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朐】玫瑰啊，它不着急

上大学的时候，他就暗暗发誓：25岁他要在社会上立足，28岁要在自己从事的行业有一席之地，30岁他要让双亲过上舒适的生活，35岁他要有自己的公司，并逐渐将事业做大……可是毕业五年了，他干过报社记者，当过广告文案，甚至也做过一段时间的化妆品营销，不仅成功遥遥无期，连个安身立命的地方都没有打拼出来。

一次，他回老家，给父母买了昂贵的保健品，俨然成功人士衣锦还乡，乡亲们都跑来祝贺，穷了半辈子的父母乐得合不拢嘴。他离家的时候，母亲出门送他，从衣襟里掏出皱巴巴的二百块钱，嘱咐他自己去买件秋衣，好好吃饭，不要苦了自己。他低头一看，已磨损得不成样子的内衣袖口不小心露了出来，他自己一点都没注意到。他羞愧难过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回城后，他越发像一头寻找出路的困兽一样，可越是着急越是处处碰壁。高楼一幢一幢地林立着，可是没有属于他的哪怕1平方米，车游鱼一样，动不动就将这河流一样的街道填塞得满满当当，但全部和他无关。他那时正在一个文化公司里，负责删改书样。琐碎得不能再琐碎，并且看上去再干十年和现在也没有大的区别。那天他散步到公司后院的一个街道花园。

正是五月，花园里姹紫嫣红，一个老年花工正弯着腰给那些花儿草儿的施肥锄土。

他在一个条凳上坐下来，看老人自得其乐地忙活。

那些花他认识一些，有月季，郁金香，栀子，海棠，茉莉，拥拥挤挤地在那里开着，花香混杂，在五月的风里，他像一只蝴蝶一样迷失了方向。突然，老人神情诡秘地向他招手，他疑惑地走到老人身边，老人像个顽皮的孩子一样指着他身边的一丛花，“小伙子，你看这花俊不俊？！”那是几朵正在盛开的红玫瑰，有的已经完全绽开，露出嫩黄的蕊心，有的刚刚打起圆嘟嘟的花苞，这就是那用来比喻爱情的花，确实美得让人心服口服，娇艳的花瓣色泽鲜亮，像盛开了一束火焰，他感到自己干涩的双眼都被点燃了。老人又问：“小伙子，你再闻闻……”他低下头去闻，是有股幽幽的芳香，正随着花瓣的绽放一波一波的播散出来，很淡，很幽暗，却让心头一阵欣喜。

老人爱抚地拂去花枝上的落叶，神色迷醉，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他说：“原来大家来看花，我让他们看这株玫瑰，嗨，都说，这就是玫瑰啊，看上去跟月季也没什么两样啊……那时它还没开花嘛。刚打春的时候，迎春开了，黄灿灿的，接着蔷薇又开了，小白花也好看得不得了，然后栀子啊，茉莉啊，海棠啊，都开了，就是这玫瑰还沉得住气……”说起玫瑰，老人就像说起自己出脱的女儿一样收不住话。

“我就想它不能不开嘛。你看我给它翻了多少遍土，施了多少肥——可不是化肥，都是庄稼粪肥……”他低头一看，在玫瑰肥硕的根端，是一些黑乎乎的农家粪，这一看，他似乎都闻到了他熟悉的臭浊猪栏粪味道。

这样美艳的花竟然也是大粪滋养的，真是不可思议。老人看他神色迷惑，用钩子钩了钩底肥，“那些用速效化肥供起来的花不但花期短，而且开得还不好看，还是庄家肥养花……好看的花从来急不得，玫瑰自己也从来不急，这花，那花都争先恐后地开了，它慢慢地打苞，慢慢地开，一开之后谁比它好看呢？开得急的注定成不了大气候，积攒的力量大了，开起来才有气势……”只要说到心爱的玫瑰，老人就一脸得色。

是啊，转过年来，先是迎春，再是蔷薇，然后栀子茉莉海棠的，争先恐后地往前赶，玫瑰不着急，可是你看它如今开得是多么恣意多么忘乎所以。在满满一园子花中，它的娇艳美丽无与伦比。

这么美丽的花儿，象征热烈爱情的花儿，竟也是从最粗蠢的粪肥中植根，然后才捧出让人心花怒放的花瓣和芳香。它吸足了基肥的营养，天地的雨露精华，它有信心，有底气，不着急。玫瑰都不着急，玫瑰都脚踏实地，他还浮躁什么呢？

他朝着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跑回了公司。他踏踏实实地从最底层干起，一有空就到图书馆看书，工作中只要瞅到谁的优点，就暗暗记在心里，两年的时间他慢慢升到助理，主管，后来又成为分公司的经理。随着业务的增多，他也越来越忙碌，但在他的办公室里总会有一盆盆栽玫瑰。每个熟悉他的员工都知道，每逢重大决策时，他都低下头闻闻玫瑰，对那些焦急等待如热锅上蚂蚁的属下说：玫瑰都不着急，你们急什么？

他还喜欢喝玫瑰花茶，看一朵朵干涩的玫瑰花骨朵在热水的浸泡中，慢慢绽放，仿佛无数朵玫瑰开在了杯中。艳姿摇曳，芳香袭人。想玫瑰这一生，枝芽细弱的时候，它有耐心等待，不急于开花，当花苞鼓胀的时候，拼尽生命的光华，去盛开，去香艳，到花瓣凋谢，在风里顶着旧的蕊心和花萼，它仍是坦然自若的——它已经好好地开过了。即使在还是一朵半开的花苞时被人粗暴的从枝头摘下，它也不着急，只要经得住沸水的冲泡，和几番浮沉，仍然会有第二次绽放的机会，大器注定晚成，好花常常晚开，只要你是真是一朵玫瑰，有什么好着急的？

祝红蕾，女，曾用笔名苏小蝉。已发表小说、散文七十余万字，文字入选《中国年度短篇小说》、《我最喜爱的中国散文》、《致师长/零距离名家笔下灵性文字》等四十多种文集选本。已出版散文集《清欢过红尘》、《在一只碗里过一生》。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