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凡：双方互相取消制裁，中欧投资协定才有望往前推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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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新闻按】
去年年底，中欧投资协定谈判宣告完成，当时双方都对此报以很高的期待，然而，不到半年时间，欧盟方面却说冻结关于中欧投资协定的讨论。
中欧投资协定现在迟滞的症结是什么？拜登上台是造成协定生变的最大因素吗？协定的基础还存在吗，协定生效还有希望吗？从谈判完成，到协定落地生效，还有哪些程序要走？立陶宛退出中国-中东欧国家合作机制会带来什么影响？？
近日，深圳卫视直新闻记者就这些问题专访了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国际经贸学院教授崔凡。崔凡是中国世界贸易组织研究会常务理事、副秘书长、研究部主任，商务部经贸政策咨询委员会全球价值链专家组专家，中国国际经济贸易仲裁委员会（CIETAC）仲裁员。他在专访中对相关问题进行了专业、详细的解答，有助于直新闻的读者朋友们厘清相关概念、程序与事实，加深对相关议题的理解。
以下是专访实录。
中欧投资协定迟滞的症结是什么？
深圳卫视直新闻记者唐萍：去年年底，中欧投资协定谈判宣告完成，当时双方都对此报以很高的期待，甚至可以说是“喜闻乐见”，那为什么不到半年时间，欧盟方面却说冻结关于中欧投资协定的讨论？
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国际经贸学院教授崔凡：从去年12月30号，中欧双方的领导人宣布中欧投资协定谈判结束以后，到今年的这几个月中间，国际形势确实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拜登上任以后，现在的拜登-哈里斯政府比较强调跟盟友合作，来共同推进有利于他们的国际秩序。在这种情况下，欧盟也比较积极主动，提出进行跨大西洋的对话和政策协调。
实际上，在原来特朗普政府期间，美国对欧盟在经贸领域中，施加了很多的压力。美国和欧盟，至少在经贸领域，其实是有很多争端的，包括美国对钢铁和铝加税，对欧盟有很大的影响。在数字税领域，美国对欧盟、法国还有其它的一些欧盟成员国，进行了“301调查”，这个也是有争议。还有双方在大飞机补贴方面，各自都有一个官司。世界贸易组织判美国可以报复欧盟对空中客车的补贴，同时又判欧盟可以报复美国对波音飞机的补贴，所以大飞机的补贴战也在进行之中。
美欧之间在经贸领域中有这么多的摩擦，本来在特朗普政府时期，当时他们也曾进行过谈判，要达成一个经贸协议。当时特朗普还强调“三零”（零关税、零补贴、零壁垒），但是经过这几年，实际上最后的结果只达成了一个涉及金额很小的美国龙虾出口欧盟的小协议。在广泛的经贸领域中，双方的争议还继续存在。
在拜登上任以后，欧盟实际上也希望，能够缓解美国对欧盟打贸易战的压力。同时，拜登特别强调盟友之间的这种合作、对话、协调，欧盟也主动提出，进行跨大西洋政策的对话协调，包括在经贸领域、期货领域，进行更多的协调。在这样的背景下，欧盟有一些政客更倾向于要对美国做出一些妥协，按照美国主导的、或者是美国的意图，在某些方面交一些“投名状”。
在这种情况下，当美国提出针对中国的新疆议题对中国施加压力时，欧盟有一些政客给予了配合。在这样的背景下，使得中欧之间的投资协定实际上受到了一些影响。
拜登上台是造成中欧投资协定生变的最大因素吗？
深圳卫视直新闻记者唐萍：所以您觉得拜登政府的上台，是造成中欧投资决定生变的一个最大因素是吗？
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国际经贸学院教授崔凡：我觉得是一个很大的因素。但实际上欧盟内部，对中欧投资协定也一直有不同的声音。大家可以看到，去年12月30号，那时拜登虽然没有上任，但他已经当选了。之所以在赶在2020年的最后两天宣布谈判完成，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出，中欧双方对达成协议，都有一定的积极性。
特别是欧盟一些领导人，比如像德国领导人默克尔，他们都意识到，中欧投资协定对欧盟的经贸利益是很重要的，所以他们也希望能够积极推动。但是，欧盟内部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在政治上，对中国进行这些干涉，又同时希望在经贸领域中不受影响。从客观现实来看，这是有一定难度的。
中欧投资协定生效还有希望吗？
深圳卫视直新闻记者唐萍：目前中欧投资协定迟滞的症结是什么？我们要如何突破？
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国际经贸学院教授崔凡：实际上很明显，目前的症结就是制裁的问题。从欧盟的角度来讲，尤其是欧洲议会的角度来讲，中国对欧方进行了制裁，制裁了10个人员和4个实体，其中包括5个欧洲议会的议员。欧洲议会其他很多议员认为在这种情况下，是难以通过中欧投资协定的。但是对中方来讲，这个制裁是一个反制，是对欧方干涉中国内政的制裁行为的一个反制。
对欧洲议会来讲，它觉得你要推动中欧投资协定，就需要取消对它的反制性制裁。显然从中国的角度来讲，你首先需要取消对中国的制裁。所以我觉得，真的是需要双方的制裁都取消，才可能把这个事情往前推动。
深圳卫视直新闻记者唐萍：那您认为中欧投资协定的基础还存在吗？中欧投资协定生效还有希望吗？
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国际经贸学院教授崔凡：我觉得国际上的这些事情的变化，有时候要有耐心，可能需要等待一些转机。有一个好的契机出现的话，就有可能使得制裁都取消。从中欧双方的经贸关系来说，中欧投资协定的基础肯定是存在的。从贸易的角度来讲，2020年，中国成为了欧盟的第一大贸易伙伴。从投资的角度来讲，双方相互之间都有投资。实际上欧方对中方的投资要更多一些，中国接受欧方的投资要更多一些。现在每年度的投资金额差距有所缩小，但从投资存量的角度来说，中国吸收欧方投资的量是远远高于欧方吸收中国投资的量，欧方将近吸收了700亿欧元中国的投资，中国吸收欧方的投资应该有一千七八百亿的样子。
其实欧盟的一些政治家也意识到中国市场越来越重要。现在中国是欧盟的第一大贸易伙伴，我想今从长远来看，第一大贸易伙伴的地位，只会越来越强化，因为中国市场规模越来越大，中国的企业也在成长，那么能够从欧盟进口的货物，能够吸纳欧盟投资的市场空间，都是在不断扩大的。
中国这样一个大市场，对很多的行业来讲，特别是那些有规模经济效益的行业来讲，对这个（中国）市场的利用，在很大程度上，可能会要影响它在世界市场上的竞争地位。如果在这个市场上你不能站稳，或者是你的份额缩小的话，可能它有一种连锁反应，对它在世界上其他市场的竞争也会有一些负面影响。所以，加强跟中国的经贸关系，实际上对欧盟也是非常有利的。所以我们说这个协议它是双赢的。
中欧投资协定给中欧企业带来什么好处？
深圳卫视直新闻记者唐萍：我们了解到，您在给一些企业做咨询，我想企业正好是受协议影响最大的。从这些企业的反馈来看，他们对中欧投资协定的前景是抱有什么样的看法？如果真的冻结了，对中欧双方的企业会有什么影响？
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国际经贸学院教授崔凡：从企业的角度来说，他们也难以做出预判。从他们的角度来说，他们当然是希望推进，不单是中方的企业，也包括欧方的企业，欧盟的有些企业也是希望这个协定能够顺利往前推进。
如果真正顺利的能够往前推进协议的话，最后协议生效落地，欧盟的企业在中国，可能获得更多的准入的机会，尤其是像在化工、汽车特别新能源汽车方面，其它一些服务业领域，包括金融领域，都会有一些扩大开放。而且这种扩大开放，不光是我们允许它建立企业，允许他建立独资企业，没有股权限制，而是一种比较深化的开放。也就是说欧盟企业进来了以后，在中国不但可以落地，而且可以以国民待遇的条件来进行运营，在获取行业的业务许可方面，能够跟中国的企业受到一视同仁的对待，在政府采购这些领域中，获得跟中国企业一样的待遇，甚至参与标准的制定，跟中国企业一样的参与标准制定的话语权。这种开放实际上是一种比较深度的开放，所以对欧方的企业来说，在中国可能就会有更多的机会。
从中国的企业来讲，这个协定至少能保证，中国企业在欧盟的投资方面，能够享受到更多的国民待遇和最惠国待遇，减少对中国企业的歧视，使得中欧经贸关系稳定以后，中国企业在欧盟的运营环境更加稳定，对它（欧盟）的政策更加有预见性。
最近欧盟也推出了一些政策，这些政策实际上对扩大开放不是很有利，包括欧盟投资安全的审查机制比以前更复杂、更苛刻。另外，欧盟也正在推出一些新的反补贴规则，并超过了世界贸易组织本身的反补贴规则的范围。对欧盟国内政策的这些动向，我们的企业是比较关注的。
中欧投资协定如果能够生效，在这个基础上，中欧双方还要进一步加强沟通对话。所谓的欧方不断强调的，对中欧之间“经贸关系再平衡”问题，我们可以看到，中国目前在欧方投资的量比欧方在中国投资的量要小很多。但是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中国企业对去欧盟投资的需求和愿望是在不断提升的，所以我们也希望，欧盟的投资环境能有进一步的提升。
欧洲议会冻结的只是文本讨论
并不意味着相关程序完全停滞
深圳卫视直新闻记者唐萍：协定谈判完成不代表真正落地，从谈判完成到它真正的落地生效，还有哪些步骤和程序要走，还会面临哪些难点？
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国际经贸学院教授崔凡：目前在进行的工作是法律文本核对和翻译，欧盟的语言很多，有23、24种官方语言，每个语言都要有一个文本，现在的文本都是原则性文本，双方还要在一些法律细节上，包括一些具体的措辞上、一些技术性的要点上面，来进行磋商，形成一个非常清晰的法律文本。
在法律文本确定了以后，然后双方主谈的官员要进行草签，草签了以后，双方还要再进行协商，看在什么时候进行正式签署。正式的签署，在欧方来讲，欧盟委员会要跟欧盟理事会，欧盟理事会是由部长组成的，来进行协商，欧盟理事会最后要做出一个决定。就是欧盟的各个部长在一起，进行协商，来确定签署的程序，然后最后双方要进行签署。
签署了以后，这个时候，从中方的角度来讲，要经过一个核准或者批准的程序，中国的国务院或者是全国人大常委会，这个协定很可能是国务院来进行核准，走一个国内的核准程序。
从欧方的角度来说，它就更加复杂一点。首先欧洲议会要进行一个投票，需要有绝对多数通过。投票完了以后，欧洲理事会要再做一个最后的批准。在这之后，按照文本里面确定的生效日期，换文以后生效，所以中间还有很多步骤要走。
欧洲议会在他们目前的程序中，会有一个投票程序。但目前它只是讨论，并不是一个正式的投票，所以冻结的只是对文本的讨论，冻结行为并没有对欧盟委员会的强制约束力。但是这样的决议表明它的立场，对谈判官员的工作是会有一些影响，但是并不表示具体的谈判或者是整个程序就完全停下来了，并不是这样。等到最后正式的签署完成以后，会有一个文本，要欧盟委员会提交给欧洲议会，让它有个投票。
作者：唐萍，深圳卫视直新闻驻京记者。