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希雨：推特的两副面孔 绝不仅仅是双标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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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新闻按
在美国国会发生暴乱后，推特公司率先“永久封杀”特朗普账户，十几家平台紧随其后，纷纷选择与特朗普“割席”。推特等互联网巨头封杀特朗普账户是否合法合理，在西方社会引发巨大争议。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研究员杨希雨在接受直新闻记者专访时表示，这恰恰是由于现代科技发展造成的一个法律上新增长的可争论空间。杨希雨认为这些问题的核心是，“言论自由要不要有一个边界？而这个边界是由谁来定？”在采访中，他表示，言论自由是一定有边界的。言论自由边界既不是由政府来划，也不是由媒体平台来划，应该有社会共识，即由法律来划。
值得注意的是，在其他国家和地区发生类似骚乱时，推特脸书等社交平台在背后推波助澜煽风点火，却几乎无法对他们实施监管。但现在美国发生暴乱，推特等又开始自我审查。杨希雨认为，用双重标准来衡量这个问题已远远不够，事实上是政治虚伪性的问题，暴力和破坏行动在世界每个国家每个地区都不应有立足之地。杨希雨表示，随着新媒体的爆炸式增长和发展，技术的进步，相应的道德规范，特别是相应的法律规范，应该及时跟进，尤其在跨国界的媒体传播上，应该有跨国界的合作。
对于未来的理想网络社交环境，杨希雨认为应该是有边界的，即言论自由的权利和言论自由的责任，能够通过法律来达到一个平衡，既保障言论自由，也迫使用户必须为所讲的话承担后果。
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研究员杨希雨
美国社交网络巨头封杀特朗普原因不止一个
直新闻：推特等美国社交网络巨头在拜登上任前夕封杀特朗普，是出于什么考虑？
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研究员 杨希雨：两个考量，第一个考量就是防止煽动引起更大的混乱。它的导火索是1月6号的所谓攻占国会山骚乱，骚乱之后，特朗普发了一分钟的推特，还带视频，在一分钟的视频演讲当中，他虽然号召攻占者违法者这些暴徒，说“你们赶紧回家”，但是同时又说“我爱你们，你们非常特殊，你们very special，”这实际上是一种鼓励和赞赏。
尤其是在他们攻占国会山之前，他在演讲当中也在讲，说大家都去包围国会山，那么这些言论，包括以前能够把这么多的民众调动起来，其实都与他推特的煽动仇恨、煽动不满和散布大选的被偷窃有关系。因为大选有没有被偷窃，其实是依据事实由法院来决定了，那么从11月4号到1月6号，所有的法院的判决，全部判特朗普败诉。也就是说他通过各种手段，尤其是推特，在大选之后制造了混乱，这个就是推特等封杀他的一个理由。
还有第二个理由，那是他们自己的考虑。这些科技巨头其实在政治上并不赞同特朗普，也不赞成这些右翼的煽动民粹的主导思想。所以说当他利用推特引起暴乱之后，他的正当理由就是你煽动仇恨，尤其是散布虚假消息，所以我就把你封了。
但是还有一个深层次的考虑，其实特朗普上任直到现在，同科技巨头的关系其实并不很好。有一个很有意思的例子，大家都知道特朗普叫“推特治国”，连任免高官都靠推特，煽动不满也靠推特。但是他有一次在召集科技巨头开会，就是说这些CEO来，咱们研究美国怎么发展高科技的时候，按道理他应该把推特公司给请来，他就没有请推特。这就反映出他既利用推特，其实跟推特关系也不好。总的来讲，一个是特朗普跟科技巨头商业关系的角度，还有一个是他在推特散布的内容，这两个原因造成不仅是一家公司，几大巨头纷纷抵制特朗普。
言论自由是一定有边界的
直新闻：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认为，禁止政府审查言论，但是推特等私人公司可以。既然推特审查言论不违法，为何在西方社会引发这么大争议？
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研究员 杨希雨：这个恰恰就是由于现代科技发展，造成的法律上新增长的一个空间，就是法律争论空间。你刚才说到这个内容，其实是修缮的一个核心，叫做freedom of speech。就是说要言论自由，那么政府公权力就不能审查或者是更不能封杀这些随便讲话的媒体，而这个媒体指的是传统媒体。
不过，政府不能封杀，可是媒体可以封杀，而且从特朗普的角度，他说我要起诉你（限制）言论自由，后来他的法律顾问就告诉他，你打官司打不赢，为什么？因为你在利用推特的时候，我们都知道，你要签署一个同意，里边好多条款，其中有一条就是本平台认为你的言论不当的时候，我就不能再让你发布。
这个就是说有一点像我是编辑部，你的稿子来了，你可以写得很好，但是你的观点我不同意，我可以不采用，这个就不属于封杀，也不属于审查，属于我愿意采用还是不愿意采用，所以说新媒体平台因为它是个综合平台，这个时候它不存在一个审查和封杀的问题，它认为我不能用你的，因为你不符合我的这种价值观或者标准，所以它就弄掉了。
这个问题的本质，看起来好像是个法律问题，其实它是一个更大的社会问题。是什么问题呢？就是言论自由，要不要有一个边界？而这个边界是由谁来定？这是两大问题，第一个问题就是言论自由要有边界吗？那么以前西方鼓吹言论自由，都以言论自由干涉别国内政，利用言论自由煽动“阿拉伯之春”，甚至利用言论自由散布假消息。那么原来传统媒体下，你要是散布假消息散布仇恨，它的影响是有限的。可是当新媒体出现之后，这种散布假消息散布仇恨言论，就有了一个爆炸式增长，美国现在深受其害。
1月6号这么多人，不光是攻占国会山，几十万人抗议示威选举结果，其实是受了假消息的蛊惑，就是选举被盗窃了，选举有大规模的舞弊。尽管没有证据，但是只要不断有假消息给你洗脑，人们就越来越信。
这里面就出现一个问题，你有没有自由随便讲“选举被偷窃了”。就像特朗普1月6号人都攻占国会山了，他说“我爱你们，我们的选举被偷窃了”，然后推特就把他封了，说你这散布假消息，那么从西方讲，你不应该封杀他的言论。
可是我们想一下，这种不断散布“我的选举被偷窃，选举大规模舞弊”这种假消息，如果不断发酵的话，那么它的影响是什么？既有法律影响，更重要的是有严重的社会影响。
这里面就出现一个问题，言论自由要不要有边界？应该是有，如果没有边界的话，大家都可以胡说八道，谁都可以制造谣言，谁都可以毫无根据地去指责对方，那么这个社会肯定就乱了。
因为什么？自由这个概念本质上是一个群体概念，它不是一个个体概念。西方总讲个人自由至上，这是个体概念，如果真的把个人自由摆在这个群体之上的时候，那么个人就可以随便讲，可以随便造谣，甚至可以随便杀人放火，这不是自由吗？如果说从言论自由讲，那么个人就可以随便胡说八道，没有边界的话，这个社会肯定就陷入混乱。
所以说美国这个例子，从反面告诉我们，言论自由是一定有边界的。
第二，言论自由边界由谁来划？既不是由政府来划，也不是由媒体平台来划，其实应该有社会共识——由法律来划。所以我想美国的教训其实不仅对美国，而且对全世界都是一个值得深思和共同探讨的问题。
西方的“言论自由”不止双标这么简单
直新闻：推特这样的互联网社交平台不就是“观点的自由市场”吗？但此前先是在一些颜色革命的国家和地区造成社会分裂，现在又反噬美国社会。这些公司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研究员 杨希雨：其实这些公司严格讲是以盈利为目的的公司，如果它不盈利它也就不干这个事了。表面讲我是一个言论自由的平台，但是说来说去，你自不自由我不在乎，我盈利是最重要的。那么它在其他国家造成的一些混乱，因为没有它自身的后果，所以就依然用什么言论自由、平台自由的原则。但是这一次，恰恰是它的平台引起了美国国内的严重后果。
有一个黎巴嫩的外交官就调侃，如果美国看到美国正在对美国做的事，美国的军队肯定来占领美国，把这帮暴徒绳之以法，最后来解放美国。他为什么这么讲？说这些事如果要发生在别的国家，美国大兵早就上去了。现在为什么出现在美国自身的这个问题，其实与推特脸书这些言论自由平台是有关系的。那么他们现在在纠偏，可以把这些煽动仇恨，散布假消息散布谣言的东西给封掉。
但事实上所有的这些平台，因为它是以盈利为目的的，它并没有政治标准，只有出了严重后果了，才有政治标准。
比如说特朗普散布假消息不是1月6号才散布的，从11月4号，就是选举的第二天，他就开始散布假消息，说大选结果被偷窃了。然后特朗普利用推特污蔑中国，抹黑中国，这些假消息实际上也一直有，只不过没有给美国造成严重影响的时候，这些巨头都是不闻不问的，给自己造成影响了，这个时候才开始出来要做事情。
因为什么？如果再不做的话，说到底它的股票、它的利润就要受影响了，因为很多美国民众已经不答应了，说1月6号的事情打破了所有美国人的底线，因此特朗普这个运动开始一下子就走向没落。这不是一个是双重标准的问题，其实是一个虚伪性的问题。
第二就是什么？再度提出了这个平台散布信息，它的责任问题。你有自由的权利，但是你也有规范自由的这种责任，再次提出了权力和责任的这种平衡问题。我相信这件事情之后，西方世界对于媒体平台乃至社会影响的几个关系的这种反思，会逐渐发展出更加成熟，也更加公正客观的标准。
有多大的言论自由就要承担多大的责任
直新闻：以美国法律来看，宪法第一修正案和1996年通信规范法“230条款”都规定了互联网媒体公司的权利，而且不需要承担传统媒体的义务。这种权力责任不对等的法律环境与互联网公司野蛮生长之间有何联系？理想的网络社交环境应该是怎样的？
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研究员 杨希雨：首先理想的网络社交环境，它应该是有边界的。社交实际上是信息传播和信息交换的重要载体，比如说我有信息a，你有信息b，那么我们两个通过交流，那么你我同时都掌握了信息a和b。多边的互动，就会使信息传播形成一个乘数效应，对社会进步是有非常大的好处的。
但是这种信息乘数效应的传播带来了一个巨大的风险。如果大家都是君子，大家都是按照一定道德规范，这个时候我们所获取的信息都是正确的信息，或者是真实的信息。但如果大家都是不负责任，甚至有的人坚决屏蔽真消息，我都来弄假消息上来的时候，那么可想而知，美国这种事情在全世界会蔓延，而且是永远没有办法终止。因为人们都是有情绪有感情的，一旦被这种仇恨的情绪的虚假信息所鼓动，那么社会是非常危险的。
因此在最理想的状态下，就是一个开放的信息平台、社交媒体平台，它应该有权力和责任的制衡。我相信，从第一修正案到1996年的法律，再到现在这些事件，我相信美国今后会出现新的法律，这些法律会进一步规制和约束、规范，媒体平台现在已经不是互联网的问题了，媒体平台特别是智能媒体平台，要有一个约束。约束的核心是什么呢？就是权力和责任的平衡，你享有多大程度的言论自由的权利，你就要承担多大程度的言论自由的责任。
现在特朗普遭到弹劾，什么原因呢？说他煽动叛乱。客观讲，特朗普本人并没有说你们都去给我打砸抢，没有说你们要攻入国会，跑到佩洛西的房间去。他最多只是有两句话是有嫌疑的。第一，事件发生之前，说你们都应该去包围国会山。第二句话，是事件发生之后，他说我爱你们，我们的选举被偷窃了。
虽然你没有直接参与，你也没有直接说你们应该就这么干，但是这几句话本身就让他摊上了责任。当前特朗普的弹劾结果不得而知，但是这个事情发生了，已经被美国国会通过立法程序把特朗普的第二次弹劾推向了法律议程，这就说明特朗普现在已经开始承担他过度使用言论自由所要负的责任了。
什么是一个理想的环境呢？这个环境下大家都可以畅所欲言，但你可以享有说出去的权利，也要承担相应的后果责任。你的言论自由的权利和言论自由的责任，达到一个平衡。有法律来造成一个平衡的时候，既保障你的言论自由，也得迫使你必须为你讲的话承担后果，有了这样一个法治环境，那么我想媒体平台才是一个最理想的环境。
欧洲为何比美国更反对封杀特朗普？
直新闻：现在看来，欧洲比美国本土更强烈反对封杀特朗普，为什么？
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研究员 杨希雨：我觉得两个原因，第一这个事没出在欧洲身上，第二在欧洲并没有像脸书推特那样占有垄断或者独占地位的多媒体巨头。
换句话说，在欧洲你要想哪一家公司把号称拥有8000万粉丝的账号封杀，在欧洲做不到，在美国能做到。就是说在美国，新媒体形成这种独占寡头垄断的结构越来越明显，而欧洲它是不认可这个东西的。
它认为你这种美国的媒体已经走上了一个寡头和垄断的地位，所以它反封杀特朗普的时候，第一反对的是这种价值观，就是说言论自由。第二其实也是反垄断，这是欧洲反的真正原因。但是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我认为还是这个事没有在欧洲造成严重后果，人们只是在电视上看到这么一个情况。
但事实上那个结果对美国人的心理冲击，绝不是外国人所能理解的。美国国会山是什么地方？就看它的位置，华盛顿是个丘陵地带，它找了一个最高的山，建在了山尖上。建上以后紧接着就立了一个法，华盛顿特区所有的建筑最高点，不能高于国会的地基，要显示国会至高无上。把这个地方给占领了，这种象征意义和心理冲击是很大的。所以美国人自己调侃，我们有世界最强大的军队，居然连自己的核心国会山都没保卫住。这件事情对美国民众的心理冲击，对公众的心理冲击，不是欧洲人能够想象得出来的。
因此他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说你们不能封杀。其实欧美它这个价值观是一样的，但是这个事儿又说到双重标准，到我自己国家，是忍无可忍了。然后到了旁观者吃瓜一看，是客人还是客人。所以这就造成了相似价值观的欧美大西洋两边，对于同样一件事，它的反应不一样。
西方的双标其实更是政治虚伪性
直新闻：在其他国家和地区发生类似骚乱时，推特、脸书等社交平台在背后推波助澜煽风点火，但几乎无法对他们实施监管。但现在美国发生暴乱时，推特等又开始自我审查。你怎么看这种双重标准？
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研究员 杨希雨：这种双标本身就反映出言论自由的困境，以及言论自由的这种虚伪性。双重标准本身其实带有很大的政治虚伪性。比如说我一直讲，特朗普总统最后一次电视讲话讲了一句非常有道理的话，他说暴力和破坏行为，在美国没有立足之地，不应该有立足之地。
我在一次国际交流当中就对着美国人讲，我说我希望特朗普总统讲的这句话不仅仅应该是美国的规则，也应该是全世界的规则。不仅是美国的标准，也是全世界的标准。就是说暴力和破坏行动不仅在美国，而且在世界每个国家每个地区都不应该有立足之地。
但是现在的问题是什么？就是说西方国家当看到暴力和破坏行动在发展中国家出现的时候，他们甚至欢呼“这是一个美丽的风景线”。同样的事情再发生到美国身上的时候，就不干了。别看欧洲批判说你不能封杀推特，但是对于谴责暴徒攻占国会山是没有差别的，那都是众口一词谴责暴徒的暴力违法行为。
可问题是，同样是破坏性，同样是打砸抢，那么为什么发生在阿拉伯，发生在香港，发生在发展中国家，西方国家为什么就变脸呢？说到底其实是一个政治虚伪性的问题。已经远远不能用双重标准来衡量。双重标准，毕竟还有个标准，它事实上这是一种政治虚伪性。
因此我认为，比方说推特，现在它是自我清理门户，那么当推特在“阿拉伯之春”的时候，在有些国家造成严重后果的时候，有些言论其实比特朗普还过分，它并没有去清理，为什么？因为没有给自己造成影响。
所以我觉得，随着新媒体的爆炸式增长和发展，技术的进步，我想相应的道德规范，特别是相应的法律规范，应该跟进，尤其跨国界的媒体传播，应该有跨国界的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