在上面做巢繁殖后代。
玉兰树的花、果、叶的观察
我在冬天的时候专门画了玉兰的冬枝,因此注意到枝上的很多痕迹,根据绘画过程中产生的疑问,确定了春天要继续深入下去的几个观察小目标:弄清芽鳞片的数量、追踪每层芽鳞片包裹下的那个腋芽是叶芽还是枝芽、理解托叶痕是怎样形成的。
今年春天来的早,各种玉兰的花开的紧凑,望春玉兰的花还未落尽时,白玉兰的花就跟上来了。于是我便趁花将谢的时候拆了三种玉兰的花,分别是野生种白玉兰、栽培种白玉兰、和望春玉兰,以比较它们之间的不同。
说到玉兰的花,就得先提下“花被片”的概念。
各种玉兰都属于木兰科。木兰科在进化史上是较为原始的一科,身上保留了较多早期植物的形态和特征。比如大多数更进化的植物都有花萼和花瓣两个部分,而玉兰的花萼和花瓣还没有明显的分化,长相相似几乎无法区分,这种情形下我们将它的萼片和花瓣合称为“花被片”。像百合、含笑、鹅掌楸都有这样的特质。
野生种的白玉兰,花被片9枚,基部有明显的玫红色,最内一轮三枚形状略窄。
栽培型白玉兰,花被片9枚,几乎全为白色,外围六枚基部略偏黄,最内一轮基部有一点玫红浮色。
望春玉兰花被片9枚,6大三小,最外轮的三枚浅绿色,长约1厘米,呈薄薄的萼片状。其余花被片有明显收腰,因此花刚开的时候非常像青铜酒爵的样子。
两种白玉兰的雌蕊柱较粗壮,望春玉兰的雌蕊柱相较之下较细弱。
从气质上比较,白玉兰厚重圆润端庄;而望春玉兰则更偏轻盈纤弱妩媚。
对我来说,知识这个东西知道了和真正理解是两回事,我常常在对书本上的描述感觉模糊时去看一下实物,往往就茅塞顿开了,所以我会看玉兰的每个细节,还会去想它们花和果的关系。
玉兰花被片完全展开之前,雄蕊都很光洁,两个侧边隐约有条缝线。
在花瓣完全展开及至脱落后,雄蕊会从两侧缝线处纵向开裂,散出花粉。
花瓣刚落尽的玉兰,雌蕊挺立,雄蕊则在周围热热闹闹地捧着、拥护着它,花粉散得到处都是。这场景就像剧情到最后,只剩主角傲立于世,其他那些早早晚晚都要退场的过客皆是这剧目高潮的前期铺垫,芽鳞片如此,花被片如此,雄蕊群最终也如此。
在玉兰花的这个状态能看到雌蕊群、即将落尽的雄蕊群、雄蕊痕,花被片痕、芽鳞痕、以及托叶和新叶。
离花最近的两枚腋芽在花落之后生长速度飞快,芽内,叶和托叶层层相间,有很多组。
玉兰叶在生命之初以中间主脉为轴,对称折叠着顺服地盘在两层托叶之间,渐渐长大。花落后第一枚玉兰叶很快就挣破外层托叶钻出来。它是用背部最坚实有力的主脉顶破托叶的,而托叶也总会在那里埋伏一条易于撕裂的开口,像腹缝线。
叶片先露出“背脊”的样子像极了很多完全变态昆虫破蛹而出的时刻。
比如蝉羽化时,用背胀破蜕。
比如斐豹蛱蝶幼虫从预蛹到蛹的过程里用背胀破外层的蜕皮。
玉兰的芽鳞片、托叶和蝉的蝉蜕,都会做这样一件事,就是在你小的时候我给你最周全的保护,等你长大了,我放你走,并且给你安排一个事先早就准备好的相对薄弱的出口。只要你足够努力,就能挣开束缚获得自由。
在自然观察过程里我时不时就会被万物间千丝万缕的联系震撼到。在看到某些自然现象彼此相通之处时总不由得去想,既然所有生命都有共同的祖先,生命是否拥有共同的底层逻辑。
花下腋芽打开的过程仿佛在慢慢拆一组经层层包裹的礼物,托叶每裂开一层,便有一片折叠的叶片打开自己,就像展开翅膀。
在春天花开的时候也是看果的好时机,两者对照,往往能看到并理解植物在生命进程中留下的痕迹。我在玉兰树下拣了些去年的旧果,对照花可以看到很多现象的前因和后果。
左图是玉兰花被片和雄蕊群都脱落后剩下的的雌蕊群,右图是玉兰的聚合蓇葖果。
玉兰的一个个蓇葖果(右图中有两个成熟的,已开裂)由单雌蕊的子房发育而成,子房只有一室,内有胚珠两枚,成熟时沿背缝线一边开裂。玉兰果是由多个彼此离生的蓇葖果聚合在一个总果柄上形成的,因此称“聚合果”。由成熟的,同时也是放大版的果实可以倒推出其雏形的样子:雌蕊多心皮(心皮是变态的叶,雌蕊是由心皮卷合而成的),聚生在同一花内。每个心皮各成一室,且彼此离生。
这个果实的上半部分因为雌蕊不育,虽然随着花托的延伸而长大,但并没有膨出,因此形成韵律感很强的图案。由此也能更清楚地看到开花期各心皮间的排布方式。果实下半部分有两个发育好的蓇葖果,因它们的单向膨出导致聚合果扭曲。
为理解花和果之间的关系,我横切了雌蕊群。这个粗壮的“花柱”虽然看上去是一体的,但其实是由多个小房间合围而成,且每个房间并不相连,它们都生根在中轴上,各自独立,每个小房间里还有两枚胚珠。这在后面的果期能看的更清楚。
左:蓇葖疏生的聚合果,只有一个心皮发育了。
中:多个心皮于一侧发育,因此果实朝一侧弯曲,几乎呈环状。
右:一室中两枚胚珠发育成种子,种子具鲜红色肉质外种皮,成熟后沿背缝线开裂。因成熟的蓇葖稀疏地发生在多个方向,所以果实形状非常扭曲。
纵切雌蕊群,跟旧年不育的落果比较:
左图:每个雌蕊对应一个小房间,每个房间内有一对胚珠;
中图:旧年不育落果外观;
右图:剥掉两排外果皮,可以看到成对儿的胚珠,虽未发育,但已长成芝麻大小。
造成大多雌蕊不育的原因有很多,根据观察所见,我推测至少有以下两点:一是栽培种的结实率明显不如野生种;二是玉兰花开在早春,还常遇连日阴雨,本就不多的传粉昆虫想帮忙却力不从心。
左图:雄蕊群即将落尽,雄蕊脱落的地方留下了雄蕊痕。雄蕊群下方是花被片脱落后留下的花被片痕。
右图,旧年的落果上能看到清晰的雄蕊痕和花被片痕。
弄清了玉兰的花和果间的关系,再看广玉兰、含笑、鹅掌楸这些同属木兰科的植物就容易理解多了,它们大都异曲同工。
左图:广玉兰的雄蕊群在花期落尽;
中图:花被片落尽,子房开始发育;
右图:广玉兰的落果。
不得不提的是,每年九月,都会有大群的丝光椋鸟光临玉兰树。一年的光景中,除了玉兰果实成熟的这几天外从来不见它们的踪影。
到了果期的玉兰树是个是非之地,我常在家听到群鸟的争斗声。
丝光椋鸟每次都是组团儿来,且鸣声尖利。看到树上有大群白头鹎等其他鸟,便会大呼小叫,群起驱赶,以图独霸玉兰果实。它们的体型略逊乌鸫,但靠鸟多势众,乌鸫也让它们三分。
每到这几天,我都能轻松在树下捡到好几种鸟的羽毛,其中白头鹎的飞羽居多,也能见到珠颈斑鸠的尾羽和乌鸫的飞羽。这些鸟羽源自鸟间争斗无疑,但我不确定是因丝光椋鸟太过凶悍,还是它们正值换羽季,打架时较易脱落。
玉兰果实成熟时,外果皮开裂就露出鲜红色的种子,鸟儿们争相啄食,大概一周到十天左右时间里,种子就被全部清光。
为了好好看看玉兰的果实,有一年,我在鸟儿下嘴之前先下了手,在新鲜的果实上弄清它和花之间的对应关系。两枚果实上能清晰地看到花被片痕、雄蕊痕,雌蕊不育的部分和即将成熟的蓇葖等。
鸟儿在吃玉兰果上各个方向的种子时竭尽所能,常不得不倒吊在果实上啄食,这些动作造成玉兰树下有很多落果。我专拣了来看里面的种子。
玉兰的种子紧贴在果实的中轴上,轻轻往外一拉,就会牵扯出一束很有些延展性的丝线来。也就是说,如果没有鸟去叼这些种子,种子受丝线牵制,就不会自行落地。
它在成熟季这么抢手,常被迅速光盘,想来味道营养都不会差。由此推测,玉兰做这样设计的策略是为了招揽食客,帮它把种子带到远离母体的地方。
我在树下去年的落果上,剥出未发育但长大了一点的胚珠,相当一部分也有拉丝的现象。玉兰种子仅靠那束白丝与母体相连,那束白丝其实就是胚珠的珠柄。朋友Opal说,像“脐带”,这个比喻特形象。
成熟的种子外种皮紧实致密,表面蜡质,似有油脂的手感,为了看看里面的种子,我用指甲剥了几颗,很难剥,也很难剥干净,不过剥出来有惊喜,其中有个别种子呈非常完美的心形。
认得了它的种子,我这才发现,其实树下就有好多。不仅光溜溜的没有残余的种皮,还可以免去拆盲盒样的烦恼,不用费一点儿劲,直接挑挑拣拣。我专收小心心,并且爱不释手。
不过,捡着捡着,我忽然想到,外种皮这么难剥,这些裸露的种子是怎么回事?
首先种子不会自行脱落。据我观察,树下有带种子的落果,是鸟干的,种子仍在果皮中。树下也有少许带外种皮的红色种子,这是鸟漏嘴掉下来的,它们任何一颗都完好地躺在地上,没有破损。因为外种皮光滑致密,在土壤层生活的虫们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把它们蚕食干净。这附近更鲜少有像我这样的“闲人”对种子产生兴趣,所以,它们是从哪儿来的呢?
排除了所有想得到的可能后,我认定最后一种可能:它们是鸟叼了树上的种子,消化掉外种皮,然后拉出来的消化不掉的残渣。我在捡屎?
之所以大费周章地去排除其他可能,是因为从开始我就不敢相信那是由鸟拉出来的。鸟吃其他的果实,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会把有坚硬外壳的种子排出体外,比如香樟、桂树、八角金盘等,这种现象很普遍,但是,于我所见,它们的排泄物上通常都混有未消化尽的果肉,因此总是一堆黏稠之物裹挟着一粒或数粒种子,有的还额外搭配些白色的尿酸。但是,这些光洁的玉兰种子上不带任何杂质,这是让我颇感蹊跷之处。不过,在玉兰果熟的那几天,群鸟你方吃罢我登场,且没遍数地返场,原地吃原地拉是一定会有的现象。而我在周围仔细查看,却没有见到任何混有玉兰种子的“常规”鸟屎组合,这不合逻辑,由此推断,玉兰种子是鸟的屎渣的可能性极大。
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在今后的自然观察里能亲眼见证一只鸟拉出一粒光洁的玉兰种子来给我看,以解心中疑问。
不管这些小心心是经过谁,怎样的处理得来的,我都满心欢喜地收入囊中,并加装了槭树种子做的小翅膀,让它们有了精灵的模样。
无论是玉兰片片折叠又经层层包装长大的叶片,还是高效招揽鸟儿传播种子的策略,在我看来都是极其复杂精微的操作,我实在无法想象这一切是在没有设计师设计方案的情形下自然形成的。在自然观察中的种种经历都让我坚信,即便是不能自主移动半步的植物也是有思想、有创意,有自我实现意图能力的。
玉兰树的花苞夏末秋初就已长成,冬天最寒冷的天气里它们裹着好几层毛皮大衣站在枝头候场,一旦瞭望到春信儿,便争相开放了。
毛皮大衣的衣料越往里越光鲜,最里层是一件薄衬衣。
花苞外面的几层毛皮大衣,其实都是芽鳞片,来自植物的变态叶。有了它们一层层严实地包裹,花芽才能不惧冬日的严寒。它们着生的方式和包裹新叶的托叶很像,脱落后会留下环形的芽鳞痕。
我在各种玉兰上都观察到一种特别的现象,极少数芽鳞上会长出一个绿色的小叶片,叶柄与芽鳞合生。我把它理解为一种返祖现象。
一枚完整的叶由叶片、叶柄和托叶组成,托叶是长在叶柄基部的附属物。在进化史上,为保护花芽,玉兰某些叶的叶片叶柄退化,其托叶则变为毛绒绒的增强了保暖性的芽鳞。
这样的绿色小叶片没办法继续长大,因为主导它们命运的芽鳞片注定会在玉兰花开放后脱落。它已不能再自己做主过“叶“的生活。
毛猴儿
在中华药典中,望春玉兰、玉兰、武当玉兰三种植物的干燥花苞也叫辛夷。
辛夷散发着浓烈的香气,刺鼻醒脑。我跟几十年前做过耳鼻喉科医生的大姨提起辛夷,她说,在过去,那是医院里的常备用药,很多鼻炎病人来就诊时鼻子不通气儿,难受的很时,医生就去药房取点辛夷,稍做处理塞进鼻腔,效果是立竿见影。
在春天到来之前,我会收几个辛夷。
在夏天时我会找几个蝉蜕,玉兰树上就有。
我用这两种材料做毛猴儿。
据说,清道光年间,在位于北京城南骡马市的‘南庆仁堂’老药铺里,有个账房先生,对小伙计极其刻薄,伙计们敢怒不敢言。有天一个伙计摆弄药材时突然发现,用辛夷做身子,用研碎的白芨做胶,在辛夷的相应部位粘上蝉蜕的四肢,再用蝉蜕的额部做头,扣上木通切片,做出来的小人儿尖嘴猴腮,特像账房先生。大家正传阅时被掌柜发现,掌柜非但没生气,反而觉得这是条生财之道,于是就在药店里卖起了辛夷等“猴儿料”。毛猴儿因此成为老北京的特色。
前几年我专写过一篇《毛猴儿》,有兴趣做毛猴儿的朋友可点击查看。
说实话,我一直觉得毛猴儿的脸实在禁不起细看,但因其丰富的肢体动作和背景而活灵活现,我用各种自然材料做了毛猴儿,并到自然中去拍照。
召唤花开(给毛猴儿组装了一对儿从蚂蚁嘴里夺下的蝉翅)
切磋
侃大山(用榆钱儿做帽子)
用鱼骨做帽子
吟诗作对(鱼骨倒过来就给了毛猴儿诗人的气质)
休憩的毛猴儿
侦探猴儿在仔细查看蜗牛留下的痕迹
我用银杏果柄为毛猴儿加了“权杖”,拍下这张照片后配了画外音:“大——大——大——王——不——好了——外面有个长耳肥脸的和尚打进来了!”
白玉兰开花时如遇连续晴天,则呈盛大壮观之势
如开花时连遇两场雨,娇嫩的花被片上就会染上一层锈色。
不过,无论哪种情况,最后的落花终将化作春泥。
玉兰树下的故事
玉兰的花被片很厚实,但也很娇嫩,行人的脚印车辙总在上面留下不少痕迹。看到这些痕迹时我总会想到鞋底和轮胎的设计师们是最低调的设计者,人们会用心感受被踩在脚下的平面的摩擦力,抓地性,却极少有人会认真去欣赏上面的造型图案。玉兰给我开了一个可以注意到它们的小窗口。
玉兰花落地时像铺了白色的地毯,同一树繁花一样惹人侧目,凡经过者百分之九十都会有长时间的目光追随。溜娃的遛狗的都愿特意从这里经过,并在树前停下来。
几乎所有的孩子都会被地上的花吸引,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捡花瓣,拿起来仔仔细细看,有些还爱不释手,拣一把握在手里。
同行的大人们呢,都掏出手机,相机,拍花或自拍,拍够了,再把孩子叫过来拍。有的孩子配合,有的孩子会极不耐烦,一心想再去关注花瓣。
大人们拍照拍到心满意足,绝大多数会招呼孩子离开,孩子不愿意,便有了各式各样的“劝退“:
“你怎么拣那东西,脏死了,快扔了,走!”
“这花瓣儿有什么好玩儿的,走,我带你去滑滑梯。”
“这花瓣儿也成了好东西了,你走不走?不走我走了啊。”
“这儿一点儿都不好玩儿,我们去找***玩儿吧。“
“走啦走啦!再不走来不及啦!“
有个爸爸要招呼姐妹俩离开,两人都不愿意,最后协商的结果是,爸爸同意她们拣几片玉兰花瓣装到小车筐里带走。两个孩子高高兴兴地满载而归。
我爱看各色人等在玉兰树下来来去去,但是不愿看到勤劳的清洁工人来打扫,他一来,落花就被扫净了。不过他也喜欢这棵玉兰树,仰头看半天,扫完地,就在这棵树下坐很久。
玉兰花开的时候是早春,一个四五年级的男孩突发奇想,脱了鞋袜,挽起裤腿,把自行车搬进池塘,在水里骑了两圈。他一直笑一直笑,我在楼上看着都被他的笑感染了,也跟着乐个不停。回头我就查了当天的温度,6℃~12℃,我试图凭想象感受他的感受。
那之后的两三天里,我总是在想:如果他是我的孩子,我一定要跟他好好谈一次,当心受寒感冒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要分享让他快乐的每个细节。
玉兰花开前后,也是观鸟的好时节,远东山雀来枝上捉虫,白头鹎专来揪花瓣吃,珠颈斑鸠在树下觅食,乌鸫则忙着搜罗巢材絮窝。
它们忙忙碌碌来去,也招来了周围的野猫。野猫伺机而动,玉兰树下危机重重。
不过,在这里潜伏的也不都是冷酷杀手,还有充满温情的母亲。小猫,在玉兰花开的时候诞生了。我见到猫妈妈叼着小猫搬家。
这两年,我在玉兰花开前后还会做一件事,在小池塘里捞已经只剩叶脉的玉兰叶,简单处理就能做成叶脉书签。这些都是去年秋天的落叶。
在这之前,我都是用望春玉兰的树叶,因为不用烧碱,每次都需花数月时间才能得到这样的叶脉书签。
之所以一直没用过白玉兰的叶,是因试验过几张,其质地较厚,极难将叶肉去除干净,于是放弃。但是后来,我发现家门口的小池塘里经常有已经分解得很彻底的玉兰叶,究其原因,是上面常附着着白色微小的像水蚯蚓一样的小虫,更多的是囊螺和它们的卵,是这些小动物精雕细刻地完成了这项大工程。
刚捞起来的还剩一层叶表皮的玉兰叶脉
捞回家,稍作处理就能得到这样的叶脉书签。
这是春天送给我的最美好的礼物!
在自然观察里我不满足于单是欣赏它的美,真正认识一棵树,也远不止我见了它就能叫出它的名字, 即使我自认为已经十分了解的树木,也总有我不知道的一面。
要真正地认识一棵树
也许需要它的一辈子
或者我的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