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保险基金：人兽冲突补偿的囊谦样本

面对日益增加的人兽冲突，政府补偿政策面临着核准难、成本高的挑战，补偿资金也水涨船高。囊谦案例试验了补偿的另一种操作方式：外部投入种子资金，牧民参保，社区内部进行记录、定损和赔付等工作，并通过小额贷款等方式来保证资金的可持续性。

2010年，玉树地震后，在三江源调查雪豹的我们接到囊谦贡雅寺堪布尕才的电话。尕才说雪豹连续吃了一户人家三头牛，当地村民把三只雪豹（一大两小）熏死在了洞里。堪布还发来了熏死雪豹的现场照片。

从2009年起，北京大学和山水自然保护中心的团队开始了在三江源雪豹调查工作。随着访谈的深入和囊谦事件的出现，人兽冲突导致的报复性逐渐显现出来，有可能威胁到雪豹的生存。在牛羊损失严重的地区，愤怒的老百姓猎杀食肉动物来减少损失。我们也得知，当地有在家畜尸体上投毒或布设铁夹杀狼的现象，往往误伤雪豹。

当时青海尚未启动野生动物肇事补偿。如何缓解人兽冲突，提高当地老百姓对大型食肉动物的容忍度，我们急需做出回应。

囊谦试验

2011年6月，我们到囊谦的事发地，锁定一块峡谷作为工作区域。我们从了解社区意愿、当地牧民的损失情况和放牧方式开始。这里有两个村小队，共36户牧民。我们访谈了前两年和当年的损失数据，包括牦牛的大小、数量，也对放牧方式进行了解。

图1.开展保险项目的峡谷。拍摄/刘大牛

接下来，我们和当地村长、书记、县林业局和寺庙僧人深入交流，了解社区参与开展保险基金的意愿，并商讨保险基金的设计思路。寺庙的参与对我们帮助很大，让我们容易地接触到社区，当地老百姓相信我们不是“坏人”。

2011年8月，召开第一次村民大会，大家共同讨论并最终认定管理方式。一头牦牛的保费是多少?如何收取保费?谁来参与确定损失和记录损失?什么是看管好牛羊?做什么环境保护的工作?这些问题都通过村民大会讨论决定，最终制定《家畜保险基金的管理办法》。

图2.囊谦保险案例的操作流程图，在实际操作中“第四步 理赔大会”由于半年期中发生的案件很少，经村民大会讨论后决定每年召开一次理赔大会。拍摄/尹杭

图3. 保险试点首次社区会议上，社区老百姓介绍巡护工作计划。拍摄/尹杭

在村民大会上，如何选择损失记录人是大家讨论的焦点。最后十个人被选为“村冲突报告小组”成员。看似没有明确标准，其实都是老百姓自己心中的“好人”和愿意为大家服务的。

随后，小组成员们进一步讨论了分组的工作方法。冲突报告小组又分成若干小组，每个组都有来自两个村子的村民。小组要求在接到报告后24小时内，现场勘查冲突事件：确定肇事物种、受损牦牛基本情况（数量、年龄、大小）、现场拍照。当事牧户要对发现尸体的时间、地点进行记录（拍照），并记录牧户报告“村冲突报告专员”的时间，详细记录野生动物的肇事案件。在理赔大会召开前，冲突报告小组将公示全年的冲突记录。

此外，冲突报告小组还承担着每年冬天搬牧场后的巡护工作。

图4. 当地社区冲突记录专员拍摄到雪豹在吃一头牦牛。

那么，如何保证报案和案件记录的真实性呢？保险基金是村民自愿参与、通过投保建立的，关系到各自利益。因此，牧民可以互相监督，避免虚报瞒报。更为重要的是，当地贡雅寺和彩久寺的参与，起到诚信监督的作用。当地老百姓一直有对寺庙喇嘛发誓后戒烟戒酒戒肉的习惯，两个寺庙的堪布要求老百姓如实上报冲突。

图5. 对损失记录进行公示。拍摄/尹杭。

到2012年9月，再次召开村民大会，根据损失牦牛的年龄、大小统一赔付。共记录到参保牧户79起冲突案件，通过公示确认无异议。根据保险基金的管理办法，林业局、囊谦贡雅寺、村三方组成冲突委员会，确定66起为有效赔付案件：35头小牛、25头中牛、6头大牛。无法赔付的案例是由于很多大牛没有任何的管理保护措施，违反了“管理好自己牛羊”的基金管理办法。

第一期赔付总金额为25070元。其根据补偿基金的总量和损失牦牛数量，确定补偿标准为：小牛250元/头，中牛420元/头，大牛485元/头。此外，有7个牧户没有损失牦牛，给予一头大牛的损失费用的奖励。这是为了鼓励有效的放牧管理。

其实牧民也明白，好的放牧管理会减少野生动物对家畜的袭击。在项目开展前，村中放牧方式主要有两种：放牧人始终跟随牛群；放牧人早上赶出去、然后回来家里喝茶做其他事情、晚上再赶回来，中间时段在家门口不定时看看牛群，有的还托我们买望远镜来帮助放牛。

在保险的第二年（2012年-2013年），5 户牧户实行联户放牧，安排人手整天跟随牛群。当年没有损失的牧户增加到了14户。到第三年，全部31个参保牧户实行联户放牧。联户规模、时间视牧户的情况而定，一旦制定规则则严格遵守。例如，一个5户的联户放牧，每家派一个人负责半天的放牧，晚上赶回来的时候也是2-3个人一起赶回各家。因此，冲突事件和损失程度也逐渐减少：从最初的户均损失将近4头牛减少到2头牛，没有损失的户数也增加到8户。

如何保证保险基金的可持续性成了新的挑战。在第一次理赔大会上，大家提出建立了小额贷款，用每年的贷款利息来补偿当年损失。于是，保险第二年，发放小额贷款，资助村里的一户牧民开展生意，每年都有20%的利息收入。

截止到13年，囊谦的这个项目已经执行了2年多，共筹集补偿资金33870元。没有发生冲突的牧户也从最初6户增加到14户，平均损失也保持在1.2头牦牛／户，每年的赔付资金小于万元，再没有发生过报复性猎杀野生动物的情况出现，村“家畜保险基金”和村子的小额贷款由村里自己运行。

图6. 领取补偿金。拍摄/尹杭。

他山之石

2014年，印度学者Maheshwari回顾了社区参与式方法在人兽冲突缓解中的应用。他认为，一个成功的补偿项目要考虑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设立切实可行的项目目标。比如缓解经济损失，分摊保护野生动物的成本，减少对于肇事物种的报复性猎杀，提高对于野生食肉动物的容忍度，促进好的放牧管理等。确定目标后，才能帮助管理者和利益相关方制定有效的管理策略。

第二，确保持续的资金支持。目前世界各地的补偿项目都存在数额小、持续性差的问题。一旦项目因为资金问题而失败，不但会伤害当地社区的信任和信心，还影响了保护目标的达成。

第三，发现和确定损失的时间滞后，也是事后补偿的一大挑战。红外相机的监测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帮助辨识肇事物种。

第四，需要设计方法，鼓励当地社区报告真实情况。如果要求提供大量证据来证明损失，会使得当地社区很焦虑。一方面，当地社区可能会高估损失；另一方面，如果手续繁杂、上报时间长，或者在这个过程中出现腐败现象，都会影响损失的如实上报。因此，一个良好的沟通上报渠道就至关重要。例如，印度尼西亚的人虎冲突项目，就设计了冲突热线电话，方便当地村民报告案件。

第五，恰当确定损失和赔偿金额。赔偿金额根据牲畜的价格、年龄、大小等情况决定。无论如何，总会有部分牧户认为没有得到公平的补偿。因此，可以让当地社区参与决定赔偿比例。

第五，及时发放补偿资金。一个公开透明的赔偿系统是对这补偿项目的重要保证。

第七，项目评估。很多项目不能定量评估项目的成效，比如有没有改善当地社区的态度，野生动物种群有没有增长。建议使用严谨的方法，比较执行补偿项目前后的损失情况和野生动物种群状况。

然而，事后补偿方法已经遭到广泛的批评，因此，需要考虑事后补偿的替代办法，比如事前防护和成效支付。事前防护通过向牧户提供技术支持和材料，提高放牧管理和减少损失。成效支付是指根据保护成效来进行确定补偿的方法。这两种方法可以更好地激励当地人保护野生动物，也降低了事后补偿的运作成本(比如寻找证据、核定损失、申请赔偿等等)。

近年来，青海省政府已采取各种措施缓解日益严重的人兽冲突。2011年底，青海省出台了《重点保护陆生野生动物造成人身财产损害补偿办法》。2011年和2012年在全省范围内分别处理了178起和180起冲突事件，省财政补偿300多万/年。迄今，除了青海，西藏、云南、陕西、吉林等省/自治区相继开展了人兽冲突补偿工作。

面对日益增加的人兽冲突，政府补偿政策面临着核准难、成本高的挑战，补偿资金也水涨船高。囊谦案例试验了补偿的另一种操作方式：外部投入种子资金，牧民参保，社区内部进行记录、定损和赔付等工作，并通过小额贷款等方式来保证资金的可持续性。

参考文献：

Li, J., Yin, H., Wang, D., Jiagong, Z. &Lu, Z. 2013, Human- snow leopard conflicts in the Sanjiangyuan Region of theTibetan Plateau. Biological Conservation,vol. 166, pp. 118-123.

Maheshwari A, Midha N, Cherukupalli A, et al.Participatory Rural Appraisal and Compensation Intervention: Challenges andProtocols While Managing Large Carnivore–Human Conflict. Human Dimensions of Wildlife, 2014, 19(1): 62-71.

撰稿：

尹杭，英国肯特大学自然保护与社区发展硕士，青海省雪境生态宣传教育与研究中心(简称雪境，微信公号：GangriNeichog)创始人。

期待与志同道合的小伙伴一起，靠谱地谈论青藏高原的野生动物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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