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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忆长沙南城根旧事

依昂迭阿 城市记忆CityMemory
2024-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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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六岁前,一直住在南门口南墙湾十七号,要读书了,才离开,搬去母亲单位宿舍。几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只是旧居的物像、人事总记挂在心,我陆续将部分记忆写出来,是了心愿,也是还情债。


一、鬻[yù]河水者



民国及以前,到解放初,长沙市民饮用的,主要还是井水与湘江河水。那个时候,湘江河的水是溜清的,从灵官渡过河去游山,只管放心捧河水直接喝。

南门口南墙湾十七号的楼上,就住着位一辈子拖河水卖的孤独老人谭六爹。几分钱一担的河水,要弄起来还真不易得,遇到涨大水,或近岸江面邋遢,须得驾船到江中间去取水。板车拖到街坊上,再一担担送到用户家。不幸的是,他尽心尽力为人送了一辈子水,死后冒及时发现,被老鼠毁了容。

昔时江碧鹭眠沙,鬻水辛勤谭六爹。

有尽清流无尽泪,孑身难了苦生涯。


二、师公傅爹



我旧居对门,住的是傅家大爹。他是个师公,专门作法,替人消灾驱鬼。莫看哒他烧符纸,挥桃剑时,手之舞之,咒语哼哈,样范嚇人,只要没有法事,那对待儿时的我,又是另一副嘴脸。他笑眯哒,总让我骑他的高马四路里游,去得最多的,还是南门正街口子上往北一点的茶馆——庆兴楼。

傅姓师公寓对门,背时驱鬼夜招魂。平生黑白差颜色,只肯低眉惯小孙。
*师公,男性巫师。
*骑高马,小孩跨坐在大人脖颈后的游戏。

三、巡逻军警



解放初期,也有军警骑马出更。土黄制服,打绑腿,帽子上的五角星,尤其醒目。骑的高头大马,从南门口,一路马蹄橐橐,横驰至八角亭,煞是威风。那个时候,黄兴路上人少,加之地势渐远渐升,可以一望到头的。

好看帽沿红五角,追风胯下警三衢。晨昏蹄踏犹金柝,敢报平安此一区。
*金柝,相当于今天的警笛。

四、江西皮匠



当年学院街口有家皮匠铺,江西老表,旧时人们管做鞋的叫“皮匠”。估计这老板听过几回子戏的,又想拽哈子味,所以穿线用锥子上鞋时,日复一日哼句《斩黄袍》里赵匡胤的戏文,“酒醉时,斩三弟,为王之错(戳)”,借哒一声“错”,用力送锥,再随着“陶三春带人马,反到金銮,咙哩咙咚,咙哩咙咚,咙哩咙咚,咙……”,把上线拉紧。天天如是,上鞋纳底不止。

为王之错一推锥,足下营生力不亏。木屐罗鞋添羽翮,风行云动走庄馗。
*羽翮,翅膀。
*庄馗,四通八达的路。

五、杂院春秋



南墙湾十七号二层小楼,上下九间,住九户人家,记得的有杨、周、李、任、谭等姓。各家三五人口,居处相当的逼仄。

平时好说,螺丝壳里做道场,霸又霸点蛮,到夏天洗澡就麻烦,要轮流到公共厨房隔墙后洗,够等。唯任家小青年新如,人高胆大,独自敢在天井围个篾棚洗澡。冒晓得,有回秋天发漩涡子风,吹翻哒围棚,春光大泄,留下笑话。

九户寒楼忍杂居,半遮浃浴只新如。秋风不意掀棚入,十八春光一览无。

六、南市屠夫



当年南门口正街,南方照相馆隔壁,仅有一家专只宰牛贩肉的,老板瘦高瘦高,人称陈长子。不过惹我们细伢子注意的,是他肉铺门口叫得好听的鹪鹩。天刚刚亮就叫起,陈老板讲它是报时鸟,让人偷不得懒。

南市屠牛第一刀,殷勤肉末逗鹪鹩。元来果报相关鸟,鸟不珠喉孽不消。

七、卖书兑米



我细时候最怕冒得饭吃。那年我娭毑告诉我家里冒钱买米哒,我真地伏到米缸边哭。收拾些我父亲遗下的书籍,娭毑带我到上黎家坡老长郡初中部门口,跪得地摊前卖书,才兑得米回。

稚儿怕听米缸空,收拾遗恩卖素风。相恤蚁心唯落叶,呦呦无奈哭千钟。
*千钟,极言粮多。

八、酱园游戏



我南墙湾老屋的后墙,翻过去就是德茂隆酱园的腌菜晒酱场。那几十口酱缸,加上盖着的尖顶篾罩,像一片塔林,除了猫和老鼠在追逐,基本冒得人去,蛮有神秘感,儿时便爱在那里玩捉摸子(捉迷藏)。起初还缘到那缸边偷酱菜吃,后来看到那里面淹得一翻起的老鼠,再也不敢哒。

南门口的德茂隆(80年代时)

酱缸如塔院森森,顽劣迷藏四处寻。

偷嘴藠头酸口味,念兹皤发不胜禁。

*念兹,念兹在兹,谓念念不忘于某一事情。

九、围观阉鸡



早年城里有些人家养鸡,因得小公鸡开嗓扰民,就有阉鸡匠走街串巷来解决。花钱不多,一举两得,家户省了麻烦,小孩看了热闹。

几试新啼亮赤冠,芳邻可奈小刁蛮。一刀了断拈花草,再向红尘已两般。


十、吃百粒圆



现在快进黄兴路步行街的左手,是原南墙湾巷口,本有小块空坪,背北墙(德茂隆的南边外墙),都是电影广告牌。那里傍晚到深宵,就摆上一溜的摊贩小吃,麻油猪血,卤兰花干子等,香气诱人,其中百粒圆便宜,顶嘈(扛饿),是受人欢迎的一种。

有无百粒实难论,葱辣麻油一口吞。引颈央烦添点点,二三犹似喂鸡豚。
*央烦,央求,请求。

十一、老街饭铺



老家巷口不远,有一家小饭铺,档次低于一般兼卖酒水的菜馆。只供应中餐,方便哈商贩过客。花钱不多,当时喊一千多块钱一个人,是新中国发行的第一套人民币,合后来新制人民币的一角多点。无非清素小炒,豆腐汆汤,大甑米饭,也有二三荤腥。我们街坊邻里少有光顾,只是日中开饭时,甑香四溢,煞是好闻。

青菜豉椒豆腐汤,各尝荤素各炎凉。只今忘食琼筵味,犹忆墙湾木甑香。

十二、观洪遇险



1954年长沙发大水,那是我此生唯一一次,看到水涨到南门口警察亭子、城南路脚头,船都划进哒城。记得那次我街边看热闹,黄浪湍流,怕是想哒捉鱼,淌水冒留神,一脚踩空,差点淹到。幸而旁边肉铺的陈屠夫一窜出来,反手一捞,把我扯起。惊险一刻,恍如昨日。

浪湮车迹竟行船,鱼鳖街衢争指看。好险盘涡空踏马,又凭朱亥救平安。
*朱亥,战国魏人,屠夫,窃符救赵的功臣。

十三、看连环图



从南方照相馆往南过马路的第一家,就是间有点规模的图书铺,老板少语,精明,一分钱看一本,两分钱两本,五分钱就多看几本。莫小看一分钱,那个时候买得两根棒棒糖,花钱看书也蛮不易得。因为是常客,老板似乎默许我,在旁边跟别人共哒看。

图书一本一乾坤,行侠降魔几断魂。莫笑英雄常自比,少年岂是蠢儿孙。

十四、天妃救火



门两边刻着“大千世界,不二法门”的庙,是紧捱南墙湾的天妃宫,有六百来年历史,供奉的“天妃”,即南海女神惠灵夫人。惹我们特有兴趣的,还有庙里那“救火会”的手推救火车,跟古代的战车一样,挂墙上的头盔,更像戏里将军的古冠。

天妃宫“救火会”的房子,也供拖黄包车的夜宿。听比我年长八九岁的人说,一天俩民兵押一地主路过,也借宿这里,结果半夜里,地主起来摸到枪刺,把民兵刺死,自己也被发觉的人打死哒,嚇人啵。

如画尊容如画身,街坊香烛敬真神。天妃救火倾南海,时下千金竞买邻。
*买邻,择邻而居。

十五、周家铁铺



南墙湾小学对面,通西湖桥有条窄巷,捱哒厕所,口子上就是周家铁铺。老板两个崽,大的好像叫什么龙,后来落水而殒,怕是真的飞升了。

锤淬金钢万点星,良工炉火久纯青。呜呼负命箕裘子,却去云从归九溟。
*箕裘,谓子弟承袭父兄之业。

十六、唆凌取乐



那些年,饭都吃不饱,更莫奢望零食。俗语讲“三九二十七,檐前倒挂笔”,所以到了严冬时节,落雪垢凌,我们几个小子,总设法把屋檐下的“凌垢子”(凌锥、倒挂笔)捅下来,各自放到嘴巴里唆,只喊是不要钱的“纸包冰”(冰棒)。

皑皑庭下喜呼朋,瑟瑟檐前倒挂凌。笑取晶莹分你我,迎寒偏啖纸包冰。

十七、老雷同茂



南门口西北向的“雷同茂”,经销瓦货的首户。我娭毑她们只去那里买蒸钵催壶,还要我学哒,如何在店里水缸试水,若有坼漏,店家一律销毁不卖。

20世纪50、60年代的南门口

平常生意傲江湖,炼火抟泥瓦釜殊。谁解真经缘不卖,新人应识旧陶朱。
*陶朱,经商鼻祖。

十八、糖菜包子



傅大爹总带我去南门口庆兴楼吃包子,后来一公私合营,不晓得何事这个店子撤了(度娘都查不到消息),德园的包子才独此扬名的。人们一边呷茶乱谈天地,一边把两糖菜包子,中间挖开垛起吃。甚至有那年轻的,买包子时,总喜欢找那女售货员,故意口齿含混,把“我要一糖一菜”,说成“我要跟你谈爱”,口味调尽,嘴瘾过足。如今这些“坏人”,已经变得老迈不堪,只不晓得,白日梦中,还记得“呵呵”啵?

南门老少作同游,包点添将茶几瓯。

敢说玄黄邀好汉,半酣难下庆兴楼。


十九、劳动剧院



仲父当年是学美术的,后来导演兼舞美,常驻南门口的劳动剧院。他还冒结婚的时候,我总骑他的高马到剧场。

他此前在湘潭教过书,喜欢嚼槟榔,所以这个时候,我一摸到他帽子里的槟榔,他也并不蛮反对。晓得我一嚼哒,就晕乎乎,靠在舞台旁看戏,反倒省得乱跑。只是我不嚼槟榔时,到台上穿一路,现哈宝气的事还是有的,这时台下叫好,起吆喝的,比名角登场的还多。

浅醉槟榔赤染腮,黑头唱罢我登台。可怜做戏般般好,莫不天真学小孩。

二十、双燕馄饨



双燕馄饨店最起先,就在南墙湾子巷口,后来才搬到正街上,中华国药局对面。老板姓彭,还是什么,记不太清了,只是他和我家很熟是真的。我在他店里擂进擂出,店里新砌的灶台,当街一边,跟他画个好大的马脑壳,也无奈我何。

我最记得双燕馄饨店的和面:在案板那边,用几股麻绳,套一根四五尺长的竹杠固定,中间压在面团上,人坐高起的这头,屁股一翘一翘地,反复压,反复团,直到杠上一点都不沾面了,才去擀面皮。

皮薄均匀馅好包,庖丁和面压肥尻。三鲜酸辣天厨味,不羡巢由羡老饕。
*巢由,古代圣贤。

二十一、药局看虎



解放初,长沙岳麓后山是有老虎的,五零年,四个解放军战士就在那里打死了一只。


死老虎从河那边由小木划子运到小西门码头,在小西门东协盛药店示众,后来坡子街西协盛药店卖了,虎皮剖了制成标本(现在师大生物系标本室),虎骨泡酒卖了几十年。标本在南门口中华国药局大堂摆嘎一向,任人围观,这是我人生第一次看见老虎,可惜是死的。


仿佛当年八尺躯,雄威依旧假黄狐。可怜魂断啸风子,何奈娇儿任拔须。

二十二、赊买和菜



把酒家宴席上吃剩的菜肴,再加些金针、粉丝、豆腐等,搅和一起,就是“和菜”,有人就专干此营生,挑起沿街叫卖。南墙湾这里只是长沙旧城的墙脚,居住的都是底层百姓,讲起吃“和菜”,就跟今天讲海鲜大餐一样兴奋,然而我家连买这个也付账不起,总要赊欠。

只听街前才叫卖,饥肠辘辘片时欣。无人解却孤儿事,羞涩阮囊泪已纷。

【后记】



我写《南城根旧事》一组文字,是以童年的视角进去,从生活的逻辑出来;把人生的甘苦沉淀为乐趣,便是片刻也会永恒;世间最可宝贵的是人,而赋予人健全体魄的是情;若是自己没有流泪,那是因为灵魂没有触动,或许引起的,是旁人的窃笑。

作者依昂迭阿

吟诗可以是休闲,只是我希望它更是一种休养,风起于青萍之末,让自己如坐春风,但切不可成为帮闲,而沽名钓誉,哗众取宠,所以静下身心,不在意于自己所处,确实会少了目光和掌声,而自己绝对踏实,走路,说话,交际,睡觉,比比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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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黄兴路老商铺

END 

*本文由城市记忆CityMemory整理发布,作者 | 依昂迭阿,本名杨北辰,为湖南省、市诗词协会会员,湖南老干诗协、碧湖诗社理事,“蓝水河诗社”成员,湖南美协会员。

*本文编辑 | 明明,未注明出处图片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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