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工诗坊 || 敕勒川：我们一无所有，只能倾命相爱
名家专栏
敕勒川
敕勒川，原名王建军，1967年出生，著有诗集《细微的热爱》，现居内蒙古呼和浩特市。
银手镯
你深爱着这一只手镯，纯银的手镯，它曾是
母亲的一部分，现在，戴在你的手腕上
一段素静的时光，需要一个继承者
一只纯银的手镯，部分的母亲，完整的女儿
她们三而合一，组成一个幸福的景像
而那上面简单的图案，暗合了此刻的气氛
你伸出手，一只银手镯先于你
抵达了万物——
哦，那温暖的光芒……
我是说，你爱过的事物和你没有爱过的事物
它们发出的光芒，是不一样的
——我想起，我也是你深爱过的
恍惚
一想起你，我就神情恍惚，仿佛
你从不曾存在过，而我
也只是你漫不经心的一场虚构
就像这个傍晚，我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
夕光翻窗而入，散漫而又羞涩地
站在我的周围……这场景，真实得
如此虚幻，让我理解了
那一个晚上，你低下头时
闪烁不定的面容
一想起你，我就成了一间空荡荡的屋子
亲爱的，我从没有过，这废墟一般的幸福
空空的，却又万分满足……夕光梦一样
涌进来，抱住我时，和你一样
温暖而又明亮
一夜
这一夜，天地鸿蒙，万物各得其所
这一夜，你发芽、开花、结果，我颓废
如一段无法收拾的时光
这一夜，你用一个吻，安顿好闪电、雷鸣
和一场裹挟着雨雪的大风，用纸
包住了火
这一夜，你轻微的鼾声，让这个喧嚣的世界
垂下头，安静了片刻
这一夜，你以上帝的名义，重新创造了我
和这个世界，让一个人的梦
有了血肉丰满的根据
这一夜，你饱尝人间冷暖与沧桑，面色幽深
搬出满天的星星，让我一一细数
这一夜，我长途跋涉，两鬓斑白，带着一颗
四处漏风的心，得已
重返故乡
这一夜，你扭过洁净的脸庞，天下大白
我如一粒尘埃，水落石出，仿佛飞翔的大地
坐一趟绿皮火车去看你
不能太快，太快
我还没有准备好对你说的话
也不能太慢，太慢
我会等得心焦
一趟不紧不慢的绿皮火车
正好
哐当，哐当，我想你的心跳，正好
每小时八十公里，我想你的速度，正好
一碗刚泡的方便面，我想你的温度，正好
油然而生的半小时的小憩，我想你的梦，正好
大站小站，走走停停，我想你的节奏，正好
一路的山川草木江河湖海，我想你的风景，正好
对面那个人正在悄悄说话，我想你的秘密，正好
偶尔的磕碰，我想你的疼，正好……
到站了，我率领全世界站在你面前，眼睛里
小小的幸福，千里，万里，晶莹得，正好
我想和你一起去流浪
我想和你一起去流浪，从哪儿出发，要去
什么地方，这都无所谓了，我只想
拉着你的手，在这珍贵的地球上
自由自在地，走一走，看一看
走到哪儿算哪儿吧，一切随遇而安
遇上风，就听听风声，允许它们
把我对你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遇上雨，我就为你举起伞，让雨水
把这人间的泪水再汹涌一次……
遇上一个人，我们就祝愿他
像我们一样幸福……
遇上一只流浪狗，我们就把手中的干粮
递给它，如果它想跟着我们，那我们
就结伴而行，一起流浪……
可以在路上哭，也可以在路上笑，可以
在路上静静地发呆，也可以光着脚丫
在路上尽情奔跑……当然，如果我们
厌倦了流浪，我们就停下脚步，找一处
向阳的山坡住下来，烧水，做饭，把故乡
安放在刚刚建好的家里，把爱情
安放在神的旁边……睡觉的时候，我们笑着
说起有一次，我们饿着肚子，把一碗饭
推来推去，谁也没舍得吃……亲爱的人啊
我们一无所有，只能，倾命相爱
预兆(二)
不能说我做了恶梦，我只是
被困在了梦里，不能说我心不在焉，我只是
被菜刀无意间关心了一下，不能说
我写下了错别字，那只是
一个字走得太快了，崴了脚
不能说我感觉到你病了，我只是
心，隐隐地疼了一下
不能说，这庸常的生活总不尽如人意
至少，我还可以抱着一个人
失声痛哭
至少时光会给我一个交代……亲爱的
你若安康，这人间才是太平盛世
写给你的新年祝辞
我将收拾好黑夜里的星光
我将像大雪般安眠
我将梦见你微凉的脸庞
我将熄灭最后一个灯盏
把自己归于久远的黑暗
仿佛从没有在这世上生活
我愿新年的第一缕阳光将你照耀
想起你，也曾那样第一次照耀着我
我将再一次诞生，仿佛
再细微的光芒，也不会被寒冷冻住
是的，我将再一次诞生
这一次，我不给你全世界
而只把我自己奉上
拥抱
或许我有些着急了，心还没有安顿好，身体
就已经跑了过去……是不是，有时候
身体比心灵，觉悟得更快
拥抱你之前，我还是个孩子
拥抱你之后，我成了一个男人
仿佛几十年之后，才忽然明白
爱，只是这轻轻地一拥
深爱，只是将你额前的一缕白发
小心地捋到耳后
如果灯光可以再暗一些
如果你不把我轻轻推开
如果我可以就那么抱着你
走到时间的尽头
哦，亲爱的，如果我说出：我爱你
那也只是成全了
我们的苍茫与寂寥
忧伤
无端的就这么突然想起，想起
有一天我也会离开你，我的心
便充满了忧伤，亲爱的，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一个人死后，还能不能
爱一个人，该怎样爱，是用
无边的黑暗，还是用亮晶晶的星星，抑或是用
一堆化成了泥土的骨头……而这样的爱
还有没有意义，你是否还会相信
一个不存在的人，他依然会为你
放好水杯，掖好被子，关掉灯光
昨天夜里，在离你千里之外的中原大地上
我独自醒来，而你不在我的身边
我在黑暗中黑黑地想你，想着想着
我就成了黑暗的一部分，似乎
我又一次预习了
死后爱你的样子
亲爱的，惟有爱
可以贯通生死，惟有你和忧伤
可以让黑暗发出光来
闪电，或者缠绵
可以把我抱得更紧些吗？就像
抱着一柄闪电，我的幸福
明亮而又尖锐，我的震颤
是一场海啸
或许我还可以再辽阔一些、肥沃一些、忧伤一些
像天空，像大地，像风
一直铺展着自己，一直激励着自己，一直
在你身上寻找着自己
爱，从来就不是一个秘密
一个吻说出的，要比全世界都多
一柄闪电的缠绵，美过天长地久
一声我爱，就是天堂
红尘无数，我们是最慌乱的那一个
爱情无数，我们是最笨的那一种
亲爱的人啊，你只需好好地抱紧我
剩下的，就交给时间
诗人手稿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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